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意想不到的途徑,實是曆史人物的另類搜尋。當天深夜,秦時竹用筆記本調出“曆史人物”數據庫開始搜尋,按照一係列條件搜索下去,進入了越來越精確的定位空間,終於,在屏幕上返迴了“禹子謨”三字。


    “此何許人也?”葛洪義悄聲發問,對於曆史人物他遠不如秦時竹熟悉,除了名頭實在響亮的那些以外,眾多的三線甚至四線人物他壓根就是兩眼一抹黑。


    “禹子謨,1867年生,在甲午戰爭後即抱定“實業救國”理想,多次在長江沿岸各地從事開礦事業,但都沒有成功。1900年參加唐才常等人領導的自立軍起義。失敗後逃亡日本學習應用化學和紡織工藝。1902年迴湘潭,開辦了一個小毛巾廠,藝徒不到十人,因產品價廉物美,很受歡迎。1903年初,他將工廠遷至長沙,稍加擴大後附設工藝傳習所,製造竹木家具,職工約四十人。雖然和職工們一起晝夜辛勤勞動,但終敵不過洋貨傾銷,春夏之交時工廠倒閉……”


    “基本符合要求,數據庫還是不錯的。”秦時竹點頭笑道,“別看禹子謨不起眼,卻是這個時代為數不多、熟悉新式企業管理流程且又麵臨事業危機,可以讓我們請到手的。現在已是三月,既然是春夏之交,我看過些日子便可動身。”


    “這事我跑一趟吧,順便了解一下南方的情況——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葛洪義點點頭,“我大約4月末動身,還有一個月時間可抓緊用於情報隊伍建設。這次群匪圍攻高羅鎮,我們事先雖然聽到了一些風聲,但沒能形成專題報告,更沒能發出提前預警,可見情報體係還有漏洞……”


    “不必太過耿耿於懷,時間畢竟還短,不過有一點我是讚同的,情報隊伍需要獨立自主,不能老是依靠部隊臨時抽調人選,部隊偵察兵是應付軍事行動的,日常情報的網絡需要另一個體係……”


    五月末的長沙連空氣中帶著濕熱,望著眾多衣衫襤褸的民眾,葛洪義歎了口氣,這確是二十世紀初中國的真實寫照。他已來了好些天,一直在打聽禹子謨的消息。人倒不難打聽,但隻要一提起,別人馬上用同情的眼神看著他:“先生,您是找他來要債的吧?別找了,他早不知道躲到哪裏去了,您的債也甭想討迴來嘍……”


    失望之下,葛洪義隻好在街頭漫無目的地走著,臨行前一再向秦時竹打保票會完成任務現在卻成了鏡花水月。突然,一個幹瘦的小男孩從斜刺裏跑出,手裏緊緊攥著一個熱氣騰騰的包子,兩腿擺得飛快,稍遠處,有一人氣急敗壞地追罵:“小兔崽子,快給我站住,偷了我的包子,看你往哪裏跑?”


    或許是心慌意亂,小男孩隻顧低頭猛跑,眼看就要撞到葛洪義。隻見葛洪義微一側身,已經一把抓住小男孩的胳膊:“別跑!”


    男孩極力地想掙脫,但如何拗得過葛洪義的力氣,隻能是徒勞。正在掙紮間,後麵追趕之人也上來了,一邊喘著粗氣,一邊舉手就打:“看你這小兔崽子往哪裏逃!”


    第一掌落下去時,小男孩雖然一隻手被葛洪義抓著,但身子輕輕一轉便躲開,那人正欲再打,葛洪義抬起胳膊架住了他的手:“你打人做什麽?他還是個孩子……算了,包子錢我給你。”


    看著葛洪義掏出的一塊銀洋,剛才還氣勢洶洶的包子店老板馬上換了副嘴臉,“是,是,先生您心腸真好!”


    葛洪義鬆開緊抓住男孩的手,用盡量和藹的口吻說道:“走吧,咱們吃包子去……我付了錢了,隨便你吃多少。”


    小男孩閃了閃機靈的眼神,看看葛洪義又看看店老板,半天才說:“先生,您莫被他騙了,一個包子,哪裏一個大洋?”


    店老板尷尬地不行,葛洪義哈哈大笑:“這就是給他的包子錢,這次吃不完,下次你可以一個人來吃——吃光為止!”


    包子店鋪麵不大,兩人一坐已經塞滿了一個角落,葛洪義坐在小男孩的對麵,看他一口氣吃下五個包子,知道他必餓壞了,連忙勸道:“慢慢吃,別噎著。老板,快?來碗湯!”


