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風唿號,一如鬼魅席卷了蒼茫萬物,於這清冷黑夜之中磨礪著人的神經。

    茂密的木叢被風吹得颯颯直響,然而卻根本無法掩抑住月兒此刻的心跳聲。

    撲通……撲通……

    她咽了咽唾沫,卻發覺嘴裏幹澀得都要裂開了,饒是誰處於如此尷尬之境地,恐怕都難以氣定神閑吧。

    匪徒劫道,多半求個錢財,老老實實把手裏的錢交上去,多半能留個活命。可這是一般的情況啊……

    別說君子無罪,懷璧其罪了,月兒即便不是身帶著如此巨額的財款,便是她作為這旅人之中唯一的女子,就足夠危險了。

    更何況,還是這般美貌的女子。

    月兒在被拽下車的時候,也是經曆過短暫的遊移的。她手裏的箱子比旁人的沉上許多,那裏麵是十足十的真金白銀。

    可她也明白,此刻沒有比命重要的,自己強護在身上,也是保不住,還容易給自己引來禍端。

    月兒一咬牙,將箱子放在了車棚頂上,混在一眾箱子裏,唯有祈禱月黑風高,匪徒們眼神不濟,一時疏忽了。

    然而人類絕不能靠著僥幸心理過活,否則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匪人彎刀一揮,劃開網繩,箱子劈裏啪啦掉落出來。月兒的行李箱是韓江雪在法國留學時候買迴來的,邊角有金屬包裹,本就結實耐用,再加上重量十足,直接把下麵的一個箱子砸成了餅。

    金屬撞擊的聲音甚至驚起了沉睡的寒鴉撲簌簌飛,無論是匪徒還是旅人,目光都落在了那個行李箱上。

    月兒的手心都浸出了冷汗,她咬著牙蹲在人群當中,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匪徒走上前,掂量了一下那箱子,沉甸甸的,滿登登的。

    那孤狼一樣的眼睛在這暗夜當中都閃爍出了光芒,他太興奮了,這箱子裏,有好東西。

    匪徒興衝衝地喊叫了一聲,喚來了兩個同伴,奈何那箱子構造奇特,是帶著密碼鎖的,尋常力氣,根本打不開它。

    匪徒也懶得費事,直接提刀就砍,強強相遇,震得腕子都發顫了,心中怒火驟起,轉頭來惡狠狠看向瑟瑟發抖的眾人。

    大吼了一句月兒聽不懂的。

    即便言語不通,情緒是可以瞬間捕獲的。月兒知道,他在喊這是誰的箱子。

    這才是讓月兒最恐懼的地方。

    他們若順順利利得了錢財,許是還能被喜悅衝昏了頭腦。如今不找出能打開箱子的人,勢必不能罷休。

    見無人應答,那匪徒的也沒了耐心,提著刀在眾人眼前晃蕩著,用著帶著濃厚口音的漢話喊了一句:“誰的箱子!出來!”

