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中良麵帶笑容,卻字字誅心,提起當年這樁往事,也不怕將江至遠激怒。


    他深吸了一口煙,感受著煙霧被他吸進肺腑,打了個轉兒之後,緩緩被他吐出。


    他的麵容在縷縷青煙裏顯得有些模糊,馮中良揮了揮手,將這嗆人的味道兒掃開了,看他享受的神色:


    「年輕的時候,敢幹一樁驚天大案。」敢向馮家獅子大開口,被關押進有許多臭名昭著的匪徒的監獄,能活著,「現在卻窩縮在帝都一角。」像是與過往的那些時光做出告別了,讓人以為他洗心革麵的時候,他卻又疑似再次出手犯案,把一個調查他的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弄消失了。


    「是不是二十多年的牢獄,把你教乖了?」


    馮中良眯著眼睛,與二十多年前相比,如今的他已經老態畢現,背脊彎了,走路還需要把拐杖拄著,可是他眼神卻依舊銳利,像是要看進江至遠心裏似的。


    他說的這些話,句句都刺著江至遠,如果換了個人,可能早就已經無法忍耐了。


    但讓馮中良皺眉的,是江至遠的沉默,他並沒有因為馮中良的話而動怒,而是萬分珍惜的將燃了半截的香菸捏熄了,小心的抽出一張紙巾,把這半根香菸裹進了紙裏,放進了衣服口袋中。


    他做這一切動作十分坦然,抬起頭的時候,看到馮中良瞬息萬變的神色。


    當年的他是震驚了香港上流社會的匪徒,在監獄的十九年時光,已經足夠波瀾壯闊。


    出獄之後他明明可以過遠比現在更加精彩的人生,如馮中良所說,人們的記憶總是很短暫的,唯有受傷者才會把疼痛的感覺長留。


    馮中良甚至有些想笑,他出來的時候,曾令小劉提起他的名字就緊張,多少名流富豪想要招攬他,可是這個給人帶來了不少心理陰影的男人,此時卻愛惜的卷著半截菸頭都捨不得丟。


    江至遠從馮中良的表情裏,能猜出他此時的想法,可是如果他要名,二十多年前的那樁綁架案,就已經夠出名了。


    他又低下頭去收拾著他攤在腿上,抖了菸灰及放了火柴杆的紙巾,疊好之後裝進自己包裏頭。


    「有什麽不同?」


    馮中良問他,原本以為江至遠依舊會沉默,不會說話的,誰知他收拾完一切,起身理了理那件過時的老舊西服:


    「是有不同的。」


    他高大的身形帶給人壓迫的感覺,燈光下他的身體拉出的陰影把馮中良籠罩住:


    「那時富人是我的玩物,而現在我不想受人掌控。」


    他說完這話,又緩緩的坐了下來,看到因為他坐下後,馮中良臉上的陰影漸漸消失,光明重新能照到他的麵容:


    「我這件外套挺好的。」


    江至遠摸了摸自己的袖口,臉上露出懷念之色:


    「這件外套,是我年少的時候,我的女兒才剛出生時找人做的。」他提到江瑟,表情軟化了許多:


    「她出生的時候,我就想著無論如何,也得給她辦個滿月酒。」


    別人有的,他的女兒也應該有,為了辦這桌酒席,他還特地找人做了這身西裝,「花了我一百多!」


    他豎起食指,比了個手勢,有些驕傲的樣子:「二十多年,仍然能用。」


    馮中良麵沉如水,他在說起女兒時,話就多了,不像先前沉默寡言,半天不理人的模樣,他一雙原本像死水一般不起波瀾的眼珠都仿佛活了過來,多了幾分鮮活。


    他提起過往的時候,既沒有憤世疾俗的不甘,也沒有坐牢十九年的暴躁、狂怒,冷靜得不可思議,像是時光把他身上的銳氣都磨掉了。


    「如果我說,我真的被教乖了,是不是馮家可以放過我,不要再刁難我的女兒了?」


    他微笑著示弱,攤開雙手:


    「你看,我已經這樣了。」


    他與馮中良微笑著聊天,沒有傷害他的意圖,他穿著陳舊的衣服,幹著最苦累的工作。


    馮中良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小劉說得對,這樣的江至遠,比以前更危險了。


    他沒有是非的觀念,沒有道德的準則,他依舊的,是他內心的規則。


    如同他所說,他當年綁架馮南,是因為他把馮家玩弄於鼓掌之間,玩弄富人獲取錢財,他是主導者。


    現在別人對他的招攬,是要驅使他為別人所用,他是被主導的,所以他不屑一顧。


    從骨子裏看,這個男人就沒有改變過。


    這樣的人不受約束,道德、法律對他來說沒有作用,如果不是因為他還有個女兒,可能他會幹出什麽樣的事,誰都無法預估。


    他原本心裏住著一頭無法無天的猛獸,女兒的出生卻是給他加了一個囚籠,從此把約束起來,讓這頭猛獸被製約。


    上天的安排實在是很巧妙,因果報應,一物降一物,環環相扣。


    馮中良笑了起來,江至遠也跟著笑,周圍燈光暗了下去,螢屏上亮起來了。


    江至遠很快正襟危坐,不再有跟馮中良交談的意圖。


    「搖搖搖,搖搖搖,搖到外婆橋,外婆誇我是好寶寶……」


    一個有些稚嫩的童聲響起,緊接著是一個男人急促的喘息把這童聲蓋住,『嗒嗒嗒』的腳步聲裏,男人在喊:


    「救救我的女兒……」


    那聲慌亂的喊叫聲裏,帶著倉皇顫抖,緊張的氣氛一下便上來了。


    孩子氣若遊絲的唿吸被醫生的說話聲及醫療器材所取代,逐漸聽不清了。


    而另一邊的唐家,此時卻是過著奢侈無度的生活。


    當成健國為了醫療費用奔走的時候,城中名流唐家卻已經在為小女兒十八歲的生日宴會在做準備了。


    兩相比較之下,同樣都是人,地位卻如雲與泥的區別。


    色調昏暗的熒幕上,劉業所飾演的成健國一臉頹廢之色,女兒在被搶救的期間,他已經好幾天沒睡了,醫院打出來的收費單每天都有一長串,焦慮、不安及憤怒、擔憂等情緒揉合在他眼睛中,被劉業很好的表現出來了。


    這一部電影才剛開始播,可是要演的是什麽,馮中良與江至遠心裏都有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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