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傍晚,晚風透過紗簾吹入一絲清涼。

    月兒借著水晶燈的光暈,心不在焉地謄寫著心經。不過二百六十個字,可神遊太虛的她耗了半個晚上的心力,卻一篇沒有錯字的都沒寫進去。

    韓江雪睨了一眼心浮氣躁的月兒,“不想寫就別寫了,抄經是為了修養心性,若越抄越浮躁,還有什麽意義?”

    月兒從沒想過什麽修養心性,躺在床上吃了睡睡了吃,才是人之本性。可今兒晚上若抄不出幾篇來,明早大太太問起來,她拿什麽交差?

    韓江雪挺直了脊骨,伸展了一番為了給月兒研墨而一直蜷曲的身體。

    見月兒為難的樣子,低聲道:“洗洗睡吧,太晚了。”

    韓江雪聲音澄澈,一如他的眸色。可月兒身處如此境地,也不得不多想。“洗洗睡吧”,會不會是夫妻之間某種儀式禮貌性的暗號呢?

    月兒有些害怕,又暗搓搓懷著一絲期待。可無論是如何心境,說到底她此刻扮演著為人妻的角色,盡好本分也是應該的。

    她低聲應了一句,便去洗漱換裝了。紗織的蕾絲長裙恰到好處地揚長避短,將月兒玲瓏有致的身形凸顯出來。像掩抑在輕薄霧靄後的皎潔月色,朦朧而又美好。

    月兒給自己鼓足勇氣,捋了捋思緒,迴憶起平日裏珊姐都是如何教她的,索性決定放開手腳一次,決不可再做昨晚那般軟糯無能的被動者。

    她是珊姐的“得意門生”,她要做的,是這方軟榻上的主導。

    月兒跪坐在席夢思床墊上,嬌柔而輕軟地喚了一句:“江雪,你也早點休息吧。”

    可透過門廊,她依稀看見,韓江雪筆挺地端坐在書桌前,絲毫沒有受到任何影響。

    唯有清冷的聲音傳來:“你先睡吧,不必等我。”

    先睡?不必等?

    月兒周身的血液都慢了半拍,剛才發出“暗號”的是他,如今把她晾在一旁的也是他。珊姐沒傳授過他這般境地該如何應對,難道,男人也玩欲拒還迎?

    月兒咬著下唇,起身下床,赤著白皙如玉的雙腳,踮起腳尖,輕柔地來到韓江雪的身後。

    同樣,帶來了清爽甘甜的體香。

    “我在法國留學那陣子,為了寫論文,經常熬通宵。所以太早了睡不著,你困了便去睡,何必苦等我?”

    月兒聽不懂什麽是論文,但她聽明白了韓江雪的意思,今

    晚確實是不打算有什麽大的舉動了。

    她低頭輕聲呢喃:“可是我一個人睡,有點害怕。”

    韓江雪訝異:“那你一個人在法國留學的時候,是怎麽睡的?”

    他話音一落,月兒徹底拜服了。這男人當真不解絲毫風情,亦或者說,才新婚第二晚,便已經對她厭倦了?

    想到這,月兒糾結地攪弄著雙手食指,既不說話,也不離開,四目相對時分,一雙杏眼含著秋水,撲閃的雙睫在暖黃光暈下留下一片陰翳。

    看起來,憂傷又楚楚。

    “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韓江雪乍被小嬌妻這麽一問,慌亂間錯愕不及。他喜不喜歡這位小嬌妻呢?說喜歡,才認識多久,會顯得輕浮。說不喜歡,在婚禮上,乍一相見,他便覺得心跳漏停了半拍。

    “為什麽這麽問?”

    “才新婚第二晚,你便厭倦我了,我覺得你是不喜歡我的。”月兒尾音都帶著一絲顫抖,把心底一直疑慮的事情咬牙問了出來,心底竟覺得舒爽了。

    隻是在韓江雪聽來,都似乎帶著哭腔了。

    他終於被自己的小嬌妻給逗笑了,嘴角與眼角盡是戲謔笑意,低下身子,湊到月兒耳畔。

    聲音嘶啞得如同風沙磨礪的大漠,而灼熱的氣息又撩撥得月兒意亂神迷。

    “這麽急,不疼了?”

