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誠在見過林之孝的屍體之後,沉默了很久。


    事實上在小樓中等待著他的不止是早已經被凍僵變得冰冷了的屍體,還有不翼而飛失去了蹤影的兒子。


    ……從發生在黎亦喬林之孝他們身上的事情來考慮的話,大概時然也是受到光之能量的影響,迴歸自己本來的模樣了吧。


    時然本來的模樣,又到底是個什麽樣子呢,


    時誠依稀還記得,在那個名字已經忘卻了的小城中,在藥店因為他的能力暴走而變得腐朽老化了之前,所遇到的那個異能者女子以及被女子抱著來找藥的兒子。


    那個時候的小男孩,受傷的到底是左手還是右手已經記不清楚了。但是時誠到現在都記得,因為被喪屍化了的爸爸狠狠撓了一下,所以受到感染的小男孩生命垂危,被焦急慌張的媽媽抱了出來四處找藥。


    然後,在那個藥店中,小男孩的媽媽為了保護並不需要保護的時誠,死在了變異喪屍的攻擊下。


    時誠倒還是記得那個最初遇到的異能者女子,也記得曾經將她的名字告訴過自己。但可惜的是在度過了這堪比千年歲月的漫長冬季之後,以前總是為自己過目不忘記憶力隱隱有些自豪的時誠卻愕然發現,他想不起來具體的場景了。


    無論是女子臨終之前將兒子托付給他的叮囑,還是女子奄奄一息彌留之際所吐露出來自己的名字,全部都記不大清楚了。


    這個認識……讓時誠在沉默之餘突然覺得自己也變了,變得不再是自己認知之中的那個人類時誠了。


    除了那個已經忘卻了名字的女子之外,時誠還發現曾經為人時候的記憶也都漸漸模糊曖昧了起來。雖然還殘留著對梁斌的感激和厭惡感,但是卻對這份情緒來於何處想不明白了。


    他和梁斌二人之間曾經糾葛過牽連過曖昧過的那幾年,全部都變得如同鏡花水月一樣,空有它們存在於此處的認知,卻根本無法觸碰感受到更為具體的記憶……


    好像,梁斌對於他來說,就真的隻是一個已經被忘得差不多了的過去一樣。


    不止是在末世爆發之前遇到的梁斌,就連在喪屍狂潮出現,人類城市淪陷之後遇到的那些幸存者們,這會迴憶起來也是不大清晰明朗的樣子。對於將時誠帶進了s軍區基地的安可淩修張國棟三人,時誠到底還是模糊記得他們樣子和性格的,但是最開始怎麽在s軍區基地之外相遇,又怎麽讓他們將自己帶迴s軍區基地的經曆,卻是迴想不起來了。


    不過雖然對彼此之間相處相交的經曆記得模模糊糊,但是時誠卻依然還記得他們三個人死去的樣子。


    安可是在冰冷的雪夜中,因為太過接近時誠而失去了生命;淩修在沈明鼓動大批喪屍侵入s軍區基地的時候,殺紅了眼最終喪生在了喪屍潮水之中。張國棟最後似乎是跟著時誠和黎亦喬一起逃出了s軍區基地,但最後卻也因為受到了沈明的暗算而死亡了。


    嗯……到現在細數一下,在這個世界上和‘人類時誠’所熟悉所認識的人,截止到目前為止都死得差不多了呢。


    已經忘記了名字的女子、不去刻意迴想根本想不起來的梁斌、心中那份負罪感漸漸淡下去了的安可、被時誠刻意不再去迴想的淩修、還有連怎麽死的都記不大清楚了的張國棟……還有,現在躺在時誠麵前的冰冷屍體。


    啊,不知不覺間,驀然迴頭看著自己走過之路的時誠才發現,他認識的那麽多人都已經死了啊。


    而且更讓時誠覺得可怕的是,對於這些人的記憶,竟然已經開始有慢慢模糊迴想不起來的傾向了……


    明明是曾經相伴過幾年的男人,明明是曾經給予過他莫大刺激的女子,明明是和他相混了幾個月的好友,明明是他現在所承認的戀人……為什麽,現在時誠卻連與這些人相處的具體經曆都迴想不起來了呢?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超越者的事情占據了時誠的絕大多數精力,讓時誠無暇去注意在自己身邊一個個失去蹤影了的同伴?


    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沈明和古昂這兩個名字交替著在時誠的腦海中|出現,讓時誠已經下意識地不再去注意就在自己咫尺之遙的人了呢?


    到底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那個名為時誠的人類漸漸死去,一點點露出真實麵貌的超越者時誠將其取而代之了呢?


