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


    這一次,穆勇再也沒有絲毫容情,怒吼之下猶如晴天一記驚雷在半空炸響。


    陳恆在這道無形聲浪的衝擊下,雙耳和鼻孔頓時鮮血淋漓,麵容亦變得無比扭曲,但他的身軀卻依舊如一杆筆直的標槍般挺立在原地,牢牢護住身後那個少女。


    直到此刻,陳恆才真正切身體會到強者之怒是多麽可怕。


    僅僅是在對方的氣勢壓迫下,他就感覺自己身體和意識都如同汪洋大海中的一葉小舟,仿佛隨時會被一股滔天巨浪打的粉身碎骨,萬劫不複。


    由於過度用力的原因,陳恆握緊的雙拳,掌心被指甲深深的刺入了肉裏,不過對這一切他都渾然不覺。


    不過他依舊頑固地展開雙臂一步未退,將於蕊緊緊護在了身後,稍顯稚嫩的臉上寫滿堅毅。


    在這一刻,自己身後守護的那個少女,就是整個世界。


    “前輩,請……不要……強人所難。”


    少年的堅持,換來的卻是穆勇的殘酷冷笑,老人一步踏出,輕似閑庭信步,重若泰山壓頂。


    七竅玲瓏心,十萬年也不見得能出一個。這樣的機會他又怎能放過?


    “你很有勇氣,可惜老夫也是個怪脾氣,你越是不想這小女娃加入我真武劍宗,我就偏偏要將她帶走。老夫倒要看看你拿什麽來阻止?”


    “轟!”


    金丹境的恐怖威壓襲來,陳恆隻覺有座看不見的巍峨高山朝著自己碾壓而下,腦子一陣轟響,意識幾乎處於空白,渾身上下的骨骼齊齊發出痛苦的哀鳴。


    此時兩人之間相距不過五六步,老者雙手負在背後,長袍無風自鼓,如神將臨凡。


    他每邁出一步,少年麵色的扭曲陳度也隨之增加一分。那道仿佛隨時會倒下的身影,卻如同將深根紮入地底的參天大樹,不曾後退半步。


    “咚!咚!咚……”


    僅靠著身體本能在對抗的陳恆,隻感覺對方的每一步都如同踩在自己心頭一般難受。


    終於,在穆勇踏出第三步的時候,他再也無法壓抑喉嚨裏那一股腥甜的衝動。


    噗……


    伴著一口鮮血噴射而出的,是自己身後於蕊帶著哭腔的聲音:“前輩,我跟你走!我願意跟你走!”


    “丫頭,不……不要認輸!”


    陳恆想伸手拉住於蕊阻止,卻發現自己全身像是被禁錮一般,連一步都邁步不出去,就仿佛有一堵無形的氣牆攔在身前。


    金丹強者操控天地元氣所化而成的結界,又豈是一個連先天秘境都沒完成的普通少年所能抵抗。


    ……


    “陳大哥,你要好好活著,我聽你說過,修煉的人都能活得很長很長,我等著你有一天來接我,一百年也等,一千年也等……”


    似乎已然明白自己無法再拒絕運命的安排,於蕊強笑著站在陳恆身前,伸手在那堵無形的元氣結界上輕輕撫摸著,像是想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跡,話還沒說到一半,美目中的淚珠就如同斷了線一般滾落下來。


    兩人相隔不過三尺,卻尤勝天涯海角。


    無能為力!


    這是陳恆十五年來第一次感到絕望。


    眼睜睜看著於蕊低頭默默走迴老者身後,他才明白自己的力量是多麽弱小。


    強者一怒,伏屍千裏。可自己現在卻連血濺五步的資格都沒有。


    他想大聲唿喊,卻發現自己連一絲聲音都無法傳出那道無形的阻礙。


    他想奮力掙脫這道束縛,瘋狂地一拳拳轟擊在身前的元氣結界上,完全不顧右手掌已經血肉模糊,露出森然白骨。


    “愚不可及!小女娃,我們走。”


    ……


    “嗯?”


    已然踏上半空的老者,終於在離去的一刻又迴頭看了看,冷漠的目光中透出絲絲別樣情緒。


    因為突然之間,腳下山頂的少年停下了如同螳臂當車般的可笑舉動,臉上的憤怒換做了一種令他感到極不舒服的笑容。


    在兩人的目光對視中,陳恆因傷勢而蒼白如紙的臉上,滿滿的都是冷漠與鄙夷笑,那是從靈魂深處湧出的不屑與驕傲。


    這種笑容,讓穆勇覺得憤怒,困惑,或許還有那麽一絲絲妒忌。


    輕輕歎了口氣,老人微微挑了挑兩道雪白的長眉,眼眸似乎有寒光閃現。


    真武劍宗以劍修聞名天下,而老者的目光,就是利劍。


    一股無堅不摧的強大力量,悄然而至。


    腦袋中響起驚雷般轟鳴,陳恆挺立的身體劇烈顫動,如同被閃電擊中的枯枝,這道恐怖力量順著經絡傳到他消瘦的身軀裏,轟然炸開。


    噗!