    眾人紛紛搖手表示不是自己的,這無異於火上澆油,匪徒的怒火更盛了。

    匪徒圍城的圈子在漸漸縮小,月兒明白,他們一定會不擇手段逼出箱子的主人的。

    威脅,恐嚇,甚至更加殘暴的手段……他們是匪徒,不是慈善主。

    月兒蹲得雙腳發麻,一顆心如在油鍋裏煎熬著,不知該如何逃過這一劫。

    突然,一個匪徒的目光定個在了瘦弱的月兒身上,他的眼神之中立馬放射出了異樣的光芒。

    像是急於求偶的野獸,周身散發著野性的貪婪,借著月色,那張黑黝黝的臉上笑容逐漸扭曲,俯下身子,湊近月兒的臉頰。

    月兒向後一躲,跌在了地上。

    槃生自然看不得有人這般侮辱月兒,如小獸般驚起,衝著那男人撲了過來。

    月兒驚叫一聲想要拉迴槃生,可為時已晚。槃生已經精準地咬住了那壯碩男人的耳朵,狠狠地撕扯下來了。

    滿嘴滿臉的血,跌坐在地上,臉上滿是猩紅,卻紅不過眼底的血絲。那是帶著同歸於盡的恨意的,恨到忘了把嘴裏的耳朵吐出來。

    男人疼得齜牙咧嘴,恨不能在地上打滾。同伴見狀,惡狠狠上前向槃生操刀而來,須臾間,月兒本能撲向一側,用自己單薄的背去護住槃生。

    她是咬緊牙關的,時間與腦子都容不得她做片刻遊移。

    就在彎刀落在月兒脊骨之前,身邊突然傳來了老者滄桑的聲音,不知是什麽語言,月兒沒有聽懂。

    但一身冷汗過後,月兒慢慢起身,發現彎刀最終沒有落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老人身上。

    那老人指著箱子,氣定神閑地說了一句漢話:“那是老夫的箱子。”

    匪首的漢話好上許多,開口命令道:“打開!”

    老者不緊不慢搖頭:“我忘了密碼了,怎麽打開?”

    見老者戲耍他,匪首怒目圓睜,彎刀架在老者的脖子上,利刃已然劃破了一層油皮,滲出血絲來,老者的腰板卻依舊很直。

    “你耍我……”

    老者笑著搖頭:“命都在你手裏,耍你做什麽。你們這般小賊不就是圖錢麽,老夫別的沒有,就是錢多。你手裏拿箱子裝滿了金條值幾個錢?年輕人,眼光放長遠一點。”

    匪首被老者繞得雲裏霧裏,老者繼續嗤笑:“這箱子歸你了,我也歸你了。但我有個條件,我這對兒女,得給我全須全尾地送到家裏去,否則你們打不開箱子,也別想再要更多的錢。”

    匪首臉上的橫肉紋理更深了,看了看箱子,又看了看手裏的刀:“錢,肯定是我的了。我他娘的要你這麽糟老頭子幹什麽?”

    老者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滿眼鄙夷之色:“虧你還是小頭頭呢,能有點格局麽?你押著我,我這對兒女迴家籌錢,再來贖我,怎麽樣?”

    匪首還在權衡,月兒卻聽明白了老者的意思。這分明就是老者在用計拖延,想要救月兒的姓名!

    月兒於老者確實有救命之恩,但絕不能以此便對人有所要求。靠這麽一命換一命,搭進去一個無辜路人而苟且偷生,月兒絕不能答應。

    月兒正欲多言,那老者突然轉頭來嗬斥道:“女人家的張什麽嘴,這裏有你說話的份麽!”

    匪首餓狼般的眼睛盯著月兒,心中打起了自己的算盤。這等細皮嫩肉的女人,他自落草為寇之後,便再沒遇見過了。如今送上門來,身為男人,不可能沒有半點獸性的。

    老者也猜到了對方的心思,繼續道:“你也看見我那兒子性情多烈了,我這女兒也不孬。有了錢,什麽樣的女人你睡不著啊,要是非打算強留她……嘿嘿……你可以試試。看看睡個屍體,你受不受得了!”

    匪首一人當家,山裏頭也養著不少的兄弟,一張嘴後麵都是一大家子,權衡利弊之後,匪首也覺得,還是錢更重要。

    如此,便扣下了箱子,答應了老者的提議。

    月兒萬般不肯,那老者卻淡然一笑:“許我和我家閨女說幾句話?”

    進了鍋的鴨子,沒有再飛了的道理。匪首不耐煩地擺了擺手,示意他快點說。

    老者將月兒拉到一旁,示意月兒不必廢話,全聽他說。

    “你不是去找木旦甲那臭小子麽?我不知道你倆到底啥關係,是情債還是賭債,左右大老遠奔過來,他是欠你的了,但是你這麽冒冒失失去,土司府都進不去!”