    小男孩終於吃完了,他抹了抹嘴後便跪了下去,正想磕頭,葛洪義連忙把他拉起來:“吃幾個包子就要你下跪磕頭我可萬萬受不起。”


    “先生,您是個好人。”小男孩眼中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堅持著磕完了頭,“我爹爹說了,受人滴水之恩要以湧泉相報,我吃了先生的包子又沒錢還,隻能給先生磕頭了。”


    見小孩如此應對有方,葛洪義大起憐愛之心,方才躲過店老板一掌時他已看到了小孩的機靈,想著是個不錯的苗子,便不覺和他多說起話來。


    男孩名叫陳若愚,聽口音倒像是本地人。


    葛洪義笑眯眯地問道:“你為什麽要拿人家店老板的包子啊?”


    “爹爹說了人即便餓死也不能偷東西,可我……我好幾天沒吃飽飯,餓得實在受不了……才……”最後,小男孩睜著圓圓的眼睛,嚴肅地強調:“先生,我說的都是真話!”


    “信……我信。”葛洪義大笑,“現在你吃飽了吧?”


    “是。”不過,一下子聲音又低了下去,“隻是……我倒是吃飽了,我爹娘還有哥哥姐姐們都還餓著呢。”


    “唉……”葛洪義一聲歎息。既然自己碰到了,就得管到底,可這一路南行,眼見窮人如此之多,縱然有心也隻能幫一個算一個了。還是老大說得對,天下困苦已久,非從根本上改變不可。葛洪義想著便又買了一堆包子,然後送小男孩迴去,權當相識一場的緣分。


    跟著小男孩七拐八拐終於到了一處破落不堪的院子,陳若愚大喊之下聞聲出來一個男子,葛洪義仔細打量了一番,但見來人的一襲衣衫很是破舊,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落魄感,不過骨子裏卻透著硬氣。看著久出未歸的兒子,那男子看來很生氣。


    原以為陳若愚會隨便扯個謊,不想他卻當著他爹的麵跪了下去,老實交代因為餓極了才跑出去偷吃了別人的包子。男子聞言大怒,揮到半空中欲打將下來的手卻無奈地垂了下來,痛苦地搖頭,歎道:“我作爹的無能啊……可是若愚,人窮不能沒有誌氣,咱們就是窮死也不能去偷!”跪著的陳若愚已經痛哭失聲,隨即屋子裏跑出其他幾個孩子,陪著一起哭……


    見此場景,葛洪義趕緊上前勸慰,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講了一遍後連忙將包子分給陳家另外幾個孩子。雖然熱騰騰的包子近在眼前,也可以看出幾個孩子都在咽口水,但葛洪義看得清清楚楚,幾個孩子都把目光投向父親,用極度懇求的眼神在征得他的同意。


    那男子十分感激,長揖到底,連連道謝,聲音已是哽咽。葛洪義想想還有要事在身,見對方如此落魄,便掏出一錠20兩的銀子出來,提議他做個小本生意權當養家糊口。然後又拍拍陳若愚的頭:“你要好好聽爹的話,做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說罷,轉身欲走。


    那男子急得在後麵大叫:“先生莫走,禹某還不知道先生姓名,待我給先生打個借條,日後倘若發達了,必當重重酬謝!”


    “算啦,你我萍水相逢,不用言謝了。”葛洪義擺了擺手就朝門口走去,但走了兩步忽地想起什麽,又收住了腳步。


    “你姓禹?”


    “是,大禹的禹。”


    “可他怎麽姓陳?”葛洪義不解地指指陳若愚。


    “若愚是我義子,本姓陳。”


    “既然先生姓禹,不知是否認識禹子謨?”葛洪義原本也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不料男子有些奇怪地看著葛洪義:“在下就是禹子謨,不知先生怎麽稱唿?”


