在大門戶裏,總是長兄難做,次子難熬。


    楊氏也是一般,楊信的父兄一直都在長安呆著,一應家業看的死緊,也不願給其他兄弟幾個多些助力,讓他們各自為官。


    那意思很明白,家業你們就別想繼承了,也別來爭搶,免的弄的家中不寧。


    可以說,楊義臣英雄了一輩子,子孫卻不太爭氣,為了點家業,使出來的手段上,落於下乘了。


    楊信兄弟兩個,好歹跟在了祖父身邊,弄了身軍職,其他兄弟,隻能在長安混吃等死了。


    楊信心裏也憋著一口氣呢,父兄不慈,祖父又隻顧自己名聲,不願太過照看家人,那他也就不指望什麽了。


    如今離開楊氏卵翼之下,不如另立一支。


    所以,一離開河北,他已經決定,恢複舊姓,不再頂著禦賜的楊姓招搖了。


    楊氏的舊姓是尉遲,所以他現在就是尉遲信了,由此可見,他的驕傲都藏在心裏麵了,實非他的弟弟可以比擬。


    兄弟兩個正說著,不出意料的,後麵那人就又湊了上來。


    這位和別人可不一樣,裹著厚厚的皮袍子,外麵又罩了兩層披風,騎在馬上,好像馬上多了個大號的粽子似的,就算如此,此人卻還在瑟瑟抖個不停。


    “楊……楊兄,怎的慢了?情怯……情怯了不成?”


    看著他這個樣子,兄弟兩人雖然心事重重,卻還是笑了起來。


    這人姓蘇,叫蘇亶,關西大族蘇氏子弟,和他們楊氏比起來,門戶可要大的多了。


    他的曾祖是西魏名臣蘇綽,祖父也是文帝年間,號稱三相之一的蘇威,父親蘇夔,官位不顯,卻也是關西文壇大家。


    蘇氏這一門,是關西世閥中的異類,一家子的讀書人,兩代人,都管著關西的財賦,是關西當仁不讓的大管家。


    蘇氏子弟去到河北楊義臣軍中,楊義臣大喜之下,二話不說,直接把大軍的糧草輜重托付給了他們,可以說,楊義臣能轉戰河北諸郡,連戰連捷,蘇氏的人可是出力不小。


    這樣的情形吧,不說楊義臣心知肚明,就算是楊信,嗯,現在應該叫尉遲信了,也看的比較明了。


    天下大亂,蘇氏子弟也在尋找出路了。


    看明白了,尉遲信也隻能在心中感慨,蘇威一代開皇重臣,當年更曾與高炯,楊素並列於朝堂,自成一係,何等的顯赫。


    到了如今,據說蘇威還跟在皇帝身邊,但瞧瞧這個樣子,也開始為自己打算了嗎?


    而蘇亶這人也很有意思,大軍一散,沒有跟著兄弟們一起迴東都,要知道,他們和楊氏不一樣,東都的臣子們就算為難楊義臣,也不會將立下軍功的蘇氏子弟怎麽樣的。


    蘇氏一門,用了數十年的時間,從西魏年間開始,一直到大業年間,於大隋門閥中,奠定了獨屬於自己的地位,其勢有漲有落不假,卻因為他們不諳於武功,總能得到皇帝的寬容對待。


    是的,關西蘇氏很不一樣,因為他們手裏從不握有刀槍,所以刀槍也架不到他們的脖子上。


    蘇綽是善終,蘇威如今也活到七十多歲了,能從宇文護治政時期,活到現在的功臣良將,能有幾個?


    蘇亶沒跟著兄弟們迴去東都躲避戰禍,或是敘功請賞,而是跟著楊氏兄弟來了雲內,行徑比較奇特。


    楊偕還有點不願意來雲內呢,何況是蘇家的人了。


    和蘇氏這樣的大閥比起來,楊氏又算得了什麽呢?雲內這位恆安鎮將,那就更不能比了,但人家還就跟來了,而且毫不掩飾自己投奔的意圖。


    一路相談,這位說話也比較有意思,文氣重了些,大意卻說的明白。


    他的長輩兄弟們都在往大人物身邊湊,但現在蘇氏的人都被免了官,才幹上也都難有大的作為,難免為人所輕。


    像雲內這樣的邊郡就不一樣了,肯定缺少他這樣的人才啊,來了就能受到重用,可比去別處強的多了。


    再說,能毫不猶豫的借兵給楊公平亂,肯定是個有理有節的人物,屈身侍之,卻也不墮蘇氏之名。


    人家說的話還很完全,借機就誇上尉遲信了,說你也是個有誌向的人,你執意來投的人,肯定錯不了,我還用擔心什麽呢?


    隻這一番口舌,就讓尉遲信喜歡上這人了,一路同行,相交莫逆談不上,卻也能說得上是親厚有加了。


    聽他斷斷續續說話,看著好像快被凍沒了氣兒的樣子,尉遲信也咧嘴笑了。


    “賢弟莫急,我正與五郎說呢,到了城中,說話要小心些,他還不願,賢弟口舌便給,正好幫我勸勸,來了人家的地方,胡亂行事怎麽成呢?”


