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閣中,受到劉武周款待的隻有三個人。


    一個雄壯的大漢赤著胳膊,坦露著古銅色的胸膛席地而坐,手裏抓著一根羊腿骨,啃的咯吱吱直響,粗魯蠻強外加惡形惡狀之處就不用多說了。


    當然,劉武周以前交結的人物,大多都是如此。


    這大漢叫黃子英,馬邑土著,同樣也是馬邑城中有名的亡命徒,當年便和劉武周交好,如今劉武周成了馬邑郡尉,便立即征黃子英曹官,差不多就是劉武周的親軍副統領。


    這人現在很受劉武周信任,如今和韓景派來的人爭的很兇。


    黃子英對麵坐著一人,三十多歲年紀,衣袍舒緩,看上去和黃子英大相徑庭,不時用袍袖籠著酒撰跟劉武周對飲,吃菜也是點到為止,不時還摸著胡子矜持的笑。


    這人也是劉武周的舊交,出身還很不錯,是馬邑大戶張氏的庶出子,當初浪蕩街頭,因出手大方,所以交了不少的朋友,劉武周就是其中之一。


    可以說,這位是馬邑城中比較有辦法的人,和當初的劉武周挺像的,不缺錢,卻又沒多大的誌向,在馬邑城裏過的很滋潤。


    這要是盛世,像他和劉武周這樣的人,沒多少出頭之日,卻也不愁吃穿,說不定還能弄個小官兒當當,一輩子也就這麽過去。


    但亂世一到,就都不怎麽安分了,劉武周先行了一步,搖身一變成了馬邑郡尉,這位張氏子也就理所當然的依附了過來,因為腦子夠用,讀過書本的原因,順勢也就成了劉武周的狗頭軍師。


    如果是以前,看著張四郎這個模樣,劉武周一定覺著,這家夥雖說滿肚子壞水,但看上去還算有點讀書人的樣子。


    但現在見過大世麵的劉武周,就覺著這家夥一舉一動,都矯揉造作,裝腔作勢的厲害了。


    反倒不如黃子英那樣粗魯的渾然天成,看著還順眼一些。


    現在這一文一武,深受劉武周的信任。


    暖閣中另外還有一位,坐的離劉武周挺遠。


    他和張黃二人都不一樣,穿的普普通通,看著像個馬邑城中隨處可見的刀客,長的也普普通通,在大街上碰見了,也就是個普普通通的馬邑刀客。


    是的,這人沒有別的特點,最大的特點就是普通,他不說話的時候,暖閣中好像沒沒有這個人一樣。


    但其他三個人說話的時候,卻總是要瞄上他幾眼,他們的不安和緊張,瞬間就把這位凸顯了出來。


    這個人姓胡,沒人知道他叫什麽,知道他的人都已胡大稱之。


    他能受到劉武周的邀請成為堂上客,自然不會像看上去那麽普通。


    關於這人的傳言有很多,有的人說他用的一手好刀,有的人說他曾經在草原上當過馬匪,殺人如麻。


    還有的人說他做的是收人錢財,殺人奪命的買賣,也有的人說,他的父兄都是大將軍史萬歲的舊部,更有人說,這人和馬邑城的幾位馬快交情深厚。


    反正,眾說紛紜,卻好像沒有一條能站住腳的說法。


    要不怎麽說劉武周交往的人來曆很雜呢,胡大和劉武周是一起做過些事情的,什麽買賣隻要劉武周和胡大不說,旁人也不會知道,就算是張黃二人,也不太清楚。


    劉武周則居中而坐,如果李破見到此時的劉武周,一定也要感歎一聲,這人啊,變的真快。


    當年那個有些陰狠的白臉青年已經不見了蹤影,三征遼東,雖然這人沒跟高句麗人真刀真槍的打過仗,一直縮在鷹揚府裏麵。


    但其實每個去過遼東,卻又能活著迴來的人,都不會一成不變,更何況,人家還在東都呆了不少日子呢。


    此時的劉武周,已經有了自己的威嚴,官位,經曆帶給他的,是一種脫胎換骨一樣的變化。


    他的臉龐變得粗糙而滄桑,眼神堅定而銳利,身上彌漫著讓人信服的味道。


    是的,以前那個給人辦私事的小跑腿,在人背後出餿主意的狗腿子,已經能夠自己頂起一大片天空而綽綽有餘了。


    而人家的心事,也變得很不一樣,再非是小打小鬧了。


    這會兒酒喝了沒幾杯,菜用了沒幾口。


    張四郎就看出劉武周的心不在焉來了,他到是沒問出一句,主公何事煩憂這樣的經典台詞來,他隻是笑著跟劉武周又遙遙碰了一杯,道:“郡尉可是有心事?這裏沒有外人,不如說出來讓咱們聽聽?”


