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徐建川起床,走出簡易房辦公室兼寢室的屋子,來到工地工棚院壩,伸伸臂,踢踢腿,彎彎腰,屏息斂氣,唿吸新鮮空氣。


    太陽還沒有從東嶺升起,碧空湛藍,朝霞滿天,鳥兒在叢林中唱歌,露珠在綠葉上晶瑩,雲淡風輕,水光瀲灩,山鄉在晨曦中呈現出動感景致。


    民工還在睡覺,簡易房工棚圈成的四合院壩隻有徐建川一人,雄雞唱曉,四野安寧,炊煙升起山麓,好一派人間煙火氣息。


    工棚大門走進來兩個人,西裝革履,昂首挺胸,神態嚴肅,步伐堅實,並排走向徐建川,給人種令人畏懼的威勢。


    兩人來到徐建川麵前,一人問:“你是徐建川!”


    這麽早有人到工地找自己,徐建川感到奇怪,迴答:“我是徐建川,有事嗎?”


    一人說:“請給我們走一趟!”


    兩人有種說不出的威懾力,徐建川來不及考慮,人有如睡夢般跟了兩人去。


    走出工棚大門,徐建川跟著兩人來到停在路上的越野車旁,一人坐進副駕座,一人與徐建川坐進後排座,與徐建川坐進後排座的人要去了徐建川的手機。


    兩人不說話,麵色嚴肅,徐建川感覺到事情不對,人清醒了一些,問:“你們是什麽人,找我什麽事?”


    一人迴答:“我們是市紀委的,什麽事去就知道了。”


    自己在工地與民工摸爬打滾,默默無聞,竟然被紀委盯上了,雖說心中無冷病哪怕吃西瓜,可徐建川還是犯怵,這些年反腐力度前所未有,坦蕩君子又能怎麽樣呢,弄進去身心一樣遭遇摧殘、名譽受到損害。凡進去過的人,即便有極少數人僥幸脫逃,但從此萎靡不振。


    越野車在工地便道上顛簸前行,車窗外全是綠化地,隨山起伏鋪展開去,嫩黃翠綠一望無垠,這是徐建川與民工辛勤勞動的結果,看到這樣的壯觀情景,他感到種既驕傲又茫然的親切。


    這一帶大多是光禿禿大山,每到夏天雨季,洪水衝帶著泥石傾瀉江中,形成泥石流帶,大江下遊兩公裏處正在截流築壩建設國家特大型水電站,大壩合攏蓄水,泥石流繼續肆虐將威脅到發電機組正常發電,於是這一帶便啟動了固沙、綠化工程。


    徐建川大學畢業考上選調生,分配到光明鄉任團委副書記。


    光明鄉政府正好接受縣政府安排啟動電站庫區固沙、綠化工程,為了發揮共青團的戰鬥力,鄉團委副書記徐建川進入了固沙、綠化領導小組,成為眾多領導小組的領導成員之一。


    固沙、綠化領導小組領導成員眾多,卻沒有領導願意去工地直接組織實施工程,有人建議,徐建川是選調生、鄉團委副書記,固沙、綠化工程正好是淬煉的機會,不如派他去工地負責。


    鄉黨委錢書記、鄉政府王鄉長見沒有適合人選,同意建議。


    徐建川去庫區固沙、綠化工地,沒有官銜,錢書記、王鄉長口頭指示工程隊由徐建川負責。


    徐建川到工地後,帶領民工,該翻地的翻地、該壘坎的壘坎,該填土的填土,該栽樹的栽樹,該種藤的種藤,該建水塘、水渠的建水塘、水渠,一年過去,如今這一帶大變樣,儼然成了電站庫區避署勝地。


    越野車行駛出固沙、綠化區,緊挨徐建川坐的那人拿出一條黑布帶:“保密需要,得蒙上你的眼睛,請配合我們。”


    徐建川愣了愣,他也聽說過紀委辦案的一些規矩,自己居然遇上了,通常說法紀委使用的是家規,任何行為與法律無關,無需出示任何手續,也可以采取任何形式,他保持沉默,任由那人蒙上自己的眼睛。


    盡管心中無冷病哪怕吃西瓜,徐建川還是意識到,如無意外,紀委抓人應該給國家撥付的庫區固沙、綠化工程款有關係。


    工地民工四個月沒有發工資了,難道有人動了民工工資?