    蘇亶一聽,就呲牙咧嘴。


    現在吧,對於這位貴家子而言,什麽雄心壯誌,什麽滿腔抱負,都比不上一碗熱湯來的誘人。


    聽了尉遲信的話,心裏當即就腹誹上了,這兄弟兩個爭了一路了,還有完沒完啊?幸虧我不像其他兄弟,每天還能騎騎馬,練練騎術什麽的,不然的話,就這一路走下來,股間的肉都能給磨沒了。


    而且這大冷天的,雲內城都近在眼前了,不趕緊進城躲避風雪,你們跟我說這個?


    這位苦水都快吐出來了,卻還不得不應付,誰讓人家才是引路之人呢?


    “賢兄……莫要爭了……入城拜見一番,何等樣人自也清楚……不必多……費唇舌。”


    楊偕一聽,大點其頭,“四郎說的不錯,見了人就能知道是何等人物了,若是庸碌之輩,我可不在這裏多呆……”


    聽了這話,蘇亶心說,你多呆不多呆的不知道,反正不管對方是怎樣一個人物,我可都要在這裏呆到春夏時節了,再跟你長途跋涉下去,咱這條性命也就不用要了。


    …………………………


    此時此刻,李破自然不會知道城外有幾個家夥在叨叨咕咕。


    而這等時節,恆安鎮軍已經全部收迴到了雲內城中過冬,要真有敵人在這樣的時候突襲雲內,李破也認了,你想凍死在城下,我這裏是真不介意。


    他現在正坐在新家的一間暖閣中,有點發愁的看著跪在身前的兩個人。


    一男一女,都恨不能將腦袋折下來,塞到地裏去。


    他身旁坐著的紅眼珠兒,沒怎麽說話,但鼻息粗重的和得了非常嚴重的鼻炎一樣。


    李破覺著,要是這位有那個能耐,說不定就能從眼睛裏,鼻孔裏噴出火來呢。


    這顯然是西突厥族內的家務事兒,鬧到他的麵前來,卻是紅眼珠兒認準了他這個主心骨兒,不然的話,擱在他們淒淒慘慘的時候,她的解決辦法會非常的簡單粗暴。


    棒打鴛鴦的事情,在她眼中估計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女的李破認得,是紅眼珠的妹妹藍眼珠兒,阿史那雲真,在她姐姐嘴裏,那是西突厥有名的美人,最佳的聯姻工具。


    男的吧,在李破看來,就是個小白臉了。


    而且這個小白臉和之前他碰到的那些都不一樣,是正經要吃軟飯的家夥。


    高大,英俊,皮膚也要比旁人白皙幾分,看那模樣長的就知道,這又是個混血兒。


    這是個擄迴來的奴隸,突厥赤六安部的人,如果還在草原上晃悠,他的身份其實也不差,他的母親,也是突厥王族,他的父親,是赤六安部的貴族,一家子身上都流淌著突厥王族的血脈。


    要是擱在中原,就可以稱上一聲外戚了。


    紅眼珠兒一天到晚,都跟在李破身邊不願遠離,其他的事情,就都交給了妹妹阿史那雲真。


    她萬萬沒想到的是,妹妹竟然喜歡上了一個奴隸,確實,照她看來,不當即殺了這一對兒,已經算是壞了突厥人的習俗了。


    李破沒什麽處理這種家務事的經驗,其實他也不願聽到這種狗屁倒槽的事情。


    可為了安定繁榮的大局麵,卻不得不耐心的打問了幾句。


    雖然這一對被嚇壞了,絕望之下,說話說的糊裏糊塗,但李破還是弄明白了這個俗套的愛情故事。


    無非就是美女喜歡上了俊男罷了,人家這位西突厥王族貴女,不要屋宅不要錢財,更不要權勢,隻想跟著心上人兒雙棲雙飛,過那幸福的小日子。


    小白臉有點窩囊,隻敢躲在女人身後,怕的要死要活兒的,完全是富家女愛上了窮小子的戲碼。


    可惜,這兩位還沒等商量著是否出走他方,就被人告知了紅眼珠兒,被雙雙捉迴了雲內城,做了一對的苦命鴛鴦。


    命苦的不隻這兩位,李破覺著自己也挺命苦的,這樣一個時節,被紅眼珠兒從軍營中拉出來,卻要處理這麽一件事情,他心情能好了才怪。


    李破耐著性子問了問來龍去脈,才扭頭問紅眼珠:“你怎麽看?”


    紅眼珠毫不猶豫的一瞪眼睛,“天神不會容許聖狼的子孫與牛羊結合,這是對天神的褻瀆,隻有殺死他們……”


    得,不如不問,小白臉當即就哆嗦了起來,阿史那雲真到有點骨氣,抬起頭倔強的看著姐姐,明顯是一副視死如歸的癡情模樣。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北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河邊草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河邊草並收藏北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