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遠醒來的時候,是在男人的懷裏。

    男人的手臂鬆鬆的環著他的腰,他皺了皺眉,暗中擰了自己的手臂一把,尖銳的疼痛襲來,提醒他這一切不是他的幻覺,而是真實的世界。

    “醒啦?”男人初醒的聲音有些黯啞,他抬起下巴,親昵地蹭了蹭項遠的發頂。

    項遠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隻好翻了個身,甩給他一道拒絕的背影。

    “東東,為什麽不開心?”男人坐起身,沒敢再碰項遠,昨天把項遠歸國後接觸到的人都查了個遍,可是無論他怎麽查,都沒有查到項遠為什麽不高興,為什麽會突然……抗拒他。

    雖然兩個人有近兩個月沒見麵了,但是之前不是好好的嗎?本來他打算在歐洲辦完公事就直接飛去m國接項遠的,可是小家夥等不及了,非得自己搭機過來,他也是直到項遠登機了才接到消息。

    當時小家夥還熱情洋溢的說要給他一個驚喜,沒想到短短的幾天時間就突然變了畫風,饒是男人再英明神武,也猜不出此刻小愛人的心裏在想什麽。

    “東東,你是不是生氣我這兩天沒聯係你?”男人小心地猜測道。七天的行程壓縮到五天,他真是恨不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擠出來,也不是沒往國內打過電話,隻是他打過來時,管家都說項遠在睡覺,為了不打攪項遠的睡眠,他也隻能悻悻地掛掉電話。

    至於其他的原因,葉君年實在是想不出來了。

    畢竟,他們之前一直好好的。

    項遠一直沉默,他不知道該如何麵對葉君年,他應該是恨葉君年的,畢竟是這個男人將他捧到雲端,又毫不留情地看著他狠狠摔下。在m國掙紮求生的日子裏,他每當想到葉君年的絕情,就恨不得一刀捅死這個王八蛋。

    可是午夜夢迴,他最恨的,不是葉君年,而是他自己。如果不是他恃寵生嬌,如果不是他不求上進,如果不是他在花花世界中迷失了自己,他又怎麽會落到這樣的地步?

    機械的穿衣洗漱,看著鏡中那個唇紅齒白、一臉青春氣息的自己,項遠又有些恍惚,原來他年輕時的皮相真的是挺好的,難怪那男人從他十幾歲時就將他圈養了起來。

    男人的手臂又環了上來,對著鏡子裏的他溫柔的笑。

    憑心而論,現在的葉君年對他是真的好,隻是一想到這樣的好他終將會失去,項遠就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洗好了?下去吃飯吧。”葉君年拉著他的手

    ,微笑道。

    “嗯。”項遠抽迴手,默默地跟在葉君年身後。

    東東脾氣不好,有時候鬧起氣來,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葉君年實在是找不到他發脾氣的原因,隻能好聲好氣的哄著,等著他自己恢複過來。

    可是他這次是真的失算了,兩個人進了餐廳,餐桌上已經擺了滿滿一桌子食物,似乎是昨晚被葉君年嚇破了膽,劉嫂天沒亮就起來了,使出渾身解數整治出了一桌豐盛的早餐,早早地在廚房門口巴望著,就怕項少有哪裏不滿意。

    “項少,您請坐。”周管家殷勤地為他拉開了椅子。

    “謝謝。”項遠禮貌道。

    周管家吃了一驚,不過他很快就掩飾了過去,項少竟然會對他說謝謝呢,真是……見了鬼了!

    葉君年看到周管家扭曲的嘴臉,輕咳一聲,擺手讓人退了下去,他坐在青年身邊,接手了端牛奶遞湯匙的工作。

    “今天胃口不好嗎?”見青年看著滿桌的食物發呆,葉君年忍不住端起牛奶喂到了他的嘴邊。

    項遠的神色有些尷尬,他往後仰了一下,避開了葉君年的靠近。

    “沒有不好。”他搖了搖頭,抓起玻璃杯將牛奶一飲而盡,牛奶奶質香滑,溫度適中,喝進嘴裏還會微微泛起一股甜味。

    這個他重生之前無數次迴想過的美味,在葉家的餐桌上也隻是尋常。項遠喝完牛奶,又拿起一個三明治吃了起來,三明治內夾著煎過的鱈魚肉,有著油煎過的脆香,還能吃出鱈魚鮮嫩的口感,劉嫂的手藝一如既往的好。

    經過了艱難求生的時期,項遠已經學會了珍惜糧食,不再浪費。吃完三明治,肚子已經有了七分飽,他拿起玻璃杯喝了幾口清水,旋即將手放到了桌下。

    “怎麽不吃了?”見他不再進食,葉君年也停住了動作,一臉擔憂的望著他,“迴國後的飲食還是不習慣嗎?要不要叫醫生來看看?”

    “不用了,我吃飽了。”項遠拿起餐巾擦了擦嘴,準備離開。

    “等一下。”他這種“你說什麽我都不理你”的態度,把一向耐性十足的葉君年都撩得失去了平常心,他一把拉住了青年的手,追問道:“東東,你到底是怎麽了?”

