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說其實就清楚了,李破的這樁婚事確實有點草率和倉促。


    李靖沒來雲內城,既然已經許為得意門生,那就不會容許學生身上有什麽瑕疵了。


    倉促和草率都不是瑕疵,如果他來了,那才算是給李破身上弄了些汙點,不管他是以老師,還是長輩的身份,都會給人留下話柄。


    所以,他隻是傳信給兒女,讓女兒迴馬邑城待嫁。


    然後讓李破到馬邑城迎娶李碧迴雲內,這樣一來,雖然婚事有些過於簡陋了,卻也算是兩家正式結下了秦晉之好。


    對李靖而言,這個女婿將來是會大有作為的,可以成為李氏臂助。


    對於李破而言,他也順勢借助了李氏的地位,終於一腳邁進了門閥世家的大門。


    李破沒覺著麻煩,心裏也放下了一件心事,輕鬆的很。


    隻是吧,他卻給自己找了很多麻煩出來。


    沒有李靖坐鎮,他覺著自己就是主人了,自己娶媳婦,自己親手操辦,是一件非常不錯的事情。


    他以為自己的十項全能,其實他隻通了六竅,還有一竅未通,於是,這場婚禮讓他弄的亂七八糟。


    他那些似是而非的經驗,放到這會兒,差點被別人的唾沫淹死。


    炮竹怎麽能在新娘子進門之前放呢,你也不怕把新婦給嚇跑了,那得拜完了天地才能放好伐。


    什麽一拜高堂,二拜天地的,你從哪聽來的?


    告訴你啊,新婦子拜人那是過後的事情了,成親的時候,你得射上三箭,一箭射天,那叫天賜良緣,二箭射地,那叫地配一雙,三箭射向洞房方向,那叫定乾坤。


    催妝詩有了嗎?沒有啊,那快寫啊,你不會寫?簡單,弄個司儀讓他來。


    你自己想要當司儀?你說笑呢吧?新郎官兒不想當了這是?你想給誰當司儀?你挑個新郎官吧啊。


    哎哎哎,還沒說完呢,你動什麽拳腳啊?


    沒幾天,李破就覺著自己頭發都快白了,他就是二百五,什麽都不懂還要裝懂。


    想要個像點樣的婚禮,那他還是歇歇吧。


    這年頭,不管多簡陋的婚禮,都是莊重和喜悅的綜合體。


    古人說的好,婚禮者,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廟堂,下以濟後世也,故君子重之。


    這不是你們兩個人的人生大事,而是關乎兩家人,甚至是天下的大事,這就是古人說的一個禮字了。


    於是,李破歇菜了,步群脫穎而出,因為人家嘴巴好使,還有經驗,所以順利成為婚禮司儀。


    元朗沒搶過這家夥,他身份不太對,算是新郎官的小舅子,哪有讓小舅子當司儀的?


    不過,這些都是恆安鎮的人啊,都是從軍之人,一場婚禮你讓他們來辦,那才叫讓人哭笑不得。


    地點選在了八麵樓,這個也挺奇葩,沒聽說婚禮選在酒樓的,嗯,後來到是常見了,因為自家沒那麽大的地方招待客人了嘛。


    這還是李破的主意,恆安鎮有房子不假,但那裏已經成了羊圈了,總不能把新房弄到那裏去吧?


    感情好,這位連房子都沒準備呢,就去提了親了。


    烏龍是一串串的出,大頭兵們一折騰,那婚禮還能好的了?


    等到李世民一行人尋到酒樓,就看見這座不小的酒樓周圍,那叫個刀槍林立,不知道的,還以為要行刑呢。


    這就是大頭兵們出的餿主意,得顯出咱們恆安鎮的威風來。


    當時就把見多識廣的兄妹兩個笑歪了嘴巴。


    也是李靖太高興了,竟然沒想起給這邊兒塞點懂行的人,還以為這個學生既然都上門求親了,六禮的流程一串的過去,看著挺穩重的人嘛,到了雲內應該差不多才對。


    沒成想,這邊就弄成一鍋粥了還。


    酒樓裏熱鬧,那叫個熱鬧。


    一大半都帶著刀子呢,不是營尉就是校尉,經過戰爭洗禮的他們,就算笑嗬嗬的時候,也掩不住一身的煞氣。


    李破現在也是昏頭漲腦,快找不到北了,他娘的,這不是結親,這是要命啊。


    三箭已經射完了,一支箭在房頂上釘著,一支裝飾在後麵的牆壁上,另外一支釘在步群的腳邊兒上,嚇了這廝一跳,嗯,李破是故意的。


    一大堂的威猛漢子,就算是雲內那些有頭有臉的人物,看著也都不怎麽像好人,一個比一個身板來的紮實。


    從馬邑跟著過來的丫鬟婆子,都做鵪鶉狀,有些人心裏也在嘀咕,這怎麽像到了匪巢了呢?


