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人之心不可無,之前軍中缺糧,六皇子就放棄了西北大軍,相公還是當心些。”聽燕明戈一番分析,林初隻覺得後怕。

    若是換了個好大喜功,見識短淺的人,隻怕早著了道。

    “其實,姚城那一戰,是我和六皇子一早就商議好的。也算是擺了三皇子一道。”燕明戈緩緩道。

    這句話恍若平地驚雷,林初久久沒有迴過神來,他們……一早就想從蠻子這裏下手的麽?

    不過燕明戈那後半句林初不是很懂,她疑惑道:“這關三皇子什麽事?”

    “白馬關一戰,二皇子勢力龐大,三皇子和六皇子結盟,因為兵器不如人,結盟軍還是敗下陣來。六皇子派我迴西北尋鐵匠煉兵器,表麵上是他軍中糧草不夠了,需要放棄一支軍隊。可實際上,是在告訴二皇子,他的威脅如今不大了,二皇子就去追著三皇子打。三皇子想拉攏我,還派走了慕行風,慕行風不在軍中,三皇子跟二皇子硬碰硬,軍隊損傷慘重。”

    “一直到姚城這邊跟蠻子交戰,慕行風才反應過來這是一個支走他的計謀。他那人,素來不肯吃半點虧,這波謠言,約莫就是他的報複。”燕明戈緩緩道。

    林初有時候有些小聰明,在這些大事上,腦子還是不怎麽靈光,她想了又想,才訥訥道:“相公,您跟六皇子一開始就打算拿蠻子開刀,你們怎麽有信心姚城四萬大軍能打敗蠻子二十萬大軍啊?”

    “姚城大戰前夕,金童關那邊就調了五萬大軍過來,六皇子又親自率五萬大軍從白馬關趕來,兩軍匯師準備一同前往支援姚城,隻是半路被三皇子截胡。三皇子被擺了一道,自然是不會讓六皇子好過。姚城大戰那天,六皇子率領的十萬大軍跟三皇子在金水關也是一番惡戰。”

    林初萬萬沒有想到還有這一茬兒,一時間不知說些什麽。

    “姚城勝了,三皇子才收兵。六皇子本想來姚城的,隻是中途又收到消息,二皇子突襲白馬關,安將軍和六皇子的外祖父高老將軍手中雖有五萬兵馬,可軍隊兵器不如二皇子的軍隊,一敗塗地,安將軍重傷,今後怕是再也上不得戰場了。”

    說起這些,燕明戈語氣也頗為沉重。

    馳騁沙場的將軍,看似威風,但哪一道榮耀不是自己用命去搏迴來的?

    林初也明白燕明戈的顧慮了,說到底,姚城大戰那天,六皇子本來是打算前來支援的,可惜被三皇子絆住了,三皇

    子本意應該是想燕明戈死在姚城,這樣六皇子就斷了一條臂膀。

    可燕明戈硬是用四萬兵馬打贏了蠻子二十萬大軍。六皇子沒能支援上,對燕明戈本該是愧疚的。

    但這些燕明戈有龍氣、要當皇帝的謠言一傳出去,六皇子又是個心思敏銳的,隻怕會覺得燕明戈是記恨姚城那一戰他沒有前去支援,已經有了異心。

    這根本就是一個無解的死局,所以燕明戈才一直僵持著,盤踞在姚城沒有動作。

    “相公也別多想了,你既沒有那份心,管六皇子信不信你,大不了一直守在這西北,不參合皇子奪權之事。”林初道。

    燕明戈摸摸她的頭,嗓音有些疲憊:“隻怕幾位皇子的耐心都不多了……”

    這一夜林初有些失眠,前世看的時候,飛鳥盡良弓藏的戲碼她看了太多,甚至燕明戈的父親,就是因為老皇帝猜忌而死。

    想到這一點的時候,林初陡然清醒,燕明戈已經經曆過一次那樣的沉痛教訓,隻怕眼下……他也已經做好了打算。那他還故作迷惘告訴自己這些是為什麽呢?

