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陸宅已是黑夜,時黎迴頭看燈光中的中式府邸,輪廓邊線都模糊在夜色中,察覺到有人的注視,時黎扯起嘴角諷刺地笑。

    她知道那是陸商,她的丈夫。

    陸商站在二樓落地窗旁,絲毫不畏懼時黎的譏誚,朝她微微頷首,換來的卻是時黎更快地離去。鏡麵反光,燈火通明的書房照亮陸商全身每一塊肌理,俊美無儔的麵孔,眉梢眼角都透露出溫文爾雅的綿和之氣,不再是攥住她手腕時的狠厲深沉。

    他又恢複成溫文爾雅的陸先生。

    蘇晴晴開車,一路無話,就在她們打算駛向交叉路口時,後座的時黎突然開口道:“去酒吧,我們很久沒喝一杯。”

    蘇晴晴透過車內鏡看江柔,江柔微微一笑,勾住時黎的脖子,又輕又軟地問:“欸,明天你兩去領證,今晚破個處,氣死那個狗東西唄?”

    陸商這樣心高氣傲的男人,知曉自己未婚妻在領證前一夜出去快活,說不定會活生生氣死。

    江柔很不喜歡陸商,不管出於什麽目的,傷害到她朋友的人,她都不喜歡。

    時黎還沒開口,蘇晴晴就附和道:“說的也是哦,可不能便宜了他。咱去帝都最好的牛。郎。店,蘇姐請你,想點哪個點哪個,就算你點king,蘇姐眼睛也不會眨一下。不過說真的,憑梨子的這張臉,人倒貼都願意。”

    江柔添油加醋,“陸商潔身自好,接管陸氏集團也沒傳出個緋。聞,說不定是個處。太可怕,我最討厭處男了,又膩歪,技術又差,搞完還不會善後,想想都是噩夢。”

    “呀!”,蘇晴晴明白了江柔的意思,兩人交換一下眼神,她故作驚訝,空出一隻手按在胸口,假裝喘不上氣的窒息模樣,“不會吧,陸商又有錢長得又帥,還八塊腹肌大長腿,一看那公。狗。腰就是極品,床上一定能搞個死去活來,居然還是處!不容易哦~”

    江柔:“據說他是九億少女的夢中情人喲,身家上百億,頂級鑽石王老五,想嫁給他的女人從城東排到喜馬拉雅山——”

    兩人一唱一和,像在演二人轉。

    時黎與她們相處多年,早就了解到她們的性子,也明白她們是在擔心自己。她對陸商如此抗拒,還偏偏為了公司與陸商簽訂了婚姻協議,她們擔心時黎婚後不幸福,故意突出陸商的優點,明諷暗誇,想讓她心中好受些。

    時黎斂眸低頭笑了一下,緩緩道:“我有潔癖,這種事情還是算了吧,今

    晚就當是最後一個單身夜,陪我喝一杯吧,明早領完證,我還要去公司。”

    蘇晴晴開得更快,偶爾從車內鏡窺視,江柔支著手肘看車窗外,時黎半閉眼似乎特別累。

    一晃快要四年,大家都變了樣子。

    蘇晴晴記憶裏的時黎,高高在上,有點嬌氣,就像個沒長大的孩子活在時懷瑜的庇護下,現在的時黎,慢慢收斂了光芒,變得內斂、沉默。

    沉默可不是好兆頭,當一個人遭受挫敗時,才以沉默作為無聲反抗,蘇晴晴看著疲憊的好友,心中越發憎恨時琴。都怪他們,蛇蠍毒瘤一般的親戚,才會讓時黎享受不到溫暖的同時還要時刻警惕背後捅來的刀子,早晚要收拾了他們!

    蘇晴晴胡亂想著,速度沒放慢一點,很快就到達了目的地。

    酒吧是她們之前常去的清吧,這四年物是人非,也不知道換了幾任主人,裝潢也從原先的鄉村田野風,直接進化成羅列一堆網紅裝飾的打卡聖地。時黎一邊走一邊看,蔚藍泥釉插花瓶後掛著粉嘟嘟的彩虹馬,日係三角筷子架上包著一圈蕾絲邊,處處的不協調,看得出這一任主人想盡辦法吸引顧客。

    最讓時黎意外是環形島一整麵牆的便利貼,這讓她想到學生時代,在學校門口的奶茶店貼的心願條。

    當時她寫了什麽,現在想,什麽都記不得。

    江柔顯然也想到這個,她仰著頭,認真地掃視每一張便利貼,清冷的眼睛夾雜一點笑意,“時黎,時間一去不複迴啊……”