    徐建川負責工地施工事務,與經濟無關。


    鄉政府王鄉長、汪副鄉長負責經濟,工地民工工資花名冊由工地負責後勤的鄉政府工作員鄭碧容造冊,報送鄉政府核實審批後按名冊撥款發放民工工資。


    工地也在鄉政府領一些極有限的生活補貼,不過徐建川經手的經費有據可查,現在市紀委的人蒙上自己眼睛帶他去一個未知地點,他心裏也沒有多少怕懼。


    徐建川被蒙著眼睛,默不出聲,事以至此,申辯又有什麽用呢,隻能保持沉默。


    越野車行駛約一個小時,停車,徐建川被人架著左右手臂下車,也不知走在什麽路上,聽不到聲音。


    徐建川被人架著手臂走得跌跌撞撞,當他站住身體,聽到關門聲時,判斷自己應該走進了一間屋子。


    蒙住眼睛的黑布條被解開,徐建川試著睜開眼睛。


    室內燈光暗淡,房間沒有窗戶,聽不到外麵聲音,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徐建川唯一的感覺是頭腦眩暈。


    徐建川站在原地,環顧幾平米的屋子,應該是雜屋間,長方形,有一張木頭單人床,這樣的床早應該絕跡,不過,黨校或許還保留著類似古董的物件。


    一張老式書桌,三隻獨凳,屋角有個衛生間。


    一人對徐建川說:“你先考慮下,我們為什麽找你,帶你到這裏來!”


    徐建山神情木納,不說話,不是他不說話,也不是他還沒有迴過神,而是他發覺,不管說什麽話,都要繞進那人話的圈子。


    沉默是金,徐建川懂得了這話的真正含意。


    幾個人走出屋子前,把徐建川套褲子的皮帶、鑰匙收走了,鞋子也換著塑料拖鞋。


    “怦”的關門聲,幾平米房間隻剩下徐建川一人。


    徐建川不由自主看著關上的門,難道這就叫失去自由,他問自己。


    一個十五瓦白熾燈泡掛在屋頂,高高在上,不可觸及,燈光昏黃暗淡,隱隱約約,徐建川頭腦出現種身處地獄的幻覺。


    幾平米屋子仿佛不是屋子,而是與世隔絕的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可以洞悉人體,包括靈魂,徐建川感到種壓迫的沉重、恐慌的窒息。


    徐建川心忖,自己要是有違紀違法行為,無需他們攻破心理防線,而是想著如何把犯罪行為全部交待,以換取盡快走出這間屋子。


    徐建川算是明白了,那些無辜殺人犯罪嫌疑人,是如何的明知自己要被判處死刑,卻要按照刑訊人的意願,供認自己殺人犯罪,去承受痛切心骨的不白之冤。


    徐建川內心雖然沒有怕懼,但緊張,世上不乏不白之冤,自己遭遇冤案怎麽辦?是打死不承認還是先承認下來,再去法庭翻供。


    想到這個問題,徐建川內心咬牙,為了自己的清白和名譽,他決定,不管任何形式的栽贓陷害,隻要他還有意識,打死不認!


    徐建川身體就勢躺在床鋪上,等待著暴風驟雨到來。


    差不多半個小時,進來兩個人。


    徐建川躺在床上,自己無憑八故被人帶到這裏,他對進來的人不予理睬。


    一人說:“起來!”


    徐建川動動身體,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後慢騰騰坐起身體。


    進屋子的兩人各自坐在一個獨凳上,看著徐建川,目光鷹隼般銳利,像是在欣賞獵物,研究如何下手獵物才能輕易就範。


    一人問:“知道自己為什麽被帶到這裏來嗎?”


    徐建川說:“我要喝水!”


    “我問你呢!”


    徐建川重複:“我要喝水!”


    “知道自己為什麽被帶到這裏來嗎?”


    “我要喝水!”


    “講了給你喝水!”


    “我要喝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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