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外話:看得出有很多朋友在默默地支持我,我非常感動,真的是非常感謝。發表第四十五章,並非是因為我覺得它寫得足夠好了,而是更想借這個機會表達一下我的謝意和歉意。長時間沒有更新了,我自己也感到很慚愧。現實中的事業有了發展,空閑的時間就減少了,寫小說的時間也少了。

    事業發展、掙更多的錢的機會對於我個人來說也許是一點點有利的事情,但是對於喜歡這部小說的朋友卻未必一樣是一件好的事情。我也很想寫快一點,但是有的時候手放在鍵盤上卻又停了下來,因為不是每時每刻我都能體會到小說人物的心境。很希望把事務處理完了,靜下心來,細細思考,再開始寫作,卻總是事與願違。

    這樣慢的速度,實在是對不起各位了。謝謝你們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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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蝶養老院在北京的昌平區,本來也算是郊區,但是因為城市輕軌的建設,從城市中心來到這裏花費的時間並不是很長,甚至比在擁擠的市區內的交通還要方便快捷。因為喝酒的副作用,希倫睡到了中午才爬起來。出發的時候,日頭都已經偏西了。雖然是第一次去,不過好在網絡時代從搜索引擎裏很快就能查清地圖,讓人可以很方便地找到交通路線,雖然是個陌生的地方,但是希倫卻很快就到達了目的地。

    有一段時間沒有見過落落了,也不知道落落是不是還在生自己的氣,希倫小心地在養老院的院子外麵找到了一個可以觀察裏麵又可以隱藏自己的地方,偷偷地往養老院裏麵觀望著。

    希倫第一次來到養老院。當老人和普通人在一起的時候,希倫從沒有過什麽特別的感覺。老人和天真的小孩、充滿活力的青年、穩重的中年人同時出現時,那隻是一個社會的常態。可是當他滿眼看到的全是老人的時候,希倫突然有了一種莫名的感覺,仿佛他進入了另外一個世界。

    那是一個衰老的世界。有幾個老爺爺在陰涼下麵打牌和下棋,有幾個老奶奶坐在一起一邊聊著天一邊做著一些針線活打發時間。這裏麵的老人差別也很大。有的老人頭發還是黑發居多,有的已經是滿頭全是白發。有的老人來到這裏是因為害怕孤獨,有的老人在這裏是因為無人照料。有的老人麵帶微笑,有的老人的眼睛裏則總是茫然一片。有的老人還能在健身器械上麵鍛煉鍛煉身體,有的老人以及需要用輔助器才能勉強走上幾步,有的老人甚至隻能依靠輪椅才能行動。

    有的老人就更老了,他們需要人在旁邊照顧他們,口水說不定什麽時候就能浸濕他們的衣襟。有些老人的手顫抖的利害,他們甚至不能自己端起杯子喝一口水。

    有一位老奶奶格外蒼老,讓希倫很難不把眼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她坐在一片蔭涼下。蒼白的頭發十分稀疏,牙隻剩下幾顆了,她的嘴也因此凹陷下去。女人誘人的身體早已不再。她非常瘦,瘦到好像除了骨頭就隻是皮膚了,而那皮膚也已經皺褶不堪,而那些老人斑自然也不會放棄這樣的機會。她的手骨感而粗糙,她的脖子後麵的的筋崩得緊緊的。她不言不語,唯一做的事情隻有唿,吸,唿,吸。時間對於她已經不多了。

    希倫看到這個老奶奶後,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的額頭,他還沒有摸到皺紋,不過他也感到自己的皮膚也不像年少時那樣細嫩了。他這才感受到時間的無情。

    時間是人看不見的,人們看到的隻是時鍾的刻度和白天黑夜的變化。時間是人們聽不到的,人們聽到的隻是鍾表嘀嗒聲和念出來的數字。時間是人摸不到的,它沒有形狀也沒有質量。我們沒有感覺器官能夠感知時間的樣子,我們甚至懷疑時間隻是我們推導出來的東西,懷疑它隻是我們人類的一種想象。我們隻能用參照物去衡量它,我們看到的隻是時間的參照物。

    正是因為我們看不見,聽不到也摸不著,所以時間總在我們不經意間就流逝了。誰也無法貯藏時間,誰也無法偷竊時間。時間與人生沒有交點,它與生命永遠平行,它從過去走來,路過現在,又去向未來,不可逆轉。如果把人生看作是擁有起點和終點的線段,那麽時間就像是沒有盡頭的直線。

    一瞬之間,希倫好像跌入時間世界的入口。他好像感覺到了時間,那是超出各種感覺器官之外的感覺。時間從他身邊擦身而過,他的耳邊聽到了他在人間從沒有聽見的聲音,他想看清時間的樣子,但是時間隻是飛速向前,他於是拚命地追趕,但是他依然看不清時間的樣子,他隻能看見路旁稍縱即逝的眼睛,他隻能看到的是已經停下腳步的其他生命的遺骸。希倫想把他看到的一切都記下來,但是就像是永遠記不起來的夢,他永遠說不清他究竟看到了什麽,聽到了什麽……

    一陣爭吵的聲音把希倫從奇異的感覺裏麵驚醒過來,他的手已經不在額頭上了,剛才有一秒鍾的記憶好像沒有了。

    “你這打的什麽牌啊?!”

    “我又不知道你手裏已經沒有2了?”

    “你傻啊,剛才他又打了兩個2,肯定已經沒2了!打了一輩子牌了,還沒弄明白。”

    “你才傻呢!你要是明白,你早就跑了,還用得著我來幫你跑啊?”

