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倫迴到家,習慣性的先打開電腦,準備查看一下電子郵箱裏的新郵件。在等待係統完全啟動的過程中,他的腦子從來不會靜靜地閑呆著,思考占據了他空閑的每一分每一秒。

    有人說金融是偉大的行業,因為它促進了社會資源的優化配置。有人說金融是罪惡的行業,因為它是社會的寄生蟲,資本的運作規律激發了人性的醜惡。其實兩句話都有道理。黑格爾哲學有一句話是“存在即合理”,說具體一點就是凡是合乎理性的東西都是現實的,凡是現實的東西都是合乎理性的。本來是邏輯學裏麵的句子,卻經常被人誤認為是解釋存在主義哲學的。

    因此當你看到金融行業存在於這個世界,並至今仍然蓬勃發展,就說明它的存在符合客觀規律的。如果人沒有感情、道德就不會對金融有不同的評價,因為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一種存在而已。可是人怎麽可能沒有感情和道德感呢?

    薩特在《存在與虛無》中提出了“存在先於本質”,即除了人的生存之外沒有天經地義的道德或體外的靈魂。道德和靈魂都是人在生存中創造出來的。人沒有義務遵守某個道德標準或宗教信仰,卻有選擇的自由。要評價一個人,要評價他的所作所為,而不是評價他是個什麽人物,因為一個人是由他的行動來定義的。

    哲學上能夠講通的事情,在現實中卻很難成立。在真空環境下的試驗成功的理論無法在有雜質環境下依然奏效。人無法擺脫的社會性,和綿延傳遞的價值觀使得人明明知道很多東西是虛無的,但是卻無法超越。那麽是不是可以說這些無法超越的虛無其實也是一種存在呢?

    對於世間存在的萬事萬物,什麽都不去思考,人就不會感受到痛苦,如果在思考中摻雜了感情,人將會感受加倍的痛苦。可是李希倫卻偏偏是一個愛思考的人,他也不得不感受更多的痛苦。金融行業仿佛是一個巨大的金字塔,真正站在峰頂浪尖上的隻有那寥寥無幾的真正的金融家,大部分人不過是那些以幾何級數增加的花崗岩石磚。更加現實的是,很多人自以為自己是一塊石磚,哪怕是最底下的那一層也好,但其實他們不過是靠近金字塔的沙子而已,一陣風就把他們都帶走了。

    形融國際投資有限公司的注冊資本是一億人民幣,這樣的金融企業在整個金融行業不過是個小公司而已,而希倫在這個公司也不過是小角色,對於金融這個行業,他到底是什麽?

    在他的大腦思考的過程中,郵箱已經登錄了。滄桑之神發來的郵件赫然在目。

    內容如下:

    北京孝友胡同乙901號院,北房住戶崔大有,五十三歲,男。你找他喝酒聊天,一共三次就可以了,一個月內完成,到6月10日。根據約定沒有活動經費了,把這次任務給你安排在北京就是對你的照顧了。

    不要忘記,你沒有失敗的機會了。

    滄桑之神

    5月10日

    希倫知道早晚會接到新的任務,所以並不感到驚奇。

    不過由於自己不能喝酒,他知道完成這個任務自己肯定要吃不少苦,他猜滄桑之神是為了懲罰自己而故意給他挑的這個任務,他們一定正躲在一邊偷著笑呢。不過他沒有機會再提出什麽異議了,他必須完成這個任務,他已經失敗過一次了。希倫把頭向後仰,雙手交叉,托著自己的後腦勺,這是他感到無奈和乏力時的習慣動作。他盯著天花板,他不是在思考怎麽把酒喝到肚子裏這件事情,而是思考一些更難想明白的問題。

    他覺得每一次的任務都好像是隻是一個連貫事件的一小部分,他像一刻小小的螺絲釘,被安排完成了一項又一項使命,但是他卻不知道自己這顆螺絲釘到底被安裝在什麽機器上,是玩具、電視還是汽車?他唯一能做的隻是完成自己的任務,他甚至沒有分析問題的線索。或許作為一顆不用思考的螺絲釘,就不會為自己招惹出來這些不解的痛苦了。在這個世界,確實有些人能夠對自己所要做的事不加思考,不帶腦子的去上班,不用思考的和一個人結婚過日子,不用思考的重複著一成不變的生活,不用思考國家領袖的決策,不用思考這個時代有什麽人說了什麽話,隻要別人做什麽他們就照著做什麽,別人讓他們做什麽他們就做什麽。這樣的人該有多幸福啊!他為什麽不具備這樣的能力呢?他為什麽不能成為這樣的人呢?

    正在希倫被一個又一個問題困擾的時候,落落卻在此刻給他帶來了新的問題。

    “輪子,你最喜歡吃什麽菜啊?我給你做吧。”

    希倫抬了一下眉毛,把雙手放下,看了看落落,想了半天,不過他的腦子仿佛已經沒有足夠的內存再處理一個新問題了,他一臉困惑的說:“我也不知道我喜歡吃什麽。吃什麽都行,我對吃什麽沒有感覺。”

    “沒有感覺?天呢,怎麽會對吃沒有感覺呢?你沒有味覺嗎?”落落覺得很不可思議。

    “那倒是有。隻不過吃飯對於我來說像是應付差事,隻是為了活著。如果每天打葡萄糖和鹽水也能活著,我覺得不吃飯也挺好。”

    落落做了一個假裝要摔倒的樣子,咯咯直樂,然後說:“你怎麽會有這麽奇怪的想法呢?吃到美食可是一種享受呢!”

    “可能是因為我從小就一個人生活湊活著吃飯,吃飯就是為了活著必須完成的任務。原來上中學的時候我曾經每天都吃方便麵,連續吃了一個月,早飯就吃壓縮餅幹。還好大學有食堂,買來飯就稀裏糊塗地吃。有的同學還嫌這個菜不好吃,那個菜不好吃。我一點感覺都沒有,能吃飽就行了。哈哈哈。”

    “難怪你這麽瘦,個子也長不高,頭發也像方便麵似的!”落落在臉上假裝帶上一點生氣的表情,但是她還是忍不住笑了。

    希倫摸了摸自己有點自來卷的頭發也樂了。

    落落說:“不過說真的,輪子。吃飯不僅僅是為了活著,而且是人生的一種享受的。福建龍岩的花生,杭州的西湖醋魚、東坡肉,雲南的過橋米線,平遙的牛肉,廬山石雞,啤酒燉雞,荔枝蝦球,鬆鼠桂魚……”落落的臉上洋溢著甜甜的微笑,久違的紅光好像再次籠罩著她的麵龐。

    希倫驚訝的嘴都合不上了,說:“你都吃過?”

    “嗯,還有呢。法國鵝肝牛肉,比利時的海鮮青口貝,挪威的熏鮭魚,意式香煎豬排……”

    落落的話讓他感覺落落的來曆應該很不一般,她的生活遠比希倫想象的要豐富的多,相處了這麽久,落落的神秘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增加了。

    落落抱怨道:“唉,不過你這裏的烹調用具和配料太少了,暫時做不了西餐,先說今天晚上你想吃什麽吧?”

    希倫還沒有說話,落落象征性的等了一秒鍾就繼續說,“算了,其實我已經燉了蹄筋,一會做桂花蹄筋作為主菜,本來就是想問問你想吃什麽輔菜的,現在我也不問了,我自己去做,肯定讓你吃了就忘不了。”

    “不用這麽麻煩,隨便吃點就好了。”

    “那不行,我今天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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