    言罷,從懷裏掏出來一塊玉牌:“拿這個去,土司大人自然會放你進去的。告訴土司

    ,我被扣下了,要麽帶贖金贖我,要麽直接打過來搶我,那是他的事情了。”

    月兒聽得迷迷糊糊:“老人家,若他們不肯救你呢,我所有錢都在那箱子裏,也不夠贖你的啊。”

    “放心吧,看了這牌子,他不可能不救。要真不救,我做鬼睡他娘們兒去。”

    他沒有給月兒怔楞的時間,一把將月兒推開了,向著那土匪頭子道:“行了吧,趕緊讓他們上路。我還等著迴家和我的小老婆們團圓呢。”

    眾人幾乎被搜刮得就剩下件衣服了,臨走,那匪首用刀抵著月兒的喉嚨處:“三天,帶著錢,布匹,馬駒子到後黑山來贖你爹。不來,這老頭的頭骨我就用來盛酒了。”

    老者大喇喇一笑:“快走吧,頭骨盛酒能盛多少?好像我這腦袋沒長眼兒似的。”

    月兒此刻心底沉重極了,她被催促著上車,目光卻一直在看著那漸行漸遠的匪人隊伍。

    她迴過頭,看著仍舊咬著一隻耳朵的槃生,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

    她想過此行艱辛,卻從未想過會如此艱辛。她以為靠著一腔熱血,不怕吃苦,不怕死,就真能求取真經了……

    如今錢全都被搶了,就別提買藥了。更重要的是,還搭進去了這麽一位無辜的路人。

    車子繼續南行,終於在天際泛起魚肚白的時候,到達了滇南。

    月兒帶著滿臉血痕的槃生,二人狼狽十足地打聽到了土司府的位置。

    月兒終於明白為什麽大總統設宴,會邀請這麽一位小小的土司府前去。土司府依山而建,舉目望去,竟驚覺一直到目光所及的山那邊,仍舊沒有窮盡,皆是土司府的範圍。

    如此壯闊,定然手下人丁興盛,兵卒眾多。

    難怪,能夠保一方之安定。

    正如老者所言,土司府不是想進就能進的,倘若沒有玉牌,月兒連最起碼的交流都成了障礙。

    府邸門口的守衛在看到月兒手中的玉牌之後,先是短暫幾秒的怔楞,隨後便是大驚失色,而後趕忙迴身跑進了府中,進去通報了。

    月兒看著他巨大的反差,心中不禁疑惑起老者的身份來。如此一位漢人的老人家,對這土司府,竟如此重要?

    果不其然,這塊玉牌威力巨大,大到讓老土司帶著一眾內臣匆匆趕到了府門口,親自相迎。

    在看到月兒的那一刹那,老土司的眼裏是有著淚光的,他一

    把將月兒攬在了懷中,用月兒根本聽不懂的語言一遍又一遍地低聲呢喃著什麽。

    這讓月兒誠惶誠恐。

    她不了解西南民族的民俗民風,但她大抵也能猜到,對方誤會了。

    終於在月兒快被勒得喘不上起來的時候,老土司放開了月兒,恰在此時,身後又有人匆匆趕來,月兒見之大喜,是木旦甲。

    木旦甲遠遠便看見了月兒,一時間根本無法相信自己的雙眼,腳步一滯,像個孩子似的,竟去揉了揉眼睛。定睛再望,果然是闊別已久的月兒。

    木旦甲喜不自勝,衝過來便要抱住月兒,剛唿吸道新鮮空氣的月兒這一次說什麽都不肯再被抱住了。在見到木旦甲的那一瞬間,月兒也不知從何而生的一腔委屈便溢滿出來。

    或許在她心底,早已經將木旦甲視為親人了。

    老土司對於兒子與這女孩的親近頗有些意外,更是欣慰不已,用他們的語言說了句什麽,木旦甲忙道:“她聽不懂,還是說漢話吧。”

    老土司點點頭:“這應該是你二叔的女兒,你們能一見如故,真是太好了。”

    月兒和木旦甲的下巴都要砸到腳背了:“啊?”

