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的確是累極了,這些日子她日日強顏歡笑,卻在夜裏輾轉反側。


    她不敢睡熟,深怕一睡熟那些噩夢便會找上她,將她緊緊纏住,叫她無法動彈,一個個漆黑的夜裏,總是隻有緊緊蜷縮著身體才能感覺到一絲的暖意。


    直到亮光從窗欞穿進來,她才得以從那恐懼的深淵裏脫離,卻早已被嚇得身上的衣衫濕透。


    但是這會子在眉兒身邊,她卻覺得累極了。許是在能讓自己安心的人身邊吧。


    眉兒的情況漸漸好轉,下血之症也漸漸止住了,她一顆懸著的心才終於能放了下來。


    對於眉兒的病症,她方才再次診斷,對心中的猜想已是有了八成的把握,隻是還需要等待眉兒醒來,才能得到證實。


    眉兒從幾乎可以稱為昏厥的睡眠中幽幽醒來,一眼便看到了坐在床邊梨花木圓凳上的莫言,隻見莫言微微低著頭,大約是在打瞌睡,頭一點一點的。


    眉兒看到莫言臉色的蒼白,看到她眼底的疲憊的淤黑,看到她顯然睡得並不安穩,一雙秀氣的眉緊緊顰著,長長的睫毛也不安定,不停地上下撲閃著。


    已是寒冬,入夜之後益發地冷了,大約是宮女們怕莫言坐著凍壞了,便在她肩上披了張火狐披肩,不過那披肩已經滑落了一半,就這樣懸懸唿唿地半掛在莫言肩上。


    眉兒心中微微一酸,打算伸手替她將披肩披好,但下一秒她便忍不住疼得呻吟了起來。


    她不過是想要伸手罷了。這一個平日裏再簡單不過的動作,卻叫她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此時的她因著失血過多,而且長時間未進食,身上沒有一點子力氣。隻覺得四肢百骸都疼得厲害,仿佛被馬車碾過一般。又仿佛她隻有思維是清明的,但身體並不是她自己的。


    聽到床上傳來輕輕的呻吟聲,雖是短促的一聲,且被刻意壓低,但莫言還是被驚醒了,隻見她的眉毛似羽扇般一撲閃,便露出一雙漆黑水潤的翦瞳。


    一眼便看到床上的眉兒已經醒來,莫言忙上前去製止她想要坐起來的動作:“你現在身體還弱得很,還是躺著的好,別亂動。”


    眉兒沒有說話。而是固執地掙紮坐起來,莫言無法,隻得吃力地扶起她,然後將一個軟枕塞到她身後讓她墊著。


    眉兒身上軟得似沒有骨頭,幾乎連坐都坐不穩。莫言便也順勢坐到了床邊。讓她半倚在自己身上。


    外麵候著的眾宮女聽到了響動,也都進來查看,待看清眉妃已經醒來,便十分驚喜,一麵有人去拿早已按照莫言吩咐備著的吃食,一麵便派人去稟告皇上和太後。


    眉兒心知皇帝得到消息,大約馬上便會趕過來,自己的時間並不多了。


    於是對上那喂她吃雞絲粥的宮女:“你先出去,我有些話要對莫言小姐說。”


    單是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就已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已是叫她氣喘籲籲的了。


    那宮女有些猶豫,因為小姐和太醫都吩咐過,眉妃失血過去,一醒來便要喂些吃的,才能有體力,現在她若是不好好服侍眉妃,一會子若是皇上和太後來了,她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莫言看出了那宮女的猶豫,便將眉兒安置好了,騰出手來接過那宮女手中的碗:“我來喂吧,你出去候著,一會子進來加些炭,別讓屋子裏太冷了,眉妃眼下血氣若,最是怕冷的。”


    那宮女知道莫言小姐與眉妃情同姐妹,也十分放心,便依言退了出去,還迴身將門關了起來。


    想到眉兒擅自做主改變,沒有按照計劃行事,還差點為此而送了性命,莫言心中便覺著堵得慌,她自然知道眉兒想對付素秋的心有多急切,她又何嚐不是這樣。


    隻是,正所謂關心則亂,這樣的擅自做主若是叫眉兒送了性命,等允之迴來了,她又該如何自處?


    心裏想著,雖手上喂眉兒吃粥的動作沒有停下來,臉上的表情卻由開始時的關心漸漸冷了下來,隻是抿著嘴唇不說話,也不願意看眉兒。


    眉兒知道莫言也是因著關心她才會這般,也知道自己今次行動魯莽,將莫言嚇得不輕,心中明白是自己理虧,於是便扯出一個討好的微笑,柔柔開口道:“言兒別生氣了好不好,我知道錯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莫言沒有應聲,而是拂開她討好地握上來的手,哼了一聲道:“你這般厲害,還有什麽不敢的呢,還想著有下次?你可知若是這次我來晚一些,你便很有可能會為此送命?”


