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顧慮重重,但是希倫已經沒有再失敗的機會了。第二天希倫不得不再次來到孝友胡同。

    他像一個特工一樣在胡同口快速掠過幾次,觀察胡同裏的情況,他可不想被崔大有抓住。他從來沒有和瘋子打過交道,他根本不知道該怎麽著手,可是他也不能就這麽一直在胡同口溜達。就在此時,他看到從胡同裏走出一位大媽,估計有六十多歲。他小心的湊上去,說:“大媽,您好?麻煩您一下,跟您打聽點事兒行嗎?”

    也許是希倫長得很麵善又懂禮貌,所以大媽很熱心地迴答:“說吧!什麽事啊?”

    “901號院的崔大有,您了解嗎?”

    剛才還很熱心的大媽有些疑慮地看了看他,看來事情涉及到崔大有都很嚴重。大媽問他:“你是幹什麽的?”

    希倫稍作思考撒了一個謊,沒想到這個謊可是幫他解開了這個結。他說:“我是北京電視台生活頻道的記者,想做一期節目。”

    “哦,是哪個節目啊?”

    “‘幫幫忙’。”

    “哦,就是那個發動群眾幫助弱者的節目吧?”

    “嗯,對。”

    “可是我怎麽沒看見過你呢?”

    “我是在後台工作的,為編導尋找素材的。”

    “哦,是這樣啊。你們真應該報道報道崔大有了,他是真需要幫助啊!”

    “那您能跟我說說嗎?”

    “你是怎麽聽說崔大有的?”

    “哦,我們有位同事跟我提到過,他是不是精神有點?”

    “嗨,可不是嘛……唉!也是個可憐的人呢!”

    老大媽帶著同情的語氣開始給希倫講述崔大有的事情。

    “從他父親那輩就在這個胡同。原來這裏本來是聽說要拆遷的,結果這裏被北京市劃成了胡同保護區就沒再動過。所以我們這些人都是老街坊了。

    “崔大有這個人呐,可是個大好人呐。可惜啊……”

    希倫問:“怎麽了?”

    老大媽有些傷感,說:“要不是你們記者來問,我們都不願意提這些事情了,確實讓人傷心啊!

    “他老婆也是個好人,可惜死得早,他們家孩子崔亮才五歲的時候,小亮他媽就得病死了。崔大有是又當爹又當媽把這孩子拉扯大。當年國企員工下崗的時候,大有被人家擠下來了。沒了正式工作,為了小亮能上學,他什麽活都幹過。後來在搬家公司當搬運工,把腰扭傷了,幹不了重體力活了,可是他又不會什麽技術,也沒有做生意的本錢。那個時候他家窮啊,我們街裏街坊的也幫他點忙。後來總算是幫他介紹一個不太累的活,讓他去看倉庫。就是遠了點,在昌平。

    “小亮這個孩子也爭氣,考上了大學,還是個名牌的。我們都覺得他們家的苦日子算是熬到頭了。誰知道……唉……

    “看倉庫這種活,就是老不挨家待著,過年過節也不能迴家。你也知道,人休息,這賊不歇著啊。就是今年春節年三十,崔大有在倉庫值班。小亮這孩子從小就懂事,還孝順。這小亮覺得年三十怎麽著都該和爸爸在一起過年啊,他自己和麵,自己包了餃子。去昌平和他爸爸過年,準備給他爸爸一個驚喜。唉……真是造孽啊!有個該死的喝醉酒的司機就……就把小亮給撞死了……”

    大媽說到這裏,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淚水。

    “崔大有家窮,把錢全都用來養育這孩子了,連媳婦都沒有再娶一個,那孩子就是他的命啊。唉……他哪能接受的了啊?後來那個司機家裏賠償了他二十多萬吧,可是有什麽用呢?他整天精神恍惚,也沒法工作了。凡是二十多歲的孩子出現在他眼前,他就把人家當小亮,還老給人家手裏塞錢。有些壞孩子就跑到這來騙他錢,要不我得問問你是幹什麽的呢。”

    希倫聽到這裏,突然不再感覺崔大有可怕了。他問:“那怎麽沒有給他送到醫院裏去啊?”

    “怎麽沒有送啊,可是每次醫院都說沒什麽事。精神病院也說沒毛病,說那裏的床位要留給更重的病人。所以他就還住在這個胡同裏麵。崔大有人老實,從不破壞什麽東西。就是有的時候愛把別人當他兒子小亮,可是他對那些孩子也好,街坊們也就不說什麽了。”

    “那他們院住的其他人呢?聽說不是很和善?”

    “嗨,這也不能全怪人家。畢竟和大有住在一個院的是他們,誰家挨著一個有點精神病的人能好受啊?時間久了,難免有些看不慣的,有些挖苦什麽的。”

    “哦,原來是這樣。真是謝謝您了。”

    “應該的,你們這節目什麽時候播出啊?”