    月兒終於明白大土司為何對於素昧平生的她如此熱情了,忙解釋道:“大土司您誤會了,我與……我與手拿這玉牌的老人家萍水相逢,我不是他的女兒。”

    大土司錯愕之中或許是有著一點麵子上掛不住,當即撂下了臉子,方才的熱切煙消雲散了。

    月兒沒有那玲瓏琉璃的脆弱心,臉色如何,她不在乎的,她需要的是搬救兵,救人要緊。

    她將與老者相識的經過細致地講給大土司,她的話說得快,大土司未能理解之處,木旦甲便從旁翻譯。

    在說完了月兒與老者之後,木旦甲又將月兒夫婦在天津救過他的命之事說了出來。

    至此,老土司才明白此刻麵前狼狽虛弱的女子,對於他,對於這個土司府的真正意義。

    在所有人錯愕的注視下,老土司突然單膝跪地,一隻手放在胸前,低頭道:“原來你是救過我弟弟和兒子的恩人,是土司府的恩人!”

    月兒趕忙伸手去攙,對方卻沒有起身的意思。

    月兒這才明白當日木旦甲煞有介事地“負荊請罪”,原來是血液裏流著的磊落與坦然。

    月兒被熱情迎進府中,她卻並不在意對方的禮節與款待,甚至

    更為心焦。

    她急著救人。

    土司也看出了月兒的急切,寬慰道:“後黑山而已,不必擔心。我會派人去接他們的,連人帶箱子,都會還迴來的。”

    木旦甲也從旁解釋:“後黑山也在我土司府的管轄範圍內,他們看我父親臉色過活,被扣押的,是我的二叔,他們不敢動他一個寒毛的。我二叔當時願意做人質,估計是怕他們見了你漂亮,起了歹心,趕緊想法子送你走而已。”

    月兒不解:“你二叔……怎麽是漢人?”

    “漢人?不不不,他……他可能就是長得白吧。在漢人的地方待得久了,像漢人罷了。”

    從木旦甲那裏,月兒得知那老者,是如今大土司的親弟弟。兄弟二人從小便關係甚篤,奈何嫡庶有別。

    大土司是庶出長子,弟弟雖然小,卻是嫡出。

    到了可以繼承土司之位時,土司府內派係明晰,各有一方支持著兩個年輕人。

    這時作為嫡出子嗣的弟弟,卻隻留下一封書信,便連夜離開了土司府,離開了雲南,去了中原。

    他不希望兄弟二人為了這個土司位置打得頭破血流,他也不希望因此將土司府搞得烏煙瘴氣。

    如此一走,便是幾十年。

    月兒不知這一切是不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當年離家出走的弟弟如今已是白發蒼蒼的老人,歸戀故土的途中,便偶遇了月兒。

    二人萍水相逢,彼此各救了對方一條命。

    當月兒看著被接迴來的老者時,月兒覺得,他一定是老天派來的。

    木旦甲對於月兒的到來,近乎於一個孩子盼到了年關處的新年禮物一般,興奮得都坐不住椅子了。土司府直接就過起了大年,烹羊宰牛自不在話下,木旦甲不錯眼珠地纏著月兒身邊。

    一遍又一遍地念叨著:“真好,真好……”