    被莫言冷冷諷刺了,還拂開了手,眉兒倒是不以為,匆匆咽下莫言送到她嘴邊的一勺粥,急忙解釋道:“我隻不過想著眾人並不是那麽好騙的,要知道這宮裏明裏暗裏多少人對咱們虎視眈眈的呢,更何況太後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說起太後,莫言才想起今日太後那麻木的表情,她發現太後隻有對著皇帝的時候眼中才能閃現出母性的光輝,那樣的溫聲細語。


    就算是對著允之,太後都是冷冷的,從未那樣關懷備至,仿佛天底下隻有皇帝是她的兒子,其他人都與她無關似的,叫人琢磨不透。


    但她知道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皇帝想來已經在來的路上了,或許太後也會來,所以她必須在他們到達之前弄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才能將這出戲繼續演下去。


    隻見她迅速調整自己的心態,將心思放在眼下的事情上,問眉兒:“你吃的是什麽藥?是誰給你的?”


    眉兒大吃一驚,雖然她知道莫言醫術高超,是江湖上人人稱道的神醫的關門弟子,但莫言這樣直截了當,還是叫她一時間難以應對,連之前想好的說辭都扔到了九霄雲外。


    她隻好低下頭說,弱弱道:“是催月事的藥,剛入宮那會子我不想侍寢,便私底下問相熟的太醫拿了丸藥,那太醫說藥性有些強,叫我用的時候小心些,後來總也沒用上,我也沒在意,前幾日才想起來的,想說若是我來了月信,倒更有幾分逼真了,但我沒想到會這般嚴重。”


    聽了眉兒的解釋,莫言心中愈發地疑惑了起來,若那藥是太醫給的,怎麽會這般厲害,差點叫人丟了性命?


    那太醫雖是私下裏給了藥給眉兒,但太醫們對藥性的了解可不是一般人能比擬的,自然不會給會要人性命的虎狼之藥,否則宮裏的哪個重要的妃子們出了事,他們可是要掉腦袋的。


    她擰著眉,百思不得其解,隻好問眉兒道:“那藥是什麽樣的?還有沒有下剩的?”


    眉兒看到莫言的表情,也知道大約是出事了,於是便急忙點頭道:“有的,那太醫一共給了我三丸,當時是囑咐我若用得著的時候,吃一丸便可,但我怕藥性不夠,所以一口氣吃了兩丸,下剩的應該在我的香袋裏。”


    莫言順著眉兒的目光看去,看到楠木雕龍鳳呈祥圖案的妝奩上放著一個纏金線的牡丹花香囊,她輕輕將眉兒安置在床上,走過去拿起來一看,裏麵果然還有一個丸藥。


    待仔細瞧了,又放在鼻尖聞了聞,莫言的便覺得後背不由自主地涼了許多,她用指尖在香囊上磨蹭了幾下,然後用舌尖在輕舔指尖上蹭上的藥,又看到一旁的桌案上有一碗湯藥,顯然被人喝過了,隻剩下一些而已。


    她再次辨認那碗湯藥,語氣便顫抖起來:“不是這丸藥的問題,問題出在這湯藥上了,想來她是連自己從娘家帶來的丫鬟都信不過了,還是她鐵了心要置你於死地。沒想到她竟這樣狠毒,隻是不知道那丫鬟現在怎麽樣了?”


    眉兒倒叫她一番話說得有些糊塗了,那碗湯藥是素秋叫人在裏麵“加料”了沒錯,但這是她們早就料到的,可以說是計劃內的,為何莫言還如此驚訝。


    莫言看到眉兒疑惑的眼神,急急解釋道:“我一直覺得奇怪,若是普通的鹿胎膏怎麽會如此嚴重,要知道鹿胎膏也是好東西呢,活血化瘀的效果那可是非同凡響的,就算你吃藥來了月信,也不會差點送了性命的。”


    聽到她的解釋,眉兒依舊是半知半解,但是她知道莫言並不是一個危言聳聽膽小如鼠的女人,她若是緊張了起來,想來是有特殊的情況了。


    果然便聽到莫言說:“她在你的湯藥裏加了其他的東西,那才是真正厲害的東西,想來是悄悄放的,連懷兒也不知道,所以才叫你遭了秧。若是這樣,懷兒還有命等到皇帝來,好指認素秋麽?”


    聽到莫言這樣說,眉兒一雙眼裏的恨意愈發地明顯了,自家破人亡以來,她便恨極了丞相一家,也恨不得他家破人亡,沒想到這樣的冤孽今日又深了一層。


    隻見她冷笑道:“為了扳倒她,我可是連命都可以不要的,又怎麽會在這樣關鍵的時刻叫她得了好?懷兒我早已藏在我宮裏,我這一出事,皇帝肯定在這裏,就算皇帝不在,也定會叫身邊的大太監守著,她便是有千萬個膽子,也是不敢公然來鬧事的。”


    聽罷眉兒的話莫言長長地出了一口氣,但也有些許的內疚,她與眉兒聯手以來,眉兒麵麵俱到,事事衝在頭裏,還差點為此丟了性命,她卻無能為力,隻能在一旁看著,處處受著眉兒的保護。


    一番思索著,便有宮女打起厚厚的門簾,冰冷的空氣嗖地一下便竄了進來,緊接著,莫言看到了一個明黃色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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