    少年再次噴出一道血霧,仰麵倒下。身上的衣袍被割裂成無數碎片,頹然飄散。


    在他失去知覺的那一刻,深深印入腦海的最後畫麵,是半空中於蕊悲痛欲絕的俏臉,和真武劍宗穆老掛在嘴角的冷笑。


    ……


    ……


    太陽逐漸西沉,孟家鎮稀稀落落的幾十戶人家,開始升起嫋嫋炊煙。


    對於這些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普通村民來說,三十三年一次的祭劍日並沒有影響他們的生活,日子一如往常。


    沒有人知道無名石山頂上的那對少年男女,遭遇了什麽樣殘酷而無法抗拒的命運轉變。


    日落,月出。


    陳恆的身體依舊靜靜仰躺在山巔,仿佛一具被抽去了全部力量和靈魂的軀殼,任憑滲出的血跡將身下的岩石染成一片鮮紅。


    他不會知道,穆勇留在自己身體內的那股元力雖不足以致命,但卻震散了他全身的經脈,封住了氣海,斷絕了他踏上修煉道路的一切可能。


    一夜,兩夜,三夜……


    第四天破曉來臨,當陳恆身下的巨石將他最後一絲血跡吸盡之際,那半截露出在外麵的黝黑鐵棍,在沉寂了億萬年之後,終於似乎微微晃動了一下。


    “哢嚓。”


    一聲輕響微不可聞。


    巨石悄然碎裂成粉。


    緊接著,便是石山顫抖,江河翻騰,大地震動,蒼穹顫栗,星河塌陷……


    相隔十裏外的天劍峰頂,那柄幾千年來怒指九天的黑色古劍,突然間極其慌亂地調轉劍身,將自己狠狠紮入山腹之中瑟瑟發抖,再也不敢散出半點氣息。


    “嗯,是輪迴?”


    九重天外,神光彌漫的金色大殿裏,一位頭戴帝冠的中年男子猛然睜開雙目,露出驚恐狀,一滴金色血液從他眼角緩緩滲出。


    這一刻,天地萬物停止運轉。


    唯有鐵棍表麵不斷散出點點幽光,逐漸凝成一段金色線條,盡數沒入陳恆體內。


    當最後一點金光消失的時候,失去意識已經四天的少年陳恆,慢慢睜開了雙眼。


    ……


    ……


    痛。


    深入骨髓的痛!


    這是陳恆恢複意識之後的第一感覺,那種全身如同被割裂般的痛苦,幾乎讓他差點又暈死過去。


    “蕊兒!”


    腦海裏突然閃過的最後那道畫麵,少年被重創的身體竟然在下一刻條件反射般彈坐起來,額頭布滿冷汗,宛若噩夢初醒。


    真武劍宗!!


    雙目死死盯著對麵那座山峰,陳恆拳頭捏得咯咯作響,雙目中猶如實質的熊熊怒火,似要將其燒成灰燼。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在他腦海裏響起:“心上人保不住,經脈也被廢,現在又遇上我,看起來你命真的很苦啊!”


    “什麽人?”


    陳恆嚇了一跳,頓時從暴怒狀態中清醒過來。


    扭頭環顧,四周一片寂靜,哪有半個人影。


    “身體弱得不堪一擊,骨頭倒是挺硬,勉強能用……”聲音再次響起,分不出是在譏諷還是誇讚。


    這一次,陳恆聽得極其清楚,但神情卻如同見鬼一般,目光死死盯著腳下那根不知何時破石而出的黑色鐵棍,結結巴巴道:“棍……棍子,剛……剛才是,你,你居然會說話?”


    “棍你大爺!老子是器魂。”


    聲音這次帶著惱怒,震得少年鼓膜隱隱作痛,卻讓他徹底肯定了心中的猜測。


    對於陳恆來說,這根十幾年自己都不曾拔出分毫的鐵棍,幾乎是除了於蕊之外最為熟悉的一個夥伴。


    鑒於童年時的想象,陳恆雖然一直在潛意識裏將它當做了某種異寶,但突然聽到棍子開口說話,還是把他驚出了一身冷汗。


    而且聽起來,這家夥的脾氣似乎不是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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