    李世民拉著妹妹鑽進來的時候,李碧正在拜謝賓客。


    人家一把就把蓋頭扯下來了,堂中的漢子們,轟然叫好。


    李破在旁邊一呲牙,這就是你不對了,咱可知道,蓋頭是要新郎官來挑的,為此匠工們特意給我做了個挑子呢。


    他抓過蓋頭來,瞪了李碧一眼……重新給人家把蓋頭蓋上了。


    頓時堂中便笑翻了一地的人,李世民捂著肚子,蹲在地上,差點沒笑斷了氣兒。


    李秀寧也也差不多,她就覺著,自己這輩子估計也不會見到比這場麵更好笑的事情了,連剛才想仔細打量打量一對兒新人的心思都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笑聲差點把酒樓給掀了。


    這夫婦兩個,在自家地盤裏,行事真的有點太肆無忌憚了。


    許多人到了白發蒼蒼的年紀,迴想起當年那場婚禮來,也還能笑出眼淚來呢。


    娘的,這是又做錯了?


    李破有點不滿意了,推了李碧一把,朝旁邊臉都綠了的丫鬟婆子一招手,示意他們送新娘到後麵去。


    等李碧一走,他轉臉就有點惱的吼了起來,“該喝酒喝酒,該吃菜吃菜,笑什麽笑?”


    李世民都直不起腰來了,這會兒聽著新郎官的咆哮,心裏還在想,呀,火氣不小啊,這樣的新郎官,可真就是絕無僅有了,長這麽大,別說見了,聽都沒聽說過。


    不過讓他意外的是,大堂中立馬就是一靜,漢子們下意識的抬頭瞅瞅,然後人們紛紛悶頭就坐了迴去。


    李參軍的淫威,充斥著大堂中的每個角落。


    這一下就把笑的快要在地上打滾的兄妹兩個顯了出來,李破盯了盯這兩個人,心說,哪家的熊孩子,這麽沒眼力見,過後瞧瞧,非找機會揍他們老爹個哭爹叫娘不可。


    兄妹兩個終於挪挪的找了個地方坐下,心情舒暢的不得了,不過對於新郎官在這雲內城中的威風,也是有了些了解。


    酒菜流水般的送了上來,這個過程就和之後差不多了,大吃大喝,外加新郎官敬酒。


    當然,這要是夫家人多,也用不著新郎官太過操勞,有陪客照顧就行了。


    李破家裏不沒什麽人嘛,於是,他就把幾個校尉都拉了過來,權當自家人來用了,幾個校尉都不情不願,但被李破堅決的鎮壓了,想把老子喝的進不了洞房,沒門啊。


    這個時候,兄妹兩個才算有空仔細打量這位李參軍。


    這一瞧吧,兩個人多少有點失望,這人身上看上去沒什麽太過出彩的地方,長的普普通通,年紀不大,也就剛才那一怒之威還成,但用錯了地方啊。


    既不高大威猛,也不溫文爾雅,讓見多了人中龍鳳,期望值又很高的他們,不失望都難。


    不過呢,這人變臉的本事可不錯。


    轉眼間,就笑意盈盈,和這桌人喝兩杯,那桌人喝兩杯的,方才的事好像主人和客人都忘記了一樣。


    兩兄妹不約而同的都覺著,這樣一來,就太沒意思了,你應該再說幾句,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什麽的嘛。


    實際上,到了此時,他們難免就都起了些輕視之心。


    門閥子弟,眼光可是很高的呢,這樣不倫不類的婚禮放在他們眼中,許能能逗他們一笑,也覺著分外的新鮮不假,但對主人的敬意同時也就不剩多少了。


    到也沒什麽奇怪的地方,每個頭一次見到李破的人,都不會覺得這個人有何異處,隻有相處的久了,才會猛然發現,呀,什麽時候這人竟然踩到我腦袋上麵去了?


    一個黑大個進來,稍稍瞅了瞅,就找到了李破所在,大步過去,附耳說了兩句,抬頭的時候,正好看見李世民兄妹兩個,當即朝他們指了指。


    兄妹兩個拿著架子,端坐不動。


    李世民心裏是有點底了,這麽多的營尉校尉聚在一起,恆安鎮軍絕對不止兩三千人,和他的猜測差不多。


    李秀寧轉著眼珠兒,想的和哥哥完全不同,他隻是覺著,李家姐姐身上好像多了些……匪氣啊……


    作為一個將要出嫁的小娘子,自然要拿李碧的夫君跟自家未來的那位比上一比,這種好勝心是女人的必備技能。


    比來比去,覺著吧,柴大郎都是毫無疑問的勝出,就算軍功上比不過,但無論家世,樣貌,官職都是上上之選,眼前這人沒哪樣能比得上的。


    不過,比著比著,本來應該高興才對,卻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心裏總想著剛才李碧掀掉蓋頭那一幕……要是在婚慶之時,換了自己掀掉蓋頭謝一謝賓客,可能就不是新郎官把蓋頭給自己重新蓋上的事情了吧?


    她不知道,她所想的,正是許多女子一生也無法追求到的“自由”二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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