    果然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想著自己機緣巧合找到了久尋未果的人,葛洪義不禁有些喜出望外。言談中果然證實了他人傳言,禹子謨的確是因經營破產、欠債太多而隱姓埋名。


    “想我禹子謨,東渡日本,學習實業,原本想做一番大事業,用於‘實業救國’,沒想到國不能救,連自己的家都要撐不下去了……”


    見他灰心喪氣的神態,葛洪義勸慰說:“事有機緣巧合,時有成敗利鈍,此時窘境並非先生才學不行、能力無狀,而是時機不利罷了。如果先生不嫌棄,葛某願給先生指一條明路。”


    “先生請講。”


    “我家在東北經營大宗產業,生意雖然紅火,主持之才卻日見其拙,倘若先生有意,不如襄助我等。”


    禹子謨苦笑一聲:“禹某破產之人,如何稱得上經營有方?先生抬愛,某感激不盡,但不能濫竽充數……”


    “禹兄,英雄也有氣短時,不必過低看輕自己,想當年韓信有胯下之辱後來不也成就一番事業?以先生大才,倘若能前往主持大局,圖久遠之計,某家事業必蒸蒸日上……”


    “這?”


    葛洪義怕他不信,又拿出一張500兩的銀票:“先生年薪暫定1000兩,先付一半,視經營情況再予增加。”


    “既然您如此高看,子謨若再拒絕倒是不識抬舉了,不過我有言在先,倘若禹某經營無方,還請先生另請高明,這薪水亦不必付……”禹子謨對銀票是堅辭不受,堅稱等做出成績再談論報酬。


    “既然禹兄如此堅持,我就不強求了,隻希望能及早動身。”


    “不是禹某推托,某在長沙城還有兄長禹子驤,經營小店鋪的,近日連帶著也負債眾多,能不能允許一起前往,日後也可助一臂之力。”


    “如此甚好……”禹子謨如此有情有義,葛洪義很是欣賞,再說又多一個可用之人,他哪有拒絕的道理?


    禹家兩兄弟行李簡單,搬家速度也極快,為避免熟人認出,他們選擇了晚上動身啟程。經過半個多月的長途跋涉,終於來到了太平鎮。一路上,葛洪義好好地了解了禹家的人員情況:


    禹子驤年長禹子謨5歲,時年42,膝下有兩兒一女,長子禹清平,19歲,平時在雜貨鋪幫忙;女兒禹芳16歲,主要在家承擔家務,偶爾也幫著寫寫算算;幺子禹清明,13歲,仍是頑皮小孩。


    禹子謨是一子一女,兒子禹奮進13歲,和禹清明年紀相仿,女兒禹敏11歲,還是個小丫頭。還有便是養子陳若愚。陳的父親曾經和禹子謨一起參加自立軍起義,後來被捕犧牲,禹子謨便承擔起照料陳若愚的責任,平時都以父子稱唿。


    起義失敗後,禹子謨僥幸逃脫,後來東渡日本,家中的孩子都是禹子驤照顧的,連陳若愚也不例外,所以兄弟感情極深。


    當一行人浩浩蕩蕩來到太平鎮後,沈麒昌早已安排好了一切,看著熱情接待,禹家兄弟倒有手足無措的感激——說得好聽點他們是應聘而來,其實比逃難也相去不遠,這種接待使他們大有“士為知己者死”的感歎。


    第二天,秦時竹陪他們參觀完了所有的新式產業後,這兩人便被所見之規模和氣勢所折服,由衷感歎秦時竹等人好大事業。等到秦時竹明確表示將產業所有管理、經營之權都由禹子謨掌握,授其人、財、物全權、直接對沈麒昌負責後,禹子謨誠惶誠恐,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禹某初來乍到、人地兩疏,怎敢擔此重任?”


    “禹兄不必擔心。秦某的用人之道便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請禹兄主持大局便肯定要授予全權,否則如何行事?”秦時竹迴答道,“倘若不行,秦某也很幹脆,過幾天便會將禹兄免職,用不著扭扭捏捏……我給禹兄三個月時間,這三個月您可一邊熟悉情況,一邊參與經營,大事一起商量著辦即可!”


    “好,便以三個月為期,倘若子謨不能勝任,還請各位另請高明!”


    所幸禹子謨果是人才,三個月裏白天黑夜將全部心思都撲在各項產業上,經營才能的確比何峰要強得多,不到半個月就熟悉了全部情況。因時製宜地弄成了計件工資製,獎勤罰懶,生產效率有了更大提高;更絕的是,他利用自己在日本的所學所見,對生產流程與調度進行了改良,特別是鐵路貨運效率更是有了明顯改觀,整個產品發送和運輸被統籌安排得井井有條,產業日趨正規化。


    由於禹子謨學過日語,有外語學習的天賦,對於德語的掌握進步很快,不到三個月便可以和德國技師進行簡單的交流溝通,大大解放了何峰。沒了管理上的牽絆,何峰終於安心搞技術和工程,整個產業的走勢更見興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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