    “嘿!你這個老孫頭!”

    幾個老人因為打牌吵了起來,一個比較胖的老爺爺指責他的搭檔太笨,另外一個瘦一點的老人當然不樂意。本來的娛樂卻鬧得大家都很緊張。

    希倫偷偷樂了,感覺這些老人就像是小孩。這麽大的年紀居然還會因為打牌而吵架,也不知道他們吵架的意義是什麽,誰又知道他們還能在一起打幾迴牌呢。希倫突然覺得渾身發冷,因為他想起了滄桑之神關於希望的問題。這些老人還有希望嗎?他們的希望是什麽的?在人的垂暮之年還擁有很多的希望,是不是會讓人更加留戀生命?留戀生命會不會增加他們對死亡的恐懼?

    在思考中,希倫好像突然理解了為什麽有些老人反而能活的像小孩子單純可愛了。因為他們扔掉了人生最大的包袱,那就是“將來”。天真的孩子隻知玩耍,不知將來對他意味著什麽。可是人長大了天天都要為“將來”著想,因為以後的日子還長。

    “能不能考上一個好學校,如果考不上好的學校將來可怎麽辦?”

    “能不能找到一個好工作,如果找不到好工作將來怎麽生活?”

    “能不能找個好對象?將來跟誰結婚?”

    “要不要生孩子?如果生了孩子將來會怎麽樣?”

    “孩子的胎前教育要做好,要不然將來就落後在起跑線上了。”

    “一定要給孩子報了特長班,要不將來競爭肯定吃虧!”

    “找誰能把孩子轉到更好的學校?在這個學校也不知道將來會怎麽樣?”

    “孩子的這個對象實在是看不上眼,真不知道這孩子將來會不會生活幸福?”

    ……

    可是當垂暮之年降臨,時間進入了倒計時,以後的日子不多了,“將來”也就不那麽重要了,希望也不那麽遠大了,能夠安度在人生中的最後時光就是最大的享受了,誰也不知道自己生命的時鍾會停在哪一秒鍾。不用為將來擔憂,生活就迴歸了簡單,老人又變迴了天真的孩子。

    養老院對於希倫來說是一個神奇的地方,在這裏能感受到在其它地方感受不到的東西。可是落落又是因為什麽原因才會喜歡在這裏工作呢?

    那幾個老人還是吵得喋喋不休,這個時候來了一個年輕的女工作人員說:“陳大爺,您怎麽又著急了?跟您說了幾次了,這就是遊戲,您得注意您的心髒,不能著急。要不下次我就沒收了您的撲克牌,不讓您玩了。”

    那個胖點的老人,連忙說:“好的,好的,好的,我不說了,我不說了,小丫頭。千萬別沒收我的撲克牌!”說完像小孩一樣,趕緊用手護住了桌上的牌,幫剛才的牌摻在一起,趕快把牌洗了,不再爭論剛才那把牌了。周圍的老人都樂了。

    來的這個人就是落落,她穿著樸素的製服。本來落落是在推輪椅照顧一個行動不便的老人,聽到這裏的吵鬧才跑過來緩解一下這邊的氣氛。看到老人們又重新開始各自的娛樂活動,她重新迴去把那個坐輪椅的老人安頓好。之後她去協助另外一個女工作人員去收拾已經曬幹的床單去了。

    希倫看到落落,緊張的心怦怦直跳,沒有立刻站出來。他稍微調整了一下,才從藏身的地方探出頭來,準備喊落落。就在他剛要喊出聲時,突然發現從養老院的樓裏麵走出一個年青人,手捧著一簇荔枝走到了落落的麵前,把荔枝放到落落的手上。落落和他一起撥荔枝吃,臉上還露出了甜甜的微笑。

    希倫唰的一下又躲了迴去,偷偷看著。那個男人雖然算不上英俊,但是高大、寬厚,看著就給人一種安全感,他看落落的眼神,希倫一看就明白。希倫心中十分的酸澀,他拍了拍自己的腦袋。他發現自己真的很傻:像落落這樣美麗的女孩到哪都會有人願意照顧的,怎麽可能隻缺少他呢?自己又有多少能力呢?別人也許能為落落做的更多。

    希倫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再次看了看落落微笑的樣子,他不想不打擾人家的快樂時光了。他站起身,悄悄地走了。臨走的時候,他的眼神和那個非常老的老太太的眼神不小心交匯了一下。那樣深不見底的眼神讓希倫永遠無法忘記,他感到了一絲冰涼。

    這下自己肯定成為滄桑之神眼裏的笑柄了,希倫也覺得自己留在人世的理由很可笑。他總覺得自己是個有用的人,總覺得自己能夠幫別人,可是他發現其實沒有他,別人照樣生活得很好。他好不容易又爭取了一些在人世生活的時間,可是他頓時覺得這生活的意義大打了折扣。也許找一個同樣失意,但是需要他的人可能會好一點,至少讓他感覺他留下來還是有點意義的。他想到的人就是崔大有。即便不是為了完成任務,他也應該去看看他了。

    在迴去的路上,希倫總是想起那個老太太衰老的樣子。他也會那樣蒼老嗎?皺紋也會布滿他的臉嗎?肌肉也會變得無力嗎?“將來”也會慢慢離開他嗎?希望也會一點點萎縮嗎?美麗的落落也會老嗎?

    時間不會因為人類的消失而消失,人從來就不是時間的主人。人總以為時間是被自己所用,其實人也隻不過是時間的參照物,人的出生、成長、衰老、死亡就是參照物的刻度。他似乎更加理解他留在人類生活的代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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