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春的父親,修馳道的時候一去不迴,母親改嫁,叔叔家養了他半年,也是無以為繼。


    說起來,慶春的叔父和嬸娘也算仁至義盡了。


    因為在大隋的均田令下,父親亡故,母親改嫁的情形,已經算是家無丁口,家中所有之田產,便會自動沒入官府,進行再一次的分配。


    慶春若想承之,就得等上兩年成丁之後,向官府報備才行。


    當然,到時發迴之田產,肯定也不會是原來的了。


    而大業年間,隨著戶籍製度的漸漸崩壞,依賴於地方官吏清廉與否的均田製的弊端,也漸漸顯現了出來。


    拿慶春所在的村落為例,人口驟減之下,官府卻不能及時削籍,隻能是親戚繼承,但人丁卻又不足,稅賦不減之下,隨著田產增多,後果隻能是壓力越來越大,不堪重負之下,很多農戶就此破產,富戶趁機勾結官府,進行侵占。


    於是,很多人家就此淪為奴戶,甚或是流民。


    而慶春的叔父一家,也不得不將慶春賣於村中富戶為奴,可以說,這孩子自小就沒少吃了苦。


    而到了大業六年秋,村人抗稅,失手殺了稅官兒,舉村遷移入山。


    村中富戶不仁,終是在入山不久,遭了報應。


    慶春僥幸逃了出來,正巧看到李破離去,走投無路之下,便也跟了上來。


    李破問他,他也是窮苦人家出身,和村民定有幹係,為何不跟那些村民在一起?


    慶春答,領頭的那些不是好人,都死了才好。。。。。。。


    雖說他語焉不詳,理由也很牽強,但李破還是聽懂了。


    這亂糟糟的年頭,出頭露臉的所謂草莽豪傑,可都不是什麽好人。


    而一個孩子寧肯隨著一個不知名姓來曆的陌生人穿越叢林,卻不願留在村人中間,這中間到底有著怎樣的心酸苦楚,李破到也能體會一二。


    李破沒有再細問什麽,山外的情形並不算好,但也並不如他想象的那麽壞。


    大家吃飽飯挺不容易,但也談不上是亂世。


    這對於他來說,可以說是好壞參半。


    好處是,出去之後,好像不用跟人兵戈相見,找個營生做做,讓自己吃飽穿暖應該不會太難。


    壞處是,他還得絞盡腦汁,弄個身份出來。


    而且,現在身邊還多了個人,按照這孩子自己的話說,就是身在奴籍。


    奴隸,無論是在北方草原,還是在南方的大隋,如今都是一個很常見的名詞。


    區別之處,可能隻在於在北方草原上的奴隸,與牛羊無異,而在大隋,卻已有了一定的生存權利和有限度的自由。


    不過,此時此刻,李破無心去理會什麽文明和野蠻的分野,他隻知道,帶著一個別人家的奴仆,現在還成了流民的家夥,會給之後的旅程增加很多的麻煩。


    但他最終還是決定帶著這個孩子走出山林,至於理由嘛,在李破這裏其實隻有一句話,他看著這個孩子還算順眼而已。


    一大一小爬上山梁,李破向下望去,一個不小的村落隱隱出現在視線之內。


    臨山而建,草木依稀,不遠處,一條溪流蜿蜒而過。


    一個不錯的地方。。。。。。。


    “老師,那就是俺們。。。。。村子。。。。。。。”


    跟了李破不久,稱唿上已經換成了這個讓李破覺得很是別扭的名詞,曾幾何時,他李破也為人師表了?


    而慶春則對自己能想到這個稱唿很是滿意,這也是他能想到的除了爹娘之外,最能表達他心意的稱唿了。


    此時看著下麵隱隱約約的村落,慶春疑惑的撓了撓頭,肯定句到了最後也成了疑問句。


    雖說離著還遠,但還是能看的清楚,村子一片殘破,很像是剛遭了天火的樣子。


    毫無疑問,這就是村民殺死稅官招致的結果了,沒什麽好奇怪的地方。


    隻是李破不知道,既然毀了村子,為何沒有進山追繳逃人?


    按照慶春的說法,順著村外那條溪流一直走,就會去到馬邑城,也就是馬邑郡的郡城。


    緊挨著馬邑郡的便是雁門郡,以前都屬於代州治下,但大業年間,朝廷廢州治,地方皆以郡縣分之


    也就是說,從三級行政機構,變成了郡縣兩級。


    對此,李破有著一定的了解,畢竟,幾個老軍都有著隋軍軍籍,他們都是文帝末年從軍,對文帝末年到大業年間的變革,雖說一知半解,但大事上卻也能曉得一二。


    但這樣的粗放的了解,並不足以讓李破之後的行程更加順利。


    靜靜的看著山下的村落良久,李破才道:“出去之後,你我兄弟相稱,誰要問起,就說咱們是到這邊兒來尋親的。”


    “嗯。”慶春悶聲應了,接著便緊了緊抱在懷裏的短刀,“老師何時教俺用刀?”


    李破瞅著山下的村子,心不在焉的道:“用刀?你想做什麽?”


    “學好了本事。。。。。再有人打俺,俺就殺了他。”


    “你才多大,就滿嘴打打殺殺的?”


    “俺不小了。。。。。等有了本事,就去打獵,可以養活老師。”


    “嗯,這說的還算像話,但你不是說,林子裏的獵物不能隨便打嗎?”


    “有本事的人,想幹什麽就幹什麽,俺打了,也沒人敢說。”


    。。。。。。。。。。。。。。。


    一大一小夾雜不清的說著話,當熟悉起來,李破就知道了,這孩子不是不多話,而是沒有話題罷了。


    而北地民風之彪悍也從他的一言一行中,逐漸表現了出來。


    這也讓他多少有點後悔,在山林中撿了這麽個孩子出來,讓自家耳根不得清淨。


    所謂望山跑死馬,一路來到山腳,天色也漸漸昏暗了下來。


    兩人摸黑進了村子,村子確實遭了一把大火,到處都是殘垣斷壁,煙熏火燎的味道還很重。


    李破清楚的很,這不是什麽久留之地。


    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有人過來瞧瞧。


    本來李破想著到這村中找找,看有沒有什麽得用的東西,然後便離開此處另尋落腳之地。


    但世事難料,兩人到底在這廢棄的村中呆了下來。


    因為冬天第一場大雪,終於到來。


    屋漏偏逢連夜雨,慶春年小體弱,在叢林中折騰了幾日,擔驚受怕,加上來迴奔波,到了這一日晚間,就發起了高燒。


    北風唿嘯,大雪紛飛,北地的冬天終於露出了猙獰的麵目。


    雪下了多半天,氣溫驟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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