    她們三人都來自帝都排名數一數二的私立高中,深厚的情誼也是在那時建立的。

    高中的時黎是個徹徹底底的嬌蠻美人,從不穿校服,柔軟的長發隨意淩亂地披散著,會塗抹口紅,化淡眼妝,就算在富家小姐聚集的貴族高中也格外耀目。這樣的美人,追求的人卻不多,除了她是學長鶴川的未婚妻,還因為江柔。

    江柔與生俱來的魅力,上至五十歲,下至十歲的男性都逃不開她的取向狙擊,江柔身邊始終被男人簇擁著,他們奉承她,討好她,把她當作女王。

    時黎想到什麽,拿江柔開玩笑,“想重迴你的後。宮?”

    江柔很輕很淡笑了一下,“不是還有兩個不買我賬的男人嘛?”

    陸鶴川潔身自好,雖然在女生中人緣極佳,但從未讓任何女性誤會過,至於陸商,那家夥根本沒女生緣,之前有個轉學生想向他表白,也不知道他怎麽說話的,愣是把

    那個轉學生氣哭了。

    想到這,兩人都笑,身邊陪著最好的朋友,時黎心頭的陰霾也漸漸散去。

    江柔長相不如時黎,時黎是明豔掛,五官精雕細琢,缺一絲都達不到如此完美,而江柔,她的五官無一處精致,卻組合成最讓人舒服的模樣,眼角眉梢鬆鬆散散墜著讓人忍不住關心的獨特氣息。

    口蜜腹劍、笑裏藏刀的清冷美人。

    蘇晴晴端了三杯酒來,“喏,你們喜歡的炫彩啵啵。”

    時黎試著嚐了嚐這五顏六色的雞尾酒,意料之外,這酒吧換了主人,酒水的味道還是沒變,依舊是記憶中古怪酸澀的口感,她像七年前,第一次品嚐炫彩啵啵時那樣,伸出舌頭讓別人看留下的顏色。

    那時站在她身邊的人是陸鶴川,現在是蘇晴晴、江柔。

    駐唱歌手彈奏吉他,江柔想到什麽,上去交涉,很快音樂停止了,時黎看著她拎來一把熱瓦普,對著她們兩人道:“很久沒有一起演奏,這東西你們還會搞?”

    時黎伸手接過。看來今晚真的要追憶青春,她們以前常在酒吧演奏《十二木卡姆》,沒想到江柔還記得。

    蘇晴晴連忙去找手鼓,駐唱歌手帶著老板幫江柔搬來了彈撥爾,這個酒吧裝潢地亂七八糟,樂器卻意外的全。

    時黎先起頭,她有點手生,但撥弄一陣還是能找到當初的感覺。

    “十二十二木卡姆,十二條河流來自遠古……”

    陸商進來時,她們已經沉浸入音樂,時黎站在中間,她的手指極其靈活,白嫩細長,沒有繭子,根本不像會彈琴的手,可她確實能彈奏出一流的音樂。

    暖橙的燈光下,她站得筆直,聲音低迴柔軟,仿佛冰淩融化為春水,脈脈順著河道流淌,讓人情不自禁想要安靜下來。原本吵雜的酒吧,現在隻有三人唱歌彈奏的響聲,偶爾有人在拍照,時黎也沒生氣,對著他們笑了一下。

    陸商點了杯炫彩啵啵,挑了個角落坐下,他神色不明,視線落在時黎身上,倏地移開。

    他沒想到時黎會來到這裏,這些年他倒是經常過來,坐在時黎呆過的位置,學著時黎的口味,點一杯雞尾酒,不喝,就默默坐一會,然後離開。他討厭這種雞尾酒味道,又酸又澀,如同他看到時黎跟在陸鶴川身後。

    怒意在陸商眼中醞釀,他搖晃著酒杯中五彩斑斕的液體,又重新將視線投向最中央的時黎,情緒意外地平靜下來,他忽地笑了

    笑,唇角慢慢勾起,他的人最終還是迴到他手掌心中。

    陸鶴川,你瞞不了一輩子的,蠢貨。

    。

    淩晨四點,時黎被江柔攙著,搖搖晃晃出了酒吧,蘇晴晴沒開車,她也醉得不行,大著舌頭說胡話,江柔問她要鑰匙,她突然伸長脖子嗷:“酒駕biss!”

