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玉瑤的話,孫嘉容心裏一怔,雙手不受控製地交疊在一起,眉眼悄然的看著玉瑤的臉色。

    “原本也不該著急……隻是東宮那邊兒……”孫嘉容轉身,看著冒著青煙的香爐,似乎滿懷自信道:“說起來,太子也是個可憐人,當年先皇後隨著皇上出征要多淒慘有多淒慘,先皇後見士兵餓著肚子吃不上飯,就帶著婢女和粗使婆子上山摘野果來支軍……”

    “這件事跟你父親捏造安答應身份有何關係?”玉瑤麵無表情,輕輕撥著茶水,“先皇後賢德,整個大隋都知道,婉側妃有話直說便是,繞圈子,你說的累,我聽得也乏。”

    孫嘉容突然有些躁急,轉著手腕上的翡翠鐲子,深深看了一眼玉瑤的臉色,繼續道:“先皇後上山采摘野果,可惜時運不濟,被異獸咬死了,那時太子楊禛剛剛八歲……”

    八歲的孩子痛失至親至愛,自然是大受打擊,五天裏有三天都是纏綿病榻,宣帝不信神佛,可是看著楊禛整日整日的發燒,也是請了道士來。

    那道士推完命盤,在祭壇上燒好了替身,最後又說每年後宮必須挑出一個羊屬相的妃嬪為太子縫製冬衣,直到太子二十六歲,災禍就可免除。

    “姐姐,您說是不是巧合?”孫嘉容慢條斯理的抿了口茶水,眉目間閃過一絲算計,“今年為太子縫製冬衣的偏生就是安答應。”

    玉瑤手指尖兒一頓,茶盞裏的茶水微微的晃著,神情不自覺的凝重了幾分。

    “安答應時不時的往東宮裏送厚禮。”孫嘉容站起身來,唇角微微勾著,“倒是有人說當年掌管核查秀女身份的就是東宮太子……”

    “說到底,安答應身份這事兒,跑不了父親,也溜不了東宮。”孫嘉容看著窗外冒出一簇蔟梅花,心裏一步步的鬆氣,等著玉瑤的迴答。

    當年東宮行事傲慢自我又偏激,惹惱了宣帝,可是太師府一出麵,這事兒也就解決了,如今這樁案子,放在尋常人眼裏是掉腦袋的大事,可是落在蘇玉瑤她們一家卻不難。

    照著以往的經驗,隻要卷入東宮,蘇玉瑤定然會鬆口的。

    而蘇玉瑤就算有不滿,也不會為難了東宮去,畢竟當年宣帝未指婚時,她蘇玉瑤最愛的是東宮。

    “四皇兄是先皇後嫡出,父皇愛屋及烏,雖說他八歲喪母,可是從八歲起卻是父皇親手教養著。”玉瑤默默地吐出這些詞,隨後抬起頭朝著孫嘉容笑道:“血緣之所以稱為血緣,就是無論發生何

    事,總會拚了命的護著。”

    這下,孫嘉容臉上的得意一瞬間就消散了,一雙流光轉盼的眸子緊緊盯著玉瑤。

    隻見玉瑤漫不經心的扶了扶發髻上的玉簪,幽幽道:“大隋的法,對整個大隋朝臣子都是有用的,可獨獨在皇室身上,不管用。至於東宮,千算萬算,也不過是宗人府住兩天。”

    孫嘉容皺眉,玉瑤這話說的沒錯……可是頭一迴被她拒絕,孫嘉容心裏且一時接受不了。

    這後宅的事兒,先前的蘇玉瑤是從來不上心的,即便是宮裏專門交代下來的,也隻是象征性的做做表麵功夫,可最近也不知怎麽迴事,一改之前冷漠寡淡的性子,孫嘉容頓時有些猜測不透玉瑤的用意了。

    玉瑤起身剪著門口的一簇寒梅,這時候淡淡看了外麵的主事婆子一眼,那婆子原本就心思多,一看就立刻明白了玉瑤的想法,忙放下了手裏的活,徑直將裝貓弄鬼的清川從柴房裏領到了前廳。

    孫嘉容見清川衣裳幹淨,額頭上還經過好好包紮了,不由臉色煞白一片,驚慌失措道:“姐姐,您為何不處置了這私通小廝的□□奴才………不能留著來禍害府裏的規矩啊!”她語氣輕飄飄的,不似先前的謹小慎微,倒好像當慣了主事的主母一般。