    月兒能感覺到周身的血液都匯聚到臉上了,食指輕點韓江雪的胸膛,想把他推開,卻驚覺薄料後滾燙而緊實。

    臉更紅了。

    “你平白說這個幹嘛?”

    “我早起看見了床單上的血,那應當是撕裂受傷而出的血,你現在應該還很疼,不適合有劇烈運動。”

    韓江雪把“劇烈運動”四個字尾音拉得很長,雖隱晦委婉,但月兒還是馬上心領神會了。

    她知道韓江雪留洋是學的醫學,也知道在醫患關係麵前,一切羞恥都算不上羞恥了。可這麽私密到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事情被拉到台麵上說,還是會讓她覺得分外尷尬。

    “不是……每個女人都會經曆的麽?”月兒怯怯,半是羞赧,半是討教。

    “呃……也不見得。出血主要是因為身體還沒發育完全,理論上如果歲數大一些了,更成熟了,是不會出血的。”韓江雪收去了方才的戲謔與調笑,一板一眼地為小嬌妻科普。

    月兒不

    太明白多大才算是成熟了,或許像真的明如月那般比她大上兩歲,或許還需要更大歲數。

    “那……我需要多久能好起來?”

    “又不是病,為什麽要用好起來這個詞?不過一個禮拜內還是不要有接觸了,為了你好,明白麽?”

    月兒似懂非懂,她沒上過學,長久以來,覺得女人這點血是必須流,也流得光榮的。但她能感受到韓江雪這做法裏的庇護意味,是把她作為妻子,作為愛人,尊重而平等的庇護。

    而不是如那豢養在籠中的金絲雀,一切都是為了男人那原始的私欲。

    月兒心懷感激地道了聲謝,讓韓江雪好生不自在。可他再想說些什麽時候,月兒已經像一隻翩飛的小燕,機靈地迴床上休息去了。

    韓江雪搖了搖頭,笑意在眼底慢慢暈開,這一池澄澈無波的潭水,終於,有了絲縷漣漪。

    月兒再起床時,韓江雪已經不見了蹤影,她貪戀地賴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在尋找他身上那好聞的古龍水味。暖洋洋的,甚是安心。

    她朦朧中隱約記得韓江雪走的時候好像在她額間輕落了一吻,但好像又隻是她的幻覺。

    月兒起身,路過書房時候進屋看了一眼,隻見桌上板板整整地壓著一摞已然謄寫好了的心經。

    是韓江雪連夜替她抄寫的?月兒指腹摩挲著這一遝紙,全然不知道自己該如何看待自己這位看似疏離冷漠的丈夫,卻總是在不經意間給她一點小小的溫馨。

    她前十六年從未體會過的,體貼,與尊重。

    月兒梳洗打扮,然後將謄好了的心經送到大太太處,也算是請了安,點了卯。

    大太太看到這飄逸剛勁的字體,略有些訝異,著實並不似女孩子能寫出來的。

    “這……不是江雪替你寫的?”

    知子莫若母,月兒心頭咯噔一下,也緊張起來。但她早上看了這字,顯然二人都曾下過苦功夫臨過王羲之的帖子,神韻上都是有些像的。

    於是月兒嘴角噙笑,走到大太太的案幾前,拿起筆,寫了幾個字。

    筆鋒韻味皆是相似的,不細細比較,定然是看不出什麽紕漏的。

    “你這筆字,確實俊逸,看來是下過功夫的。”

    月兒點頭:“少時臨過些名家的帖子,這幾年生疏了,虧了有母親給孩兒這機會,才能撿起來這技能。”

    大太太讓月

    兒抄心經,從心底是有些難為的意思的。也是試金石,想看看這新媳婦,究竟能不能聽話。

    如今對方按時交了作業,又轉怨念為感恩地一番誇讚,大太太也於心不忍了。她仔細端詳了一會謄寫的心經,點頭道:“果然是大家閨秀,教養功底都是一等一的。”

