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穿著一襲水紅的長曲裾,身姿端莊,相貌和美。一頭長發散散地攏在腦後,行到李欣麵前柔柔的福了一禮,口中道:“穆青見過貴人。貴人萬福!”


    然後也不多說什麽,教姚敏悅心裏又一陣大罵木頭。


    可卻不料李欣開口了:“你姓穆?”


    穆青聞言,眼瞼迅速斂下,聲音帶了絲波動:“迴貴人的話,小女子複姓公孫。”


    “那便是你娘親姓穆?”


    公孫穆青有些意外,但還是點了點頭。


    若不是這帷帽擋著,所有人都會瞧見李欣此刻臉上震驚的表情。她覺得唿吸有些壓抑,甚至胸口有疼痛微微散了開來。


    唿……李欣暗暗舒了一口氣,長久的平複著心緒,一直待那疼痛消失,才覺意識迴歸。


    而姚敏悅則認為李欣看不上公孫穆青,揮揮手又叫下一個。


    一個又一個,等李欣迴過神來時,站在她麵前的已經變成男人了。


    “在下……周伯顏。見過貴人。”那男人顯然十分不適應自己這般被人打量,磕磕巴巴的說道:“我會醫術……請貴人收留……我。”


    李欣又是一次心神激蕩,問道:“多大了?”


    “十四。”


    “這裏有你的兄弟嗎?”


    周伯顏看了一下姚敏悅,他不知道這能不能說。


    姚敏悅擺手道:“說吧說吧……”


    周伯顏抿了抿嘴唇,認真的說道:“還有個弟弟,十二歲,叫周仲林。”


    李欣指著排在末尾最小的孩子,問道:“是他嗎?”


    周伯顏點了點頭。


    誰也不知道李欣此刻心中正翻湧著滔天巨浪。她不再看人,而是轉頭問姚敏悅:“你這批貨,哪來的?”


    姚敏悅看了看李欣,平靜的說道:“貴人這是什麽意思?還怕我坑了你不成?總歸都是正經貨就是。”


    李欣站起身,走到其中一個最矮的女奴身邊,抬手“嘶”的一下撕下了她額頭上的花鈿。


    一個墨色的“犯”字正刻在那幼白的皮膚之上。


    然後李欣又走到周仲林身邊,扯下他額頭上的抹額,指著那個顯眼的“犯”字問道:“請姚大船主給解釋解釋這是什麽?”


    扶風子嵐心中都是一沉。黥刑延續了上千年,曆經朝代更迭,終於由本朝開國宰相齊之山上書、由太祖下令廢除。


    現在,還實行這條法令的也就隻有新衛朱氏了。


    原來這些奴隸竟都是新衛的罪犯。


    姚敏悅先是臉色一黑,然後很快反應過來,起身走到李欣身邊居高臨下的問道:“不知貴人想要什麽樣的解釋?”


    扶風迅速移步到李欣身邊與姚敏悅對峙,其餘兩個侍衛則站在子嵐子珍身邊沒動。


    屋子裏的氣氛緊張起來。


    “哎呀!這是幹什麽啊!買賣不成仁義在嘛……”大掌櫃的又站出來打圓場。


    “是呢……”姚敏悅瞪了扶風一眼,然後飛了個眼波又笑了一下。


    扶風莫名其妙。


    姚敏悅重新坐迴位置上,拿著杯子優哉遊哉的喝水,一點也不怕李欣給她捅出去的模樣:“既然與貴人做不成這生意,就是無緣。在下期待有緣再見。”


    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李欣卻道:“這些人,本小姐都要了。子嵐,下去請林伯上來與這位姚船長商談價格。”


    “是,小姐。”子嵐領命而去。


    “什麽?!”姚敏悅差點被一口水給嗆死。


    “你的貨來源不正,價錢砍半。”李欣留下這話便起身準備出去。


    姚敏悅正咳嗽不止,哪裏顧得上跟李欣商議價格。等她咳嗽完,李欣已經下樓了。


    姚敏悅連忙追出去喊道:“哎!半價半價!我同意給你半價啊!咱們交個朋友吧?你叫什麽名字?”


    李欣卻一路不停,在子珍扶風的簇擁下頭也不迴的走了。


    “哼!拽什麽拽!拽什麽拽啊!!!”姚敏悅大聲叫道,恨恨地拍著欄杆扶手發泄了一番,然後一把將垂落到胸前的大辮子甩到身後,踢開知遇閣的房門,進去後又“嘭”一聲關上。


    子珍在李欣身邊憤憤不平道:“那個女的眼睛都要黏到扶風大哥身上了,真是討人厭。”


    扶風又莫名其妙的看了子珍一眼。


    李欣下到樓下,子嵐忙迎上來道:“林伯已經和人談妥了,正在那邊寫切結呢。”


    李欣見櫃台裏的小二打開身後的櫃子,從裏麵拿了一疊薄薄的紙張,心裏猜想估計是那些貨物的買賣文書,不由也讚了一聲:“真是好算計。這些船主要賣貨,就要從伯樂館這邊拿文書。拿出去幾份就賣了幾份。這就不怕他們私下交易了。”


    子嵐馬上表示疑問:“可是如果賣的好貨,抽走的卻是歹的。私下跟那買主商量一番,還是可以偷到空子的。”


    李欣笑道:“所以店家一定要三方驗貨啊。”


    正說著,林伯已經辦好手續,朝她走過來。


    “小姐,一下子買了這麽多人,馬車恐怕坐不下啊。”他為難道:“而且樓上還有三十個?”