    玉瑤沒有理她的茬兒,隻是由著紫檀在一邊給她梳妝,穿了簇新明紅色的襦裙,一身桃粉色的窄襖兒,看起來眉眼秀致又高貴大方。

    “姐姐,這賤婢……”孫嘉容轉身想要說什麽,看到玉瑤裝扮後的模樣,瞬間又像是自卑了似的垂下了頭。

    “昔年大禹治水,用的是疏導而不是堵塞,治理府宅也是如此,隻是一昧的強壓堵塞,遲早會出大問題。”玉瑤坐在正座兒上,一雙點漆的眸靜靜看著地上伏跪的清川,“到底是私通還是被強迫,這事兒還是要細細的查。”

    孫嘉容攥緊了手指,眉目甚是不解的看著玉瑤,先前的蘇玉瑤性子冷傲寡淡,根本不會去多管閑事,可是如今卻溫柔精明,不動聲色的說出讓府宅裏的人站隊擇主的話。

    那主事婆子自然是聽出來,直接站出來朝著玉瑤一跪道:“王妃說的是,治理府宅就是要像王妃這般有理有據,威逼欺壓,遲早問題像是發大水一般淹了,尤其是亂捏造身份啊罪名啊什麽的。”

    這話一出來,瞬間就讓素來主事的孫嘉容下不來台。

    孫嘉容上上下下的瞪了那婆子一眼,下一刻眸子裏卻閃過一絲怨念。她蘇玉瑤天生命好,

    生在太師府,自幼接受的是一等一的教育,自然知道這些曆史典故,她一個從五品知州的女兒如何比得了這種?!

    如今好不容易站住腳,她又忽然轉了性兒的跟自己爭搶起來,她蘇玉瑤秀麗絕倫,是大隋第一美人,明明都占盡了先機,為何還要跟她來爭這些?!

    越想,孫嘉容心頭就越惱恨氣玉瑤來,手指緊緊掐著腕子上的鐲子,恨不得捏碎了一般。

    可是這事兒私下裏的確辦的也不怎麽光明,整個府裏誰不知道婉側妃是因為清川貌美被晉王誇了一句,就心生嫉妒的刻薄狠毒起來?偏生不巧,被玉瑤抓了個正著,思量再三,孫嘉容還是故技重施的裝病借故離開了。

    孫嘉容一走,玉瑤就皺起眉來,睨了一眼地上跪著的清川,朝著主事婆子道:“側妃失宜,這丫頭失禮,念在懷有身孕,你到賬房支一百兩銀子,送她出府。”

    等婆子帶走了人,玉瑤在靠坐在軟塌上,看著酸枝木桌兒上堆滿的賬冊,不由招唿過紫檀來給她揉揉太陽穴。

    玉光在外間撥弄安神的熏香,見玉瑤翻看桌上的賬簿,不由走過來低聲道:“聽說懿貴妃把太後請出來聽事兒,提到東宮,太後娘娘隻說了句‘後宮不可幹涉朝政’,到底是請神容易送神難,東宮這事兒怕是難辦了。”

    紫檀睨了一眼玉光,忽然搖頭道:“這世上沒有什麽湊巧的事,誰會無端的往東宮裏送厚禮,說沒一點幹係怕是難,不過你為什麽總攪合主子卷入東宮的破事?!”

    玉光轉身,朝著紫檀道:“可不是我攪合,咱們主子跟太子妃是表姐妹,有事兒自然是相互幫襯的。”

    說話間,隻見玉瑤捏起一塊透徹的玉佩,上麵刻著一隻小小的芙蓉花,眯著眼看了半刻,徑直將那玉佩扔給紫檀,淡淡道:“你把這玉佩還給表姐,”說完又將另一塊刻著‘胤’字的玉佩掛在了軟塌的沿角兒上。

    “王妃……您……”玉光似乎著急了一般,忙走過來,“東宮一片心意,您若送迴去倒顯得生分了。”

    玉瑤看了玉光一眼,淡淡道:“我倒是覺得你生分了……”

    玉光生性狡猾,最擅花言巧語蠱惑人心,聽到玉瑤的話,忙嬉皮笑臉的討巧轉移話題去了。

    剛說著,就見守門的丫鬟進門,朝著玉瑤請安後道:“婉側妃來了,送來了甜湯,請求麵見王妃。”

    孫嘉容裝病迴去後,心裏就一直惴惴不安,畢竟孫伯安是她的父親,她

    便是再怎麽嫉恨玉瑤,也要耐著性子過來試圖轉圜一二,想通後便掛著送湯的名號來見玉瑤。

    玉瑤翻著賬本,看著這些日子以來府裏的支出,聽到丫鬟的話,朝著紫檀示意。

    紫檀出門,以玉瑤靜心禮佛為由將孫嘉容擋在了外麵。

    外麵夜風起,陰沉沉的,像是要下雨了一般,玉光看著門外站著的孫嘉容,不由趕緊迴佛堂湊在玉瑤跟前道:“奴婢聽說與其給菩薩塑金身倒不如救人於浮屠……”