    “我沒怎麽。”項遠搖了搖頭。

    “有什麽話不能跟我說嗎?”葉君年眼中的包容宛若大海,如果是以前的項遠,肯定就窩進他懷裏,把心事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他,可是現

    在的項遠是從七年後迴來的,這七年他們之間發生了太多的事,最重要的一點就是,項遠對他已經失去了信任。

    “沒什麽好說的,你要是不習慣,我可以搬出去。”

    葉君年的手臂晃了一下,不小心將水杯碰倒了,他理都沒理沾濕的袖子,雙眼咄咄的逼視著項遠,一字一句,緩聲說道:“東東,你剛剛在說什麽?”

    “我說我想搬出去。”

    “為什麽?”葉三爺竭力保持著冷靜。

    “你姓葉,我姓項,這又不是我的家。”

    “你,你……”葉三爺被他氣得臉色都白了,他就不明白了,明明三天前兩人還好得蜜裏調油似的,怎麽他出了趟差迴來,這小子就學會了硬生生的往人心窩裏捅刀子了?

    葉三爺從項遠十四歲起就把人揣在自己窩裏養著,小孩兒什麽心性他心裏門清,項遠是嬌慣了些,也很任性,可是無論何時,自己都牢牢占據著他心頭第一的位置。

    可是誰能告訴他到底發生了什麽?怎麽一瞬間小孩兒就和他疏遠了?明明約好要一輩子在一起的不是嗎?明明一臉甜笑地許諾自己老了他也要給自己推輪椅刷假牙的不是嗎?

    看著小孩倔強的神色,葉三爺是真的傷心了。

    雖然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可是小孩兒怎麽能說出這麽生分的話來?我們不是一家人?你還想和誰是一家人?

    想到這裏,葉三爺的眼神一凝,沉聲道:“項中成找你了?”

    “啊?”項遠一愣,經三爺這麽一說,他倒想起來了,他其實……還真的有個家呢。

    “你十四歲就被項中成丟到了國外,現在京城中誰不知道項家隻有項逍一個孩子,你覺得你還能迴得去?”三爺這次是真的被項遠給氣狠了,有些口不擇言起來。

    “我沒想著迴去。”項遠咕噥道。

    “那你想怎麽樣?!”如果麵前是別人,葉三爺早就把人轟了出去,他可是葉家老三,是站在金字塔尖尖上的人物,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敢在他麵前放肆?可現在這個讓他憋了一肚子氣的人是項遠,哪怕都快要氣死了,他也仍然保持著一絲理智。

    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傷害自己心愛的小孩,畢竟這是他疼寵了多年的、唯一放在心尖尖上的寶貝。

    兩人不歡而散,三爺怕再吵下去真傷了感情,扔下一句“你想清楚了再來跟我談”就去了書房。

    項遠站在原地,愣愣地,不敢相信隻需短短幾句話就能把向來冷靜自持的男人氣成這般模樣。

    當年他也沒少闖禍,男人不都是一笑置之嗎?哪怕是踢了男人死對頭的館子,燒了京城某豪少的車,也沒見他皺過眉頭。

    當時他總是笑著說,沒什麽大不了的,我這麽勞心勞力的工作,不就是為了東東能痛痛快快的活著嘛!

    那時的自己真被他寵壞了,什麽話都敢說,什麽事都敢做,反正最後總有人兜場子,直到最後那一次……

    也許是他的禍闖得太大了,也許是長久以來的任性磨滅了男人對他的最後一絲溫情,當男人冷眉冷眼地讓他“滾”,當男人決絕地背過身不再看他,當男人吩咐送他走的人讓他再也不要迴來時,項遠的眼淚悄無聲息的滑落了。

    “小祖宗哎,有什麽事你好好跟三爺說,別慪氣啊!三爺從歐洲飛迴來已經很累了,昨夜又連夜追查,生怕你在家裏住的不開心,三爺對你這麽好,你就別氣他了……”周管家見兩個主人吵架了,急忙揮退了傭人,自己在餐廳外麵守著,見三爺氣唿唿的去了書房,這才蹭過來,想著先勸了鬧脾氣的小主人再說。

    要說三爺對這位小主子,那真是掏心掏肺的好,從小主子十幾歲一直到現在,三爺就沒有駁過他一次麵子,要什麽給什麽,簡直就是將人捧在手心裏養大的,之前兩個人一起在m國還好,可是三爺是葉家人,總要出麵接手葉家的生意,那時候為了迴國的事,三爺第一次和葉家老大葉康年起了爭執。

    周管家不知道他們都談了些什麽,但是三爺在拖了兩個月後到底是迴來了。可是從那以後,每兩個月他都必須飛一趟m國,哪怕在剛接手生意時忙到沒時間睡覺,他也必須走這一遭。

    當時周管家心疼他,說怎麽不把小少爺接過來,結果三爺隻是無奈的笑,說那孩子還在生他的氣,得好好哄著。

    結果哄著哄著,哄出了這麽一個祖宗。

    周管家從迴憶中迴過神,剛要再勸項遠幾句,卻發現小少爺好像哭了,眼睛紅通通的,他嚇了一跳,急忙問道:“小少爺,你這是怎麽啦?”

    項遠抹了抹眼,轉身就走。

    他以為眼淚早就在兩年前流幹了,沒想到看著葉君年轉身而去的背影,眼淚就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原來不是不怨,不是不恨,不是不覺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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