    劉武周把他們幾個深夜招來,自然不是為了喝酒的。


    聽張四郎問起,劉武周就暗自點頭,還是張四郎會說話,可惜啊,就是出身低了些,而且吧,這人總是讓人喜歡不起來……


    沒辦法,人家在東都轉了一圈,見了那許多大人物,對出身就開始分外的在意了,他想的根本不是張四郎出身低,而是覺著身邊的人出身都太低了,和他這個郡尉不太般配。


    當年那個英雄不問出身低的黑社會頭子,已是染上了一身的官場氣息。


    他這裏有了話頭兒,立即裝模作樣的歎了口氣,“還能有什麽事呢,這個郡尉當的……還不如當初在馬邑當個小吏來的快活自在呢。”


    他這僑情勁兒讓張四郎有點肉皮子發麻,但其他兩個都不是捧人的人,這活兒還就得他來。


    他習慣性的摸著胡子,微微眯著眼睛,一副高深莫測模樣的道:“郡尉何出此言?劉瞎子可是說了呢,郡尉身有六彩,將來必定貴不可言,郡尉可萬萬不可墮了自己的誌向啊。”


    黃子英終於啃完的羊骨頭,把油膩的雙手往衣襟上抹了抹,“可是有人惹了哥哥?某去打他一頓給哥哥出氣就是。”


    一下氣氛就讓這廝破壞殆盡了。


    劉武周也被逗樂了,來了一句,“你到是心寬……”


    然後才又正色道:“府君向雁門派了人,據說要從那裏調些人馬過來看守郡倉,要真是從雁門借來了兵馬,你們說我是不是不如當個小吏來的自在些啊?”


    黃子英這人粗魯歸粗魯,但絕對不傻,一聽就急了,“哥哥怎不早說,要不俺這就帶人出發,把人截迴來?”


    劉武周拿起酒杯狠狠灌了幾口,“截迴來又能怎麽樣?離著這麽近,再派人出去也是輕易,還能都截住了?”


    張四郎摸著胡子笑了起來,“還道是何事讓郡尉心煩,原來是這個啊……”


    劉武周此時冷冷的橫了他一眼,張四郎心肝一顫,馬上不敢再賣弄了,不過心裏也在嘟囔,你個劉二郎還不如做迴小吏去呢,還能跟你好好喝喝酒,聊聊天,現在呢,你瞧瞧你那個鬼樣子,呸呸,小人得誌啊。


    但心裏想的,和嘴上說的,肯定不能一樣。


    “以我之見,郡尉多慮了,當日數十萬突厥大軍南下進了雁門,雁門四十多座城池,戰後就隻剩下兩座未曾被突厥人攻破,這才過去一年不到,雁門何兵之有?就算有兵,他也無糧供養啊。”


    劉武周笑了笑,“陳孝意這人你恐怕沒聽說過,這人當了雁門太守,以其人之能,募兵不在話下,你說雁門無糧,那也正好啊,來馬邑分些糧草迴去,豈不大好?”


    張四郎噎住了,估計他這會兒就很想說一句,你耍賴。


    其實這就是消息不對等造成的結果了,不是劉武周多聰明,架不住人家知道的事情多啊,人家在東都沒閑著,英雄譜背的很熟呢。


    欺負張四郎這樣的馬邑土著,和玩兒似的。


    不過張四郎腦筋轉的確實不慢,隻是沉吟了一下,就又有了主意。


    隻聽他嘿嘿的笑了兩聲,“若是如此的話,到是麻煩……不過也是無妨,雁門王太守卸任不久,楊郡丞也在任上,郡尉何不去尋王功曹說說話,不定就有意外之喜呢。”


    這話說的沒頭沒尾,但劉武周聽了卻是眼睛一亮,連連點頭,漸漸臉上便浮起了喜色,今晚頭一次端起酒杯邀飲。


    “有四郎在身邊出謀劃策,當真有如虎添翼之感啊,來來來,都敬四郎一杯。”


    張四郎顯然很得意,卻努力做出一副平平淡淡的樣子,那樣子,不光瞧的劉武周直皺眉,覺著倒進嘴裏的酒都沒什麽滋味了。


    就算是黃子英和一直沒說過話的胡大,也不願往張四郎那裏瞧了,嗯,瞧清楚確實有點反胃。


    張四郎猶自不覺,喝了一杯酒,便問,“小弟一直有一事不解,還請郡尉解惑。”


    劉武周吃了口菜,這些家夥的稱唿亂七八糟,他也不願多做計較,但這小弟兩字從張四郎嘴裏說出來,可就遠不如黃子英他們叫聲哥哥那麽順耳了。


    到了這裏其實也就清楚了,顯然在粗獷的馬邑人中間,這位張四郎有點不受待見,張四郎能廝混到今日地步,隻能說他確實有點本事了。


    你看劉武周現在都成郡尉了,看著張四郎不順眼,卻還要耐著性子將這人留在身邊可見一斑了。


    (從今天開始,兩更了,上午九點,下午五點,偶爾爆發,白金大神的工作量,阿草可真頂不住,大家見諒一下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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