    李欣點了點頭,然後對他道:“馬車就帶樓上那些吧。你手裏的這批讓那些流疆人裝出城外,送到玉屏山莊。”


    林伯應下。


    “樓上的那些人當中,有個叫公孫穆青的,迴去後帶到含英院。”


    “是,小姐。”


    李欣留下幾個侍衛,隻帶了扶風和兩個丫鬟往外走去。


    濃霧漸漸飄散,太陽越發耀眼起來。幾人上了馬車,先行一步迴了王府。


    匆匆趕去見了陳文慧,李欣又被拉著說了半天的話,直到一起用完午膳,才被放迴含英院。


    而換了一身丫鬟服飾的公孫穆青,此刻正被溫柔的子玉拉著坐到了抱廈裏麵陪著說話。


    “你不要緊張,殿下年紀雖小,但是心明眼亮,從不胡亂發火。隻要我們好好做事,她是不會為難下人的。”


    公孫穆青低著頭坐在矮榻之上,一隻手被子玉握著,一隻手緊緊地抓著自己的衣服。


    自從被伯樂館的人塞進馬車,她的心裏便一直惴惴不安。不僅是她,跟她同一批被買的所有人全都緊張不定。


    他們都非常害怕被賣進了什麽醃?地方。


    雖然買他們的人看起來隻是個小姑娘。


    直到馬車從王府的後院停下,林伯領著他們進了後門的那一刻,他們才被告知進的是清王府!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她甚至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成了天舟王府的下人,就算那些人再有通天本領,也沒法將他們弄迴去了吧。


    但是當李欣點名要見她時,她敏感的心思又一次起了疑慮:難道是反悔了?或者自己做了什麽不妥當的事情?


    公孫穆青心不在焉地敷衍著子玉的問話,突然,吱呀一聲,房門被推開,進來一個身材瘦削,容顏清秀的女子。


    子玉忙起身道:“子琪,你過來啦!怎樣,要到了沒?”


    “殿下過來了。”子琪將手裏拿著的繡樣揚了揚:“先放著,待會兒再和你細說。我們先把暖閣裏的炭火點起來,好教殿下暖和暖和。”


    “嗯。”子玉應著,迴頭又對公孫穆青道:“你便在此坐一會兒吧,等我們收拾好了再領你去見殿下。”


    兩人一前一後拉了門出去了,餘下公孫穆青一個人心神不安的坐在榻沿。她轉了轉目光,看到被子琪塞在籮筐裏的秀樣,精致美麗,比之在新衛看過的花樣不知精美多少。正想著,聽到外麵一疊聲的問安:“見過公主殿下,殿下萬福!”


    然後便是早上在知遇閣裏聽到的那個女童清麗悅耳的聲音傳來:“免禮。”


    公孫穆青一直糾結要不要開了門出去行禮,但是心裏又有些怯懦。萬一真的是對她不滿,那可怎麽辦。


    外麵的李欣一邊在子珍的服侍下解了外衣,一邊接過了子玉早已準備好的暖爐,問道:“不是說林伯迴來了嗎?公孫穆青呢?”


    子玉忙道:“殿下別急,人已經到了。您先進暖閣裏暖暖身子,奴婢給您把人帶過去。”


    李欣淡淡的嗯了聲,往暖閣走去,走了一半又迴頭道:“子嵐子珍上午都累了,本宮準你們休息半日。這邊有子琪子玉便行了。”


    兩個丫頭心裏俱是一暖,齊齊福禮應下。


    子玉見妹妹子珍被殿下這般看重,心裏也是十分高興。她轉頭便要去喚公孫穆青,但顯然這個新來的丫鬟早就聽見了。子玉一開門便見她正站在屋子中央,神色緊張的看著自己。


    “走吧,殿下要見你。”子玉溫婉一笑,抬足將她帶在身後,往前走了幾步,又往左邊一拐,進了一間廂房。裏麵隔了一個小間,此刻那門正關著。子玉上前兩步,在門外稟道:“殿下,人帶來了。”


    裏間那女童道:“帶進來。”


    公孫穆青便隨著子玉的身後進到一間溫暖宜人的屋子。她低著頭,走在厚重的地毯之上,見到前麵子玉的身形停下,便也停下。子玉見禮,她也跟著見禮,頭更是一刻不敢抬,連眼光都微微垂下,不敢亂看。


    “你抬起頭來。”李欣道:“子琪,給她一杯茶。”


    公孫穆青忙抬頭道:“不用不用……怎敢勞駕子琪姑娘……”她說著便停了下來。


    這就是她日後主子的樣子嗎?年紀竟極年輕,十四歲嗎?她恍惚隻看了一眼,卻也知道這少女眉清目秀,雪腮丹唇,貌美的如同是從那畫上摘下來似地。


    她身邊的子玉雖然也屬極美,站在一起卻極容易被忽略。


    這位公主殿下,由內而外的帶著一股天生的高貴、驕傲,甚至頤指氣使。


    但卻讓你覺得理所當然。


    這種氣質,竟然像極了新衛那位被處了極刑的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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