    現在的時誠毫不懷疑,如果再照著這樣的日子過下去,那麽也許不需要耗費多久的時間他就可以找迴他‘原本’的記憶,再一次變迴那個與沈明古昂一起將這個世界當成棋盤遊戲來博弈的時間之超越者。


    曾經迷茫著、痛苦著、猶豫著、掙紮著的那個人類少年,終究隻是迷失在人間的一個幻影。在真正的超越者時誠覺醒之後,比水中月更加虛無縹緲的人類少年幻影想必會瞬間破裂,變成千年歲月中再也普通渺小不過了的一點記憶片段吧。


    畢竟真正的時誠,從一開始就是超越於這個世界的超越者,而不是駐留在這個世界中困惑著自己與其他人不同之處的人類少年啊……


    還真是遺憾啊,現在的時誠,早已經變得不再是單純的人類少年了。在時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時間裏麵,他已經漸漸變迴了那個不屬於世的超越者,變得與周邊的人漸行漸遠漸無言了。


    現在的時誠,甚至在看見了林之孝的屍體之後,都能冷靜地壓抑住泛濫開的悲傷與怒火,無比客觀的下達了‘已經沒救了,再怎麽努力也沒有辦法挽迴他生命了’的判斷啊。


    “時誠……你要是覺得傷心的話,就把悲傷表現出來啊!”黎亦喬如是說道,“一直將所有情緒都憋在心裏麵,總有一天你會崩潰吃不消的啊!”


    聽見了這句話之後,時誠在心中默默對自己說道:『傷心?或許有吧。悲傷?大概也有,但是和想象中受到極大打擊悲痛欲絕的樣子完全差的太遠了……傷心和悲傷,也就隻是這種程度罷了。』


    隻是,一個和他相愛的人類死去,這種程度罷了。


    看見仍然無動於衷的時誠,原本準備寬慰對方開看點的黎亦喬倒是自己開始紅眼眶了,聲嘶力竭地對著時誠大喊道:“覺得難受就哭出來!感到傷心就哭出來!為什麽明明是戀人死去了,你卻連一滴眼淚都不掉!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到底有多可悲啊!”


    『……啊,黎亦喬好像是忘記了呢,我早就已經不會流淚了。』時誠依然沒有迴話,隻是在心中繼續默默對自己念道,『從超越者的能力開始覺醒,從殺人鬼裏奈開始出現以後,這幅身體,就變成不會流淚的怪胎了呢。』


    要讓他用這樣的身體來表示悲傷,用這樣的身體來流淚表示悼念,怎麽可能呢?


    時誠用最後一點留戀的情緒醞釀了下,卻發現自己還是什麽傷感的台詞都說不出來,預想之中五內俱裂悲傷欲絕的感情根本沒有出現。雖然他也對林之孝的死亡而感到悲傷,為古昂的暗算而感到氣憤,但也就隻是這種程度的情緒起伏而已。


    區區這種程度的悲傷與氣憤,甚至連時誠最開始猜想到古昂留下光之屏障的目的時所產生的震驚情緒,都要遠不如之呢。


    看著愛人在自己眼前冰涼僵硬了的屍體,自己卻隻能感受到些微的難過,這樣的反應,在人類的眼裏看來應該是很悲傷很值得憐憫的吧?


    但是在作為超越者的時誠看來,這也隻是一件雖然悲傷但卻必然會發生的事情。


    因為,林之孝隻是一個人類啊。


    哪怕是覺醒了異能的進化人類,終究也隻是被這個世界所限製所禁錮了的人類。在日與夜的輪迴之中生存,在生老病死的必然命運之間掙紮,無論再怎麽努力地想要活下去,也必將會迎來死亡的那一天。


    雖說從現在來看死亡的時間相較於自然死亡被提前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但是對於已經超脫於時間概念的超越者們來說,幾十年甚至上百年與一瞬間又有多大的區別呢?


    也許正是因為腦海間迅速閃過了這些冷靜客觀的判斷,所以時誠在麵對‘林之孝已經死了’這一事實的時候,甚至難以產生太過於悲傷的情緒。


    對於身為超越者的自己來說,人類林之孝的死亡是遲早會迎來的問題。所以……從正式麵對了自己超越者身份的那一天開始,時誠就已經對這種情況的到來有所覺悟了吧。


    就像林之孝之前那些曾經陪伴在時誠身邊、然後又漸漸離開漸漸被時誠遺忘了的人一樣,林之孝也會有悄然死去,然後被時誠傷心緬懷一段時間以後忘掉的結局吧。


    這樣想著的時誠突然覺得,身為超越者的自己,以人類的眼光來看大概真的是有些可悲的吧。


    但是就連這樣的可悲,已經不再是人類的時誠都已然感受不到了。


    作者有話要說:結局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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