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任新民府巡警右營總巡之後,除了何峰依舊還留在太平鎮主持產業外,秦時竹等人悉數搬至新民府駐地,連日來尋找營房、安頓官兵、會晤當地頭麵人物,忙得不可開交,十幾天後才抽空前往沈家。甫一見沈麒昌的麵便趕緊作揖致歉:“近日諸般繁忙,萬事頭緒亟待打理,還請先生恕罪!”


    “無妨,無妨。好男兒誌在四方,現在正是你大展拳腳之時,安得不忙?”沈麒昌為人豁達,並不斤斤計較,“便是老夫這些年也沒有忙得如此不可開交,又要修路、又要辦廠,今天方才抽空在家歇息一會。好在一切終於走上正軌,估計年內大有起色,總算不辱使命。”


    “您是越發年輕了。”


    沈麒昌正色道:“複生,忙歸忙,有件大事不能耽誤。”


    “是,是,您說的是。我今兒來,就是為了成親一事,還望您恩準。”說著恭恭敬敬遞上一軸宣紙,“小子不才,送詩一首與小姐,忝為聘禮!沈先生,您是知道的,我是窮小子,又是孤兒,無甚錢財。團練那有點錢也是公款,不能擅自動用,一切萬望海涵!”


    沈麒昌接過紙一看,原來是一首《虞美人》:


    虞美人·枕上


    堆來枕上愁何狀,


    江海翻波浪。


    夜長天色總難明,


    寂寞披衣起坐數寒星。


    曉來百念都灰盡,


    剩有倩人影。


    一鉤殘月向西流,


    對此不付真心也無由。


    “好好,蓉兒最喜歡這個了。”沈麒昌撚著胡須笑道,“多少富豪人家、官宦子弟前來提親,蓉兒都沒答應,唯獨看上你的才華。老夫也不稀罕金銀珠寶,隻是愛你的為人啊!”


    “先生厚愛,時竹感激涕零。”


    “當然,錢財也是重要的,你看看這個,算是蓉兒的嫁妝,你可滿意?”


    秦時竹接過一看,上麵分明寫著:“去年以來所有新辦產業之股份,即日起移至沈蓉名下,過門之後移交其夫……”另外還有白銀3萬兩,珠寶首飾一批相贈。


    “太多了!晚生惶恐,我與小姐結為秦晉之好,非為貪圖錢財,實是出於愛慕!”看見這麽多,秦時竹也嚇了一跳,別的不說,光是沈麒昌在新式產業上的投入便不下30萬元,若按照股權溢價考慮,便是40萬元都是搶手的香餑餑。


    “複生啊,你就不必推辭了。我知道你不是愛財之人,不然你們兄弟也不會散財興辦團練。我琢磨著,你誌向遠大,他日用錢財的時機必多,這點隻是算是最基本之物。何況,老夫也今年已四十有五,膝下又隻蓉兒一個,將來所有產業都還指望著你發揚光大呢!”


    “先生厚恩,小子……