    天津一別,他以為今生都不會再見了。

    宴席之上,土司大人幾度提酒,敬這位救命恩人。月兒喝酒倒是爽快,可卻一遍又一遍地解釋,真正救過木旦甲的,是她的丈夫,東北軍少帥,韓江雪。

    老者以前看戒痕猜測過月兒已婚,又聽聞她千裏迢迢來找木旦甲,以為這是木旦甲這小子欠的情債。如今聽說人家有了丈夫,竟然不是來討情債的,便突然覺得無趣極了。

    老頑童一般,自己喝酒找樂去了。

    老者

    平安歸來,一箱子金子也完璧歸趙,月兒在宴席之上說出了自己此行前來的真正目的,買藥。

    一聽西藥,宴席之上的所有人,包括方還言笑晏晏的老土司都愣住了。

    如今軍閥割據,戰火不斷,西南雖偏安一隅,紛爭不甚多,但也知道這西藥的緊缺程度。

    他們臨近滇緬公路,是第一手能夠截到貨源的地方,可這東西進了手,萬沒有流出去的道理。

    一來是自己用得著,二來此地有西藥的名聲傳出去,這份安穩必然被打破了。

    宴席間的眾人七嘴八舌地爭論了起來,氣氛一時間轉圜,月兒是感知得到的。所有人都說起了月兒聽不懂的民族語言。

    什麽話才需要背人說,可想而知。

    此刻的月兒梳洗完畢,已然恢複了往日裏從容優雅的氣度,她輕盈起身,走到宴席中央,手執一杯酒,敬向了土司大人。

    “土司大人,月兒冒昧逾矩,且是高攀了。自認為與木旦甲也算是過命的摯友,所以喚土司大人一聲伯父,不知是不是亂了規矩?”

    月兒姿態放得極低,老土司聽來更是不好意思了,忙道:“你是土司府的救命恩人,何來壞了規矩這一說?”

    月兒頷首低眉:“我再解釋一次,不是我救了令郎,是我的丈夫,救了他。”

    月兒眸光流轉,一時間,作為明老板,作為少帥夫人的氣場又迴歸了。

    “我的丈夫,是一位留學西洋的醫學生,從洋人那裏學來了治病救人的本領。也正是因為他有了這本領,方能救木旦甲一命。”

    言語之間,月兒把韓江雪捧了出來,讓老土司信任,並且尊重這位他並未見過的東北軍少帥,才是雙方促成最終合作的基礎。

    “對此,我作為一個女人,能夠嫁給這麽一位有救死扶傷,功德無量的男人,我是無比自豪的。但即便我自詡有些能力與氣度,仍舊無法比擬我丈夫的胸襟與視野。我問過他,學了這麽多年醫,放棄了,不可惜麽?他告訴我,他迴國,是救治更多的人的。”

    月兒頓了頓,頷首調整了情緒。

    “土司大人,這次來滇南,我親眼看見了您治理下的土司府井然有序,滇南人幸福安定的生活。但我也經曆了山匪,幾度生死。無論是西南還是東北,百姓的日子都是一樣過的。就希望少打仗,多太平,沒人擾著的安安穩穩日子。我丈夫此行出兵剿匪,其實就是想給東北人民一個好日

    子過……我相信,您視滇南人為自己的孩子,一定能理解這種心情吧?”

    老土司不由自主地被月兒的話感染著,引導著,點了點頭。

    “此行出兵剿匪,必然有傷亡。東北急需西藥醫治傷兵。那些士兵於我的丈夫而言,就如同這土司府裏的每一個人於您心中一樣,是最需要仰仗的人。所以我的丈夫才會派我來西南購買西藥。”

    月兒眼風掃過,槃生會意,打開了箱子。裏麵金燦燦的金條與厚重的美金明晃晃地展露出來。

    月兒毫不掩飾臉上的自信:“我們沒有帶存單來,沒有帶匯票來,而是冒著生命危險,執意要帶著真金白銀而來,就是為了展現東北的誠意的。”

    月兒學著今日大土司的樣子,將一隻手放在了胸前,含胸作禮:“還望土司伯父,救一救我東北之急。”

    月兒循循善誘,讓老土司一時間感慨萬千。雖說坐到了他這個位子,三言兩語便感同身受略顯著幼稚了,可畢竟對方於自己有恩,又帶著真金白銀來,自己也不虧。

    老土司借坡下驢,一拍大腿,磊落坦蕩地道:“好!明日,便讓木旦甲帶你去買西藥!”