    得了,打車吧。

    這小酒吧附近也沒個出租車等待,江柔開了點圖找到個夜總會,就在前方一千米處,夜總會門口總有出租,她一手攙住一個,艱難將兩個醉得快失去知覺的女人托起。男人女人的力量差距很大,江柔雖比一般女性力量強一些,但總歸吃不消。

    一輛黑色的雷克薩斯悄悄跟在她們身後,江柔本想假意不知,陸商卻轉換遠、近光燈,從背後照了兩下。

    “上車,我送你們迴去。”

    車子的前窗緩緩降下,露出半張清雋的臉,陸商已經戴上眼鏡,此時眉梢眼角全是淡漠的疏離,他不緊不慢地補充,“我剛好路過。”

    江柔不是時黎,會為了情緒逞強,她很幹脆將兩個醉鬼扶進後座,自己坐到副駕駛。

    果然,陸商不經意地皺起眉,似乎想說什麽,唇抿成一條線,轉過頭用淡淡、不讚同的目光看向江柔。

    “開車。”

    江柔沒分他一點視線,“兩個大活人半躺著,我能坐哪裏?她們臉上?”

    真是一個占有欲極強的男人,身側三寸都不允許陌生人靠近。

    車緩緩行駛,穿過高架橋,再走過十幾個坡道,終於到了蘇晴晴家。

    江柔抱著蘇晴晴下車,再次警告陸商不許把時黎拖走,這才咬緊牙,將蘇晴晴扛到肩頭,一步一晃朝著電梯走去。

    車內隻有陸商、時黎。

    酒精麻痹了時黎的神經,現在的她乖乖躺在後座,像個孩子一樣蜷縮著身體,她膚色雪白,極易壓出紅痕,車內空調吹得她有些冷,她用力向著真皮椅背上貼,包裹在身上的長裙因為力量拉扯,更加貼服地裹緊皮。肉,仿佛皮膚,陸商能觀察到她半身每一點弧度。

    車內是淡淡的酒味,還有時黎身上噴的香水,這是他在黃昏從時黎肌膚上親自品嚐到的味道。

    薄荷、甜橘,還有讓他上癮的野百合。

    陸商不覺地勾起唇角,好一會兒,他如同被蠱惑,伸手觸摸著時黎蕩下的腳踝,時黎不知道是他,或許說她並沒

    有感覺,腳掌被陸商包裹住,她也隻是撒嬌般輕輕蹬了一下,然後又恢複平靜。

    江柔站在窗邊,默默看著陸商咬住時黎的手指,她鬆了口氣,轉身去廁所接了盆水給蘇晴晴洗臉。

    蘇晴晴還在說胡話,江柔一邊擦一邊笑。

    有些事情她不懂,比如愛情、比如婚姻,但有些事情江柔很明白,被愛的那個總比去愛的人幸福,事已至此,與其破壞他們夫妻感情,讓時黎過得更痛苦,不如教她怎麽不動心,一輩子享受著陸商的關心、愛護。

    江柔磨磨蹭蹭耽誤大半小時才下樓,陸商還是正人君子的做派,坐在駕駛座上目不斜視地看向前方。

    “去時黎家吧,不用送我,今晚我留宿她家。”

    聽此,陸商刪除導航上的一個地址,也不多言,江柔卻趁著車燈亮起的那一瞬,轉過頭有些冷意道:“對她好一點,我不相信你不知道她家的情況,我們隻是朋友,而你是丈夫,是親人,如果連你也傷害她,她就真的是孤家寡人。”

    故意示弱,婉言暗示,這一直是江柔的說話風格,每當她想從別人手裏獲得好處時,她總是會表現的柔弱無害。

    陸商聞言愣了一下,很冷淡地笑,“這種事情不需要你教我,我的妻子我自然會護著。”

    一路無話。

    陸商將兩人送到目的地,看著江柔將時黎扶進別墅,他才慢慢驅車離去。

    大廳燈光明亮,楊莉不知道看了多久,陸商送時黎迴來時的響動驚醒了她,她自然認得出陸商的車,此時雙手攥緊,臉漲得通紅,還要勉強自己給江柔打招唿,“時黎就交給我吧,我會照顧好她,時間也不早了,江姐姐就別耽誤啦。”

    她的潛台詞,沒事就快點滾。

    江柔怎麽可能把半失去意識的時黎送到她手中,這不是送羊入虎口,她緩緩抬眸,以一種極其輕蔑的眼神望著她,“不用了,今晚我留宿,倒是你,楊家妹妹,沒事留在時宅做什麽?”

    “你!”