    “哦,是這樣,我說了不算,得編導說了算。您也知道這個社會需要關注的事情多,編導還不一定同意呢。”

    “唉,希望能播吧。最好能找到好心的醫生把他這病治好了。”

    “嗯。是的,我一定爭取。”

    了解了這些事情,希倫去路邊的小餐館買了些醬牛肉、拍黃瓜、炒花生作為下酒菜,又買了幾個熱包子做主食。他再次踏進了901號院。迎接他的自然還是怪異的表情,不過希倫沒有在意,他敲響了北房的屋門。

    崔大有打開屋門。和上次一樣,他很激動地把希倫拉進了屋子,說:“小亮!小亮你迴來了!”

    希倫雖然有一些緊張,但是他還是走進了那有些昏暗的房間。

    “怎麽還從外麵買菜了?讓爸爸做不就行了嗎?想吃什麽你說不就行了嗎?”

    希倫不會管崔大有叫爸爸,因為他有爸爸。但是他也沒有爭辯,他沒有說話,他隻是把菜一份一份都在桌上擺好。他在電視旁邊看到上次因為爭搶而落在這裏的包。他把包拿起來,看到他上次放在裏麵的京酒依然完好,他把酒拿了出來,找了兩個杯子,把酒倒上。

    “小亮,你迴來我就很高興了。看看你,還買這買那的,在大學裏多給自己買點東西,別讓別的同學瞧不起你,笑話你窮!”

    “沒多少錢,來吃點東西吧,您要是還想吃什麽,我給您買去。”

    “好,好,好,都好,不用再買了。”

    “來,您喝酒。”希倫端起杯子。

    “兒子敬我酒,我高興!”說完一口把杯子裏的白酒全喝了,然後被辣得直咳嗽,看來崔大有平時並不怎麽喝酒。

    希倫隻是抿了一口酒,他並沒有喝。

    崔大有好像很久都沒有這麽開心地吃過飯了,他眼睛死死得盯著希倫,仿佛怕希倫從他的眼前消失。隻要希倫拿起杯子,他就會把自己杯子裏的酒都喝掉。

    希倫逐漸適應了這屋子的環境,崔大有也不像他想象中那麽可怕了。他和崔大有的距離縮短了很多。他看著崔大有,說:“您吃著,我跟您說點事情。”

    崔大有點點頭。

    希倫生怕驚動了現在很平靜的崔大有,希倫用很舒緩的語氣說:“有一種心理疾病叫做創傷後應激障礙。它是指突發性、威脅性或災難性事件導致一個人延遲出現和長期持續存在的一種精神障礙。它的臨床表現是以再度體驗創傷為特征,人容易對一些喚起創傷記憶的事情反映激動,還會對一些事情采取迴避行為。

    崔大有有點喝多了,他喃喃地說“小亮,這是你在大學學得新知識啊?真有出息!”

    這樣的說法即便即便換一個沒有喝酒的正常人都很難講清楚,希倫必須把話說得更簡單一點。他說:“也就是說,有的時候我們在生活中會遇到一些嚴重的打擊。有些人會不能接受事實,他們會迴避這些事實。可是隻有接受事實,新的生活才能開始。您也看到去年汶川大地震的事情了吧?好幾萬人都死了。那些幸存下來的人接受了家人死去的事實,隻有這樣他們才能建設新的房子,開始新的生活。”

    希倫從屋子裏隨便找到了一本書,說:“我再說的簡單一點吧。您看這裏有一本書。”

    崔大有白酒喝得太快了,臉變得通紅。看希倫時也有些恍惚。

    希倫說:“這本書有一百頁,就好像是我們的生活。在第五十頁上,有一個讓人傷心絕望的故事,但是我們不能停下來。我們要繼續看,還要看五十一頁、五十二頁、五十三頁……我們要繼續看下去。因為這本書有一百頁呢,我們不能停在第五十頁上,我們要翻過這傷心的五十頁,生活才能繼續。你的兒子其實已經……”

    咚的一聲。崔大有的頭倒在桌上,發出了唿唿的鼾聲。在他的兒子小亮死後,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好好地吃喝過了,他喝酒喝得太快了,他醉倒了。

    希倫無奈地把書放下。用力把崔大有扛到了床上,幫他把鞋子和難聞的襪子都脫掉了,幫他蓋上了被子。此時此刻,他想起了自己的父親,他好像還沒有為自己的父親做過這樣的事情呢。

    希倫隻喝了兩口酒,但是他也有些頭疼。不過我想他真正頭疼的原因並不是酒,而是因為他在思考。

    隻要假裝是崔大有的兒子就可以輕輕鬆鬆地哄他喝酒聊天三次,滄桑之神交給他的任務很容易就能完成了。他沒有必要做多餘的事情,但是希倫非常同情崔大有,他真的希望能幫助他翻過這一頁。

    但是他也很恐懼。因為上一個任務就很簡單,他不但沒有完成,反而把任務目標落落帶進了自己的生活,自己不僅沒有拿到那十萬元錢,還受到了滄桑之神的懲罰。所以對於崔大有,他非常矛盾,他害怕因為自己多管閑事,而使得崔大有也摻進他的生活。他已經不能再失敗了。

    他帶著重重困惑,輕輕地離開了901號院。他必須迴家了,因為明天他在形融國際投資有限公司的正式工作就要開始了。他生活的下一頁寫的是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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