    王瑤冷哼一聲,合上手裏佛經道:“你既是要救人於浮屠,我也遂了你的意,這佛堂裏的五百羅漢山是最能救人於浮屠的,你留在佛堂,將五百羅漢好好供奉。這樣也全了你的救人願望!”說著便起身,一揮手讓小廝在門外守著。

    玉光聽到這話,瞬間嚇白了臉兒,臉色突換,哭的梨花帶雨,像是負荊請罪一般跪在玉瑤的腳下,“王妃,奴婢隻是想幫著您,絕對不會背叛您,也絕不是婉側妃的埋的眼線。奴婢知道您對太子不同,隻是希望能幫著王妃……”

    聽了這話,玉瑤倒是忍不住哂笑——上輩子的玉光是一心巴望著攀了孫嘉容的高枝兒飛黃騰達了去,這輩子從送果子膏一直到幫襯著孫嘉容說話開始,就已經顯露了本性,如今裝哭扮可憐的,騙誰去?

    “王妃,奴婢真的不敢了,奴婢以後必定會好好的服侍您,您不要把奴婢留在這嚇人的佛堂裏。”玉光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緊緊拽著玉瑤的裙擺。

    叛主的奴才是斷斷不能留的,這一刻她哭的慘淡,但是從泄露她的事兒,在和婉側妃一起陷害自己,這樣狡詐的性情會辦出什麽事兒來,玉瑤心中有數。

    牆角的燭火一盞盞的被點燃,暗淡的燭火在佛堂的小窗戶裏一點一點的投射著,紫檀站在玉瑤的身後,眼神平淡的看向木門緊閉的小佛堂,“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說了千萬遍的……”

    出了佛堂,玉瑤和紫檀緩緩走在青石路上,路兩邊種植著簇蔟白梅和凋零的木芙蓉,遠處的假山堆了成了富貴的形狀,一路上靜悄悄的,走著走著也不知怎的就走到了楊胤的書房那裏。

    玉瑤看了看天色,朝著身旁的紫檀道:“把前幾日釀好的桃花釀取來。”

    她父親蘇太師喜好喝酒,平日裏又結交不少文人騷客,經常在府裏釀酒談論酒道,玉瑤打小就跟著他們,學了釀酒這門手藝,她釀出來的酒甘甜而爽口,尤其桃花釀比宮裏的貢品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蘇公公聽見有腳步聲,忙走出來,見到玉瑤笑著迎過來,“有些朝廷裏的事兒,這會子王爺正忙著,王妃且迴去,等一會子忙完了,奴才第一時間轉告王爺,保準兒王爺一會就過去。”

    玉瑤直直站在殿外,“無妨,心氣兒憋悶,在這兒賞賞月,順便等等王爺,散散心倒也是好的。”

    聽到玉瑤執意要進門的意思,蘇公公不由渾身冷汗。

    旁的時辰都好,偏生就這個時辰不可以,這要真進去了,這事兒才徹徹底底難辦了……東宮、晉王再加上王妃……

    這出大戲,他可承擔不起後果。

    原本東宮也沒必要來,隻是安答應那事兒一出,再加上當年的確是東宮審查的安答應的戶籍,言官逮住這個點兒,自然是死死咬住不放的,參東宮太子奢侈無度、庇護造假的奏折快堆滿皇帝的書案了。

    再加上涼州衛戰事連連,兩廣難民與日俱增,宣帝為了國庫耗損、疫症的事兒愁的頭發一把一把的掉,見到一封封彈劾東宮奢侈貪贓的折子,自然氣的火冒三丈。

    東宮聽了信兒後,憂心忡忡,不過一個時辰的光景,就匆匆來了晉王府。

    玉瑤站在庭院裏,看著忽明忽暗的燭火,剛下定決心要等,卻見四妹蘇雲歌歡歡喜喜的來了,直接膩歪住她的袖子道:“二姐,我們去街上逛逛,聽說東街上來了戲班子,要唱夜戲呢。”說著忙拉著玉瑤的手,往門外的方向拉。

    玉瑤看了大殿一眼,又被雲歌拽的急,也便隨著她去了。

    兩人在街上閑逛了一個時辰,買了好些胭脂珠釵的,正要迴府,卻見四妹蘇雲歌站在一家算命看風水的鋪子前,一直盯著那家店鋪的牌匾看,半晌忽然偏頭歎了一聲,“二姐,為何這家鋪子的牌匾缺一塊?”

    玉瑤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確實,那個門匾看起來,真像是缺了一塊兒,可是偏偏看上去又渾然天成。

    玉瑤不由有些好奇,掃了一眼,隻見窗戶、門框、擺放的風水陣、水晶辟邪吊墜全都少了一塊兒。

    雲歌抬手捋著自己的頭發,看了玉瑤一眼,然後道:“為何每件東西都少一塊兒?新式流行的?”