    “怎麽了?”林初以為已經熟睡的人突然出聲。

    嗓音在夜色裏帶著一股別樣的低沉沙啞,林初卻莫名有些怕。

    床帳外的燭火燃了起來,屋子裏光線變亮,身側的人一手支撐著頭,眸子半瞌睨著她,他麵上有著淡淡的疲憊,可俊逸的五官還是帶著一種林初形容不出的妖異。

    他眼眸黑漆漆的,像是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一瞬不瞬盯著你的時候,仿佛是要把你吸進去,藏在一個無人可知的地方。

    這樣的燕明戈是林初陌生的,她有些不安。

    燕明戈似乎也發現了她的不安,他唇角緩緩勾起,靠近了林初幾分:“初兒,你也怕我嗎?”

    林初正慌亂得不知怎麽迴答,肚子卻突然一疼,她已經分不清是怕的還是疼的,眼淚一下子就飆出來了:“燕明戈,肚子好疼……”

    這句話像是一句咒語,原本還帶著幾分妖異的男人,瞬間成了一隻狂躁二哈。

    “肚子疼?肚子怎麽疼了?”燕明戈蹦下床,鞋都來不及穿,拉開門就叫宋拓去請大夫。

    大半夜的整個燕府鬧得人仰馬翻。

    衛柔已經睡下了,一聽是林初肚子疼,都嚇得披衣起床。

    來到房間,見燕明戈跟隻大狗似的守在林初床前,疼劈頭蓋臉就是一

    頓大罵:“你怎麽照顧弟妹的?你不知道弟妹現在是有身子的人嗎?你是不是胡來了?”

    燕明戈唯一一次被衛柔這麽教訓還一句話也沒頂嘴,隻蔫頭耷腦說了句:“我沒有。”

    衛柔一看林初哭得慘兮兮的樣子,心疼得不得了,繼續罵人:“你沒有,你沒有弟妹能夠哭成這樣?你這麽大個人了一點不知道分寸,以後弟妹跟我一起睡!”

    燕明戈一聽,顧不得給自己伸冤,一口迴絕道:“你都還要人照顧,你們兩個孕婦在一起,誰照顧誰?”

    “那也比弟妹被你欺負哭強!”

    “我沒欺負她!”

    “你看弟妹哭的,你還說沒有!”

    “……”

    最終大夫來了,給林初把完脈,說一切安好,闔府的人才把一顆心都放迴了肚子裏。

    把衛柔趕出房間,燕明戈沉著臉打好地鋪,躺了上去。

    林初隔著床帳看著躺在地上的人,輕聲喚了一句:“相公。”

    燕明戈立即迴過頭來:“要喝水?”

    “我不渴。那個……你還是睡床吧。”林初心底挺過意不去的,都說女人懷孕了情緒起伏會比較大,她現在算是親身體會到了,當時也不怎麽,眼淚就是止不住。

    燕明戈默了一秒,才問:“可以嗎?”

    林初有點囧,這小心翼翼的語氣,那大狗一樣可憐巴巴的眼神……總感覺他們的關係在往一個奇怪的方向發展。

    她咳嗽兩聲,嗯了一聲。

    燕大狗瞬間拋棄地鋪,蹭上床,隻沾一個邊睡。

    “初兒,對不起。”

    黑夜裏,他嗓音很輕。

    他曾經一度以為自己活在地獄,遇到林初,他才慢慢收斂了自己所有的暴戾。跟她在一起,他才覺得自己活得像個人。

    他知道失去的滋味,也知道自己現在有了死也不能失去的東西。

    方逸生的叛變,袁三空蕩蕩的袖管,恍惚間讓他又看到了當年永安侯闔家被押上刑場的那一幕。

    如果真有那麽一天,他用什麽來守護自己的摯愛?

    他不允許任何意外發生!