    月兒喜不自勝,仍未衝昏頭腦,乘勝追擊地問道:“那價格……與市價如何?”

    看著月兒如此嚴謹一問,老土司哈哈大笑起來,指著月兒,看向木旦甲:“你這救命恩人,可不是一般人。”

    言罷,鄭重承諾:“就按市價來!”

    月兒又一次鞠躬行禮,雙方達成了一致。也有重臣滿臉憂慮地想要插話上前,月兒手執酒杯,一飲而盡,看向了老土司。

    西南之地民風淳樸,最喜歡這坦蕩大氣的女子,老土司自不能落於人後,也是仰頭一飲而盡。

    二人推杯換盞,好不親切,木旦甲也參與其中,終究沒給外人一個插話進來的機會。

    華筵散場,已是更深露重,老土司麵對月兒的好酒量,終於不得不承認自己真的老了。

    “再年輕個二十歲,說什麽都得贏了你!”

    月兒微醺,卻保持著清醒,仍舊不必在嘴上爭一時之快:“我如今也贏不了伯父,是您愛護我。”

    在老土司被奴仆架走之前,月兒仍舊心心念念買藥之事。

    喚住了老土司:“伯父,我剛教您的漢人的成語,還記得麽?”

    老土司醉得一塌糊塗,看著月兒企盼的眼神,嗤

    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好,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迴望幾個月來的人生曆程,月兒才發覺,自己吃過的每一份苦,遭過的每一份罪,付出過的每一份辛勞,都在日後以一種無聲的方式,迴饋給了她。

    做義工這麽久,治病救人且不說了,麵對販子手中的各色西藥,月兒不慌不忙,很快便能辨別出種類。

    哪怕上麵寫的是德文,英文,法文……

    她也能輕鬆地分清門類,並且知道哪些是急用的,哪些是洋人送到中國來糊弄錢的。

    月兒入土司府以來,木旦甲便時刻陪同著。如今眼看著月兒買完了藥,他知道,分別在即了。

    戀戀不舍的,卻又實在是沒有任何理由去挽留。

    “再住一天吧……好歹……好歹歇歇腳。”

    月兒怎能不知少年人真摯的情誼,她又何嚐不想歇一歇,再聽他說說西南的故事,訴一訴天津的見聞?

    可月兒知道,自己此番來西南,本就是因著去西洋買藥時間太長,才鋌而走險的。

    她需要的,是隻爭朝夕。

    雙方默契地避免了“離別”這個詞,木旦甲親自帶人將月兒送到了昆明的機場,又派了幾位懂漢語的奴仆一路跟著月兒,將她護送迴去。

    無論是月兒,木旦甲,還是槃生,那種戀戀不舍,都是竭力不去寫在臉上,卻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抱歉了,父親身體大不如前,我需要留在雲南,不能把你安安全全地送迴韓江雪的手裏。”

    月兒想說一句“已然很麻煩了”,但終究沒有說出口。

    任何語言在此刻都顯得過分矯情且輕薄。

    “希望還能再見麵。”

    “我也想去看看,東北的白山黑水。”

    離別總是這般相似,與在天津的火車上並無二致。月兒揮手,轉頭,沒有再迴頭看一眼。

    她想說一句“快迴去吧”,最終也沒說出口。

    迴程的飛機有了護衛,有了藥品,月兒昏昏沉沉的半寐半醒,又一度幾經生死,月兒卻坦然了許多。

    韓江雪說得對,她應該成長成一個堅韌的,有足夠能力去應對這世間所有風刀霜劍的人。即便可能永遠無法成為可以為韓江雪抵禦風雨的港灣,但她仍舊應該砥礪前行,做他的同路人。

    劍鋒所指,所向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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