    “大家閨秀”交了差,長舒了一口氣。草草吃了午飯,便叫上司機,把自己送到明家去了。

    明秋形已經等在了一樓廳堂,身邊還坐著一位看起來比月兒還要嬌小的姑娘,穿著女中的校服,梳著兩條辮子,清新又明媚。

    “這是明家的表親,是個可靠老實的孩子,恰好會法語。以後就由她來教你法語了。”

    明秋形話音剛落,厭棄地別開臉,仿佛一分一秒都不願意看月兒似的,轉頭望向那女學生。

    “對外,就說是明家大小姐教你法語。你若敢對外泄露出去一點消息,仔細你娘和你弟弟的小命。”

    月兒不知道明秋形為了能保守住這秘密,到底怎樣脅迫了這女學生,她上前將女學生攬在身後,笑道:“明老板一身能耐,不必都對女孩子使。我學了些簡單法語,能應付生活,自然不再叨擾。”

    說罷,便與那女學生一同進了書房,關好門窗,不讓別人靠近了。

    “你叫什麽名字?”

    “劉美玲,是明家的表親。”

    “哦,那你喚我月兒姐就行了,看樣子你應該比我小。”月兒想,既然明秋形會以家人相要挾,看來劉美玲是知道月兒真實底細的,所以,也不必刻意隱瞞。

    “既然是表親,明先生為何還要以你娘做要挾?”

    “是出了五服的表親了。我娘身子一直不好,弟弟也到了上學的年紀,我爹又在礦上去世了。如此,我便想賺些錢,能維持家用。”

    “所以,明老板叫你來,並不僅僅是威脅了你,同樣也會付你薪水?”

    劉美玲點頭。

    月兒長舒了一口氣,心中對於劉美玲的愧疚也消減了不少。

    “那既然是收人錢財,替人盡力辦事就好。你也是,我也一樣。我們共同努力,早日學好了法語,你隻需要對此緘默不語,相信明老板不會為難你的。”

    月兒的聲音永遠都是這般輕柔,卻似乎又帶著一點堅定。像極了春日裏和煦的陽光,照得劉美玲心頭暖洋洋的。

    毫無基礎的月兒本想著臨時抱佛腳

    ,直接學一些常用的句子,能應付了纏人的韓夢嬌,偶爾在韓江雪麵前不至於太過露怯就好。可偏偏劉美玲卻是個認真細致的,非要從最基礎的音標語法學起。

    就這樣暈暈乎乎地學了一下午,月兒感覺一個頭兩個大,但好歹認得了三十五個音素,也算是頗有些成效的。

    終於在月兒差點昏過去之前,盡職盡責的劉美玲點了頭,說:“好了,今天就到這吧。”

    月兒如獲大赦一般起身抻了個懶腰,修長的頸子伸展著,身形曼妙而優雅。

    一旁的劉美玲見狀,噗嗤一聲笑出來:“你看起來,像極了抻懶腰的小奶貓。”

    兩個年紀相仿的姑娘就在這一句調笑的話中徹底熟絡了起來,笑鬧著互相咯吱一番,誰也不肯讓著誰,歡聲笑語透過房門窗子傳到外麵去,絕對是優雅絕倫的交響樂章。

    月兒與劉美玲皆是嬌弱的身形,半斤八兩之下,因著月兒一直學舞,力氣稍大一點,徹底將劉美玲的雙臂鉗製住,按在了椅子上。

    劉美玲雙眼含淚,笑著告饒:“我錯了,好姐姐,饒了我吧。”

    月兒同樣麵帶桃花:“以後還說不說我是小貓了?”

    還沒等月兒得到劉美玲的迴答,身後的房門卻砰的一聲開了。

    正在椅子上鬧得不可開交的兩個少女皆似是受了驚嚇的小貓一般,齊刷刷地望向了門外。

    逆著光,兩位身形頎長,穿著西裝的男人矗立在門口。

    光暈襯托著兩張俊逸的麵龐,冷冽而清晰。

    隻是月兒清晰地感覺到,她身旁的劉美玲,周身都是顫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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