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瑤接到蘇公公心送過來的清河話本時,西街廣安寺的鍾聲已經敲響了。

    玉瑤翻看著那本微微發黃的話本閉上眼,窗外風聲唿唿,梅花落聲,微輕,耳邊都是廣安寺悠悠的鍾聲,渾厚、悠遠,讓人不自覺迴憶起舊年歲的往事。

    今日是小年,廣安寺每年會在小年夜裏施粥,還有許多施舍香油錢的香客特意來廣安寺“燃燈供佛”。

    今夜恰逢第一個月圓之夜,又趕上了十五,香客們擠破頭的去廣安寺,沾沾佛家的庇佑。除了燃燈供佛外,在廣安寺後麵的紫福河中,還有放河燈的祈願活動。

    玉瑤心裏存了事兒,再加上楊胤過幾日便要下揚州的事兒,有些輾轉反側的睡不著覺。來來迴迴了一個時辰,索性也就不在榻上半屈著了。

    知道紫檀是喜歡湊熱鬧的人,便梳了梳微微淩亂的長發,懶懶道:“咱們也去廣安寺放放河燈,沾沾佛氣……”

    紫檀聽了自是很歡喜,忙起身走到玉瑤身旁,從桌子底下取出一個小小的竹籃子,甜甜一笑道:“奴婢一早便猜著主子要去,索性就早早準備下了,是小姐最喜歡的蓮燈。”

    玉瑤轉身盯著的竹籃子裏的蓮燈,又側身看著滿是歡喜的紫檀,疏懶心煩的眉眼裏立刻就泛上愉悅。

    兩人走在路上,冷風吹著街上的招牌藩布,玉瑤忍不住打了個哈欠。

    紫檀看著玉瑤,壓低聲音道:“小姐,聽說河燈若是能順著紫福河流出九十九米,就可以達成心願。這才,奴婢可是特意買的厚底防水的牛皮紙……”

    正說著,就見不遠處有十幾個少年,帶著各自的小廝,大約二三十人的樣子,圍在紫福河上興奮胡鬧的喊叫,裏麵有幾個京城裏風流出名的公子,一些大膽的姑娘聽見了唿聲,一下圍過來,鬧哄哄一團。半大的小孩兒牽著父母的手,為了要一根冰糖葫蘆,大哭起來……

    玉瑤看到這鬧哄哄的場景,不由心情也高漲起來,接過紫檀遞過來的蓮燈,小心的站在放河燈的灘沿兒上。

    灘沿兒周邊混合著植物的氣味,鼻尖都是濕漉漉的水汽,玉瑤將蓮燈放在黑沉沉的水上,隨後輕輕一推。

    蓮燈未及向前蕩多遠,忽然一動不動,像是被什麽卡住了。

    一個穿著白衣的少年懶洋洋的走上前來,也不顧水涼,徑直下水拿起了被水草卡住的蓮燈,掃了玉瑤一眼,隨後故作帥氣的靠在一旁被打濕的靠柱兒上,“這位姑娘,蓮燈就是蓮

    燈,要薄薄的才能漂的遠,什麽牛皮紙啊、防水紙啊,全都是小商販弄來騙人的。”

    玉瑤睜開眼迴神望著那個少年,隻見他嘴角掛著淺笑,模樣豐神俊朗,神采飛揚。

    “說的這是什麽話?!”紫檀聽見有人專門詆毀她拿著辛辛苦苦攢的私房錢買的蓮燈,不由皺眉要過去理論,下一刻看到那個白衣少年,忽然就聲細如蚊,耳根子紅的似乎要滴下血來一般。

    那個少年並未看紫檀,而是低頭緩緩讀著蓮燈上心願字條,“願胤歲歲安寧平順,不生災惘。”

    一雙清澈純淨的眉眼,看著玉瑤寫的心願字條,先是微微出神,隨後眼神卻暗淡下來。

    隨後將那蓮燈重新放迴水裏,紅著臉一蹦跳出灘沿兒,外麵白石橋上的其他少年紛紛哄堂大笑,“早就說你,這般秀美明麗如日光的女子怎麽會沒有夫君呢?!非要過去撩撥,這下丟人了吧。”

    到底是少年心性,那白衣少年聽了眾人的調笑,先是沉默半晌,隨後倒也手搭在那些哄鬧的少年身上,胡鬧著離開了。

    玉瑤單手拖著下巴,半眯著眼看著順水漂流的蓮燈,眉目裏倒映著水光,腦中再次泛上楊胤要下揚州的事兒。

    思及此,玉瑤不由抿了抿唇,正要去廣安寺去添些香油錢,結果一迴頭徑直威嚴冷肅的眼眸裏,她沒看清來人是誰,隻是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

    等迴過神兒來,隻見跟前的男人一身漆黑的對襟長襦,內裏是煙灰色的紗緞,袖口處繡了淡淡的翠竹細紋,腰間係著一枚白底兒繡著歪歪扭扭四葉草的香囊,除去那隻掉價的香囊,整個人看上去,龍章鳳姿,翩翩濁世。

    比先前的白衣少年風姿更勝了幾分。

    “晉王妃。”楊胤冷著眉眼,隨後卻一句冷話轉暖,“蓮燈的事兒,多謝。”

    玉瑤聽了,不由眉目泛上一抹酸,輕哼兩聲,轉身卻緊緊抱環住他窄腰,下巴也抵在他華貴清涼的衣裳上。

    對於方才她為自己放水燈祈福的行為,他心裏很是感動,可是當著身後眾多侍衛朝臣的,這般賴嬌嬌的環著他,難免有些失了禮數。

    隻是,讓他推開,這也不可能。

    蘇公公站在不遠處,看到方才相遇的那些朝臣和傳信的侍衛,不由尷尬的咳嗽了兩聲。

    晉王夫婦是宣帝親自賜的婚,是名正言順的夫妻,在水燈祈福活動上,有些親昵的舉動也實屬正常,不過這些外人看慣

    了兩人爭執黑臉,咋見到這般親密纏綿,不由老臉一紅覺得很尷尬。

    玉瑤見到那些老臣又是抬袖遮臉又是從袖下偷看探究的模樣,不由噴笑,兩隻杏眼笑的彎彎的,兩排細齒白皙可愛。

    那些老臣見玉瑤笑的玉雪可愛不由也跟著笑了,他們印象中的晉王妃蘇玉瑤是個冷美人,可如今親眼所見,和外麵傳言並不不一樣,比起傳言裏的冷冰冰、清高,她在女子裏麵,算得上是灑脫至極的,喜歡就是喜歡,隻管把這種喜歡表現出來,不管外人的看法。

    就這樣一雙雙眼睛盯著玉瑤,半晌都沒有什麽動靜,待下一刻抬頭,忍不住八卦的想看看素來不苟言笑的晉王的表情,卻見晉王冷著一雙俊目一一掃過盯著玉瑤看的臣子的臉,目光陰沉複雜,放佛要將他們記住,秋後算賬一般。

    那些老臣忙慌亂的移開頭,覺得後背直發涼。

    蘇公公抿唇,含笑不語,那些老臣見蘇公公的表情不由抖了抖,隨後找了個朝裏的由頭便灰溜溜的走開了。

    廣安寺熱鬧依舊,南北兩市的小商販也專門到了廣安寺附近擺攤兒,一些酒樓也通宵達旦的開著,燈光幽暗,靡靡之音不斷,舞姬們在哄鬧的客人跟前翩然起舞,一直到燈燭熄滅……

    玉瑤捏起漆盤裏的小銀剪,一手挽著寬袖一手持著小銀剪去剪燈花兒,動作柔和優雅,劈劈啪啪的燈芯隨著剪刀的開合一瞬脫離了燈芯,玉瑤笑著將那截兒燈芯放在桌下的小銅桶內,“真是有趣,難怪古人有‘閑敲棋子落燈花’的絕句。”

    她麵色清雅,吐語如珠,聲音柔中纏了一絲清脆,動聽之極。

    坐在一旁翻看軍機密折的晉王,斜睨一眼,不由轉身想抱抱她。玉瑤轉頭盯著楊胤笑得曖昧又清媚,朝他伸出手道:“王爺,豐德年間,你說要找不到清河話本,便給妾東海夜明珠,算起來,這清河話本可是晚了八年……”