    “寓意錯過,錯過而後靜心修身。”一聲低沉又帶著淺淺傲氣的聲音傳來。

    玉瑤轉身,隻見身後男人一身錦袍,內裏穿著深紫色的緞子中衣,腰裏墜著一塊透徹晶瑩的玉佩,氣質雍容,眼神似刀如劍,甚是淩厲。

    看了他一瞬,玉瑤心裏忽然“突突”亂跳了幾拍,半晌忙壓著雲歌,朝他躬身見禮:“四皇兄。”

    這是東宮楊禛。

    “蘇玉瑤。”他輕輕念了聲名字,隨後抬起頭望向遠處,淡淡道:“你以前都是直接喊孤禛哥哥,當真是時移世易。”

    說完,往前邁了一大步,一雙似刀如劍的眉眼直直逼近玉瑤,沉沉道:“或者你我之間也像是這家店,錯過?”

    玉瑤聽到這話,不由怔了一下,隻是卻沒有如同往日那般羞紅了臉,隻是冷淡地望著牌匾,學著他的語氣淡淡道:“不是錯過,壓根就是桃花爛。”

    說完一雙眼睛又望向別處,話是能脫口而出,可是說出來又覺得心裏不好受。

    “殿下,您怎麽在這兒。”一個長方臉蛋,四十來歲的男人疾步走過來。

    玉瑤循著聲音望去,不由斂起了眉眼,倒真是一遇就是一堆,連孫伯安都能趕上。

    孫伯安噯了一聲,隨後又是請安又是說些無關痛癢的話,特別東宮射獵的事兒更是說得津津有味,似乎已經辦妥了安答應的事兒一般。

    玉瑤皺眉看著吐沫星子漫天亂飛的孫伯安,東宮勾唇看著皺眉的玉瑤,仨人就這樣尷尬的站著,連馬車來到算命占風水的店鋪門前,三人都沒有瞧見。

    馬車停在店旁的柳樹下,車簾一動未動,明顯,車內的人沒有過來的意思。

    玉瑤隱約覺得有些不對勁,正要走,卻聽東宮道:“這個占卜先生極為靈驗,玉瑤不去卜一卦?”

    東宮唇角含笑,半個身子倚靠在一旁的門框上,一雙如刀般銳鋒的眉眼微微眯著。

    玉瑤上輩子喜歡他喜歡到要命,他說什麽她都覺得好,可現在她隻想拆他台,“既是靈驗,四皇兄為何不去為自己占一卦!”

    太子楊禛臉上陰霾遍布,盯著跟前的女人看了半晌,隨後又意味深長的挑眉,“豐德四年,蘇姑娘不是為孤占卜過,既是卜過了,孤何須再卜?”說完又挑眉掃了不遠處的馬車一眼。

    玉瑤擰眉,有些氣急道:“是表姐為你卜的,我未曾。”

    楊禛邪魅一笑,一雙眉眼細細盯著跟前的小姑娘,先前她追著他跑時,倒是沒覺得有趣,如今嫁作人婦,卻擰眉嗔目的玉雪可愛起來,不由忍不住故意想氣氣她。

    正要逼近,卻見一雙修長的手徑直把玉瑤牽到身邊,一雙冷肅端方的眉眼雲淡風輕的迎上

    他的。

    楊禛揚唇一笑,掃了玉瑤一眼,隨後往後倒退一步,“十三弟這次倒是及時了,可是怕孤領著你的王妃進了黑店不成?”

    “四哥可還記得遊曆韃靼國時,遇見的惜月郡主?”晉王大手捏著玉瑤的腕子,修長的指節微微劃過她柔膩的手背,動作溫柔,但是眸底卻墨色翻沉……禛哥哥?!

    玉瑤感觸到晉王那股壓抑的慍怒,不由抿唇訕訕地握住了他的食指。

    太子見狀,先是皺眉盯著兩人交疊的手一會兒,隨後又舒舒懶懶靠在了馬車上,環胸道:“自然記得。”

    楊胤垂首掃了一眼玉瑤光滑晶瑩的臉兒,隨後薄唇微微上挑,似有愉悅閃過,“四哥拿著算命占卜撩撥新月,如今算是守的雲開,抱月入懷。”

    “你什麽意思!什麽抱月入懷?”楊禛臉立刻陰沉下來,擰眉急躁的盯著晉王。

    “韃靼國老汗王病重,膝下隻有惜月郡主,父皇有意讓四哥你娶惜月。”楊胤風輕雲淡的說著,一雙清俊的眉眼卻斜睨了玉瑤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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