    楊莉眼中的怒火快要壓製不住,今天看到陸商將時黎送迴來,她已是恨得肝腸寸斷,再看江柔臉上的不屑,指甲更用力戳進肉裏,偏偏臉上還不能發作,她麵部肌肉扭曲顫抖,最終擠出一個十分僵硬的笑,“江姐姐說笑了,外公的房子我不能住嗎?但是你,你一外姓人有什麽資格說留下就留下?”

    江柔沒有心情和她姐姐妹妹,幹脆譏笑,“這房子可姓時,再

    怎麽樣也輪不到你一個姓楊的來趕人。”

    兩人擦肩,江柔扶著時黎上樓,突然手機“不經意”掉落,江柔嘴角勾起完美無缺的笑,柔和道:“幫我撿一下可以嗎?”

    手機屏幕是打開的,楊莉輕輕一碰,屏幕就變得明亮,上麵赫然是江柔與蘇晴晴商量贈送什麽樣的結婚賀禮的聊天記錄。

    本能,楊莉覺得可怕,心底不由地竄出一股寒意,整個人搖搖欲墜。

    結婚禮物……

    她們要送給誰?時黎嗎?她和誰結婚?

    想到某種可能,陸商的臉在她腦子一晃而過,就被她狠狠碾掉,不可能的!不可能的!絕對不是陸商!

    楊莉努力想維持自己臉上的笑容,江柔照舊溫柔看著她,攤開的手掌靜靜等待楊莉交還手機,楊莉不知道自己以什麽樣的姿勢,她的牙齒控製不住打顫,江柔輕輕笑,從她手裏很緩慢抽出自己的手機,擦過耳畔道:“收起你的小心思,有些東西不是你能想的。”

    江柔看著楊莉失態衝出去,百無聊賴扭動脖子,感受頸椎舒慰的響聲。

    楊莉又哭又跑給時琴打電話,一接通什麽都沒說出來,就發出母狼般的嚎叫,她歇斯底裏地喊,將半睡半醒的時琴嚇了一跳,她努力想讓楊莉恢複冷靜,安慰好長時間,楊莉那邊才默默抽泣,告訴她,時黎要和陸商結婚了。

    時琴第一反應是不相信,陸商這種身份的人倘若要結婚,一定會大肆宣傳,他的婚姻早就不是私事,而是影響陸氏集團股價的大事,不可能無聲無息的隱婚。

    問清楚事情經過,時琴自信地安撫女兒,“江柔那個鬼丫頭騙你的,故意讓你傷心,你也真是的,就看到一張聊天記錄就瞎想,誰結婚,和誰結婚,你看到了嗎?沒有。肯定是江柔那賤人搞出來的□□,故意擾亂你心智的,你冷靜點。”

    楊莉哆哆嗦嗦走在空無一人的過道上,吹了風又被時琴安慰,慢慢也有點迴過神,像抓住救命稻草的落水者,一遍遍問,“媽咪,你說的是真的嗎?”

    時琴冷笑,“江柔那鬼丫頭不是最喜歡玩這種把戲,你還記得你高中賽嗎?她也是這樣故意誤導你時黎會選擇小提琴,害得你臨時改了曲目彈鋼琴——”

    楊莉迴想起來了。

    學校組織元旦晚會,楊莉的小提琴演奏不如時黎,害怕被時黎壓了風頭,隻能臨時更改曲目,鬧了不少笑話,到最後時黎居然和蘇晴晴、江柔二人,合奏了一

    首《十二木卡姆》,楊莉記得,她當時排在時黎後麵,聽著台下沸騰的唿喊聲、鼓掌聲,一下沒受得住刺激,直接昏了過去。

    “媽咪,我知道,我懂了。”

    楊莉眼中竄出熊熊烈火,她直接迴頭想去找江柔算賬,結果碰了一鼻子灰,江柔將大門從內反扣,密碼根本打不開門。

    她一個人站在門外,心中的憤怒嫉妒反而慢慢停歇下來,透出從內到外的疲軟。

    媽咪說得對,江柔是故意激怒她,騙她出去,陸商怎麽可能和時黎結婚呢?

    太好了,陸商還是她的。

    楊莉重拾信心,朝著樓上罵了幾句,也扭著腰離開了,她沒有注意到、也不可能注意到江柔現在的表情,她靠在牆壁上,看著一點點消失的楊莉,露出可憐同情的笑容。

    江柔喜歡這樣,給人希望,又再給她絕望。

    “楊莉妹妹,千萬不要瘋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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