    楊胤將桌上的小銀剪重新放迴漆盒中,隨後將差蘇公公捧上來一個紫檀木的華貴的盒子,徑直推到玉瑤的跟前道:“嗯,給你。”

    這是暹羅進貢的夜明珠,整個大隋隻有這麽一顆,因為前些年晉王曾帶兵幫著暹羅王驅趕侵國的胡國,所以暹羅王直接派使臣偷偷把這價值連城的夜明珠送到了晉王府。

    方才蘇公公捧著裝著夜明珠的盒子,連喘口氣兒都的小心翼翼,生怕把這價值連城的寶兒摔了,聽見晉王眼睛都不眨的將這寶貝送給玉瑤,忙走上前來,朝著玉瑤討好道:“

    王妃,這是暹羅進貢的夜明珠,晶瑩剔透,又圓潤清亮,整個大隋隻有這麽一顆。”

    玉瑤聽到眉眼一挑,忙朝著楊胤道:“別呀,收起來,妾可當不起!”說著伸手就要去合上夜明珠的檀木盒,卻不小心一下推到了晉王的手指上,指溫冰涼,兩人手指同時一頓。

    蘇公公見狀,先是抿唇一笑,隨後卻道:“價值連城的寶貝,王妃就該收。”說完徑直笑了笑,便識趣的到外麵守門去了。

    玉瑤手指摩挲著紅紅的燈燭,狀似無心道:“送給太後或者皇上,不更好?”

    楊胤道:“當初,答應你的。”

    玉瑤道:“答應是答應過的,可以是翡翠可以是瑪瑙,也可以是尋常的夜明珠,也沒必要這般貴重,左右也不常用,整日這般放著浪費著,我都覺得替你心疼。”

    不過說歸說,他既是送了,還是送到她心坎兒上的,索性讓紫檀將那夜明珠放在了內房的博古閣上。

    看著那明亮的夜明珠,玉瑤不由眯了迷眼睛,方才瞧見那些老臣和侍衛對晉王恭敬尊崇的模樣,她還是鬆了口氣,憑借晉王的手腕,對秦玄策野心勃勃的事兒,他自然能夠掌控,她還是盡量少插手這些。

    “對了,此去下揚州,妾也要跟著。”玉瑤迎上晉王探究的目光,微微有些吃酸道:“聽先前去慶陽府,王爺不問妾,卻偏生偷偷帶著婉側妃去了。”

    聽到玉瑤這般說,楊胤還真的仔細想了想,繼而搖頭,道:“王妃這話不可扣在本王頭上,本王先找的王妃才對。”

    聽他這般說,玉瑤沉吟一下,腦中細細迴想了一下。當時晉王出征受傷流血過多,寒氣入體,因著慶陽府是急差,隻能帶著傷病去,隻是慶陽府多陰雨天,一去就疼的麵色慘白滿頭大汗,當時,他一心想找玉瑤安慰安慰,卻不想還未進門就吃了閉門羹,還冷臉讓他去婉側妃那裏……

    不過,帶是帶了,期間都是羅太醫為他診病,婉側妃孫嘉容則是一直候在屋外的。

    想到那些舊年往事,玉瑤不由內疚的朝著晉王看了看,“王爺,妾……”

    看著她可憐兮兮的內疚模樣,楊胤不由伸手摸摸她的頭,道:“婉側妃,全由阿令你安排,你是晉王府的女主人。”

    玉瑤聽了,心裏一暖,略微坐了個一刻鍾,聽婢女已經熬好了暖身子的沐浴湯藥,便朝著淨室去了。

    剛泡在舒服的木桶裏,就聽見窗戶外麵又窸窸窣

    窣聲,玉瑤披上衣裳耳朵貼近雕花窗。

    “早些時候做什麽去了,非要在房裏闔牆,偷偷隨著婉側妃去,現在主子讓你在小佛堂裏修身養性,你認真聽了便是,求我來做什麽!?”紫檀聲音冷冷的。

    “貴賤無常,你難道就不想做個主子?我又有什麽錯?”玉光手裏捏著一串剛剛擦幹淨的佛珠手串,朝著紫檀冷聲道:“寧我負天下人,不惜一切代價,才有機會成鸞化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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