    為皇,為將,都隻是他一念之間的事。

    名不正言不順又如何,自古以來勝者為王。

    不管哪一條路,他自然都是鋪墊好了的。

    他掩瞞自己的想法,等待林初來詢問,不是試探林初,他隻是想知道,林初想要的是什麽。

    或許他猜到了,但是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不確定,他也不會冒險。

    這一生,他什麽都敢賭,唯有她,他不敢賭。

    “你啊……”黑夜裏,林初歎息一聲,她翻了個身,抱住了燕明戈:“你就是個禍害。”

    “禍害我就夠了啊,不許再禍害其他人。”林初咕隆。

    燕明戈翻身把人扣進懷裏:“為夫謹遵娘子教誨。”

    ***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有些快。

    燕明戈一邊督促煉鋼打兵器,一邊把農耕的事放到了心上。

    戰亂的時候,真金白銀反而沒糧食受歡迎。

    燕明戈派人用糧食或食鹽,去南方換了一些耕牛迴來,終於趕在春末的時候種上了糧食。

    西北土地貧瘠,氣候也沒南方好,根據當地老農的一些經驗,種了小麥玉米這些能果腹的莊稼。

    當地老農還說,等入秋了,種植青稞,明年這個時節,就能收青稞了。

    農地多年沒有種植,都成了一片野地,軍隊賦閑,燕明戈還親自帶了一支軍隊過去幫忙開墾荒地。

    燕家世世代代守在西北這關卡,不管大昭王朝的統治者是誰,但燕明戈對這片土地是有感情的,他也是真心希望這片土地上的百姓能免受戰亂之苦,吃飽飯穿暖衣。

    這個男人啊,冷血無情的時候,林初覺得他帥。他有情有義的時候,林初卻覺得心酸。

    見過那人的冷硬,也見過那人不輕易示人的柔軟。

    有幸這一生的風雨,她都能陪他走過。

    春耕之後,林初算了一下自己販鹽賺的錢和鋪子的盈餘,跟燕明戈商議後,打算在城內蓋兩座學堂。

    燕明戈倒沒打算花林初的錢,姚城的富裕人家不少,燕明戈把這籌資辦學堂的風聲一放出去,林初率先拿出一大筆銀子,但凡有點眼力勁兒的,全都乖乖掏腰包了。

    林初原本的預算隻夠辦兩所學堂,如今這籌到的錢倒是夠辦五所學堂了。

    事後燕明戈還把林初出資的那部分銀子從自己私庫裏劃出來,想還給林初,被林初推拒了。

    銀子沒了是可以再賺的,把錢花在辦學堂上,林初覺得值。

    學堂正式開辦不久,就有不

    少人家把孩子送去念書,不過去的基本上都是男孩。

    一個時代根深蒂固的觀念不是那麽容易改變的,隻能潛移默化慢慢來。經曆過戰亂的孩子們能上學了,這就是一個很好的開端。

    讓林初意外的是,之前那個似乎對她頗有微詞的微詞的教書先生竟然登門拜訪來了。

    林初以為他是來找燕明戈的,燕明戈不在家中,林初本想叫人迴絕了,可那教書先生說是來見她的。

    這讓林初頗為怪異。

    晚春的午後,日光微醺,微風習習,垂柳搖曳的姿態看著都叫人特別舒心。

    為了不顯怠慢,林初還是換了一身衣衫到花廳見客。

    她的肚子如今月份還小,沒顯懷,不知情的壓根看不出什麽。

    那教書先生見了她,未等林初出言便是深深作了一揖:“燕夫人大義,乃女中豪傑,小生先前多有失禮,真是慚愧慚愧,今日特來賠罪。”

    林初不是很懂這教書先生想說什麽,她想了一下,覺得莫不是這教書先生突然良心發現,覺得瞧不起女子不對?

    雖然這個理由有些牽強,但是林初實在是想不到這教書先生前來賠罪的理由。

    她隻得道:“先生嚴重了,不過古語有巾幗不讓須眉之說,今後學堂之中若有女子入學,還望先生一視同仁。”

    教書先生得知林初就是貨真價實的燕夫人,又聽說了林初之前大義出城門迎敵、如今又大力興辦學堂,聯想自己先前誤以為林初是以色待人的小妾,幾番刁難,愧疚難當,輾轉反側,最終決定上門道歉。

    眼下林初這一番話,聽得教書先生麵紅耳赤,連連應是。

    離開燕府的時候,教書先生看了一眼那院中的依依拂柳,悵然一笑,轉身離去。

    他曾以為,她是攀枝藤蔓,說不清當時為何針對她,或許是怒其不爭,或許因為有些不可言說的心思。

    而今得知她乃蒼天巨樹,他方然醒悟,那是她原本就有的高度,她現在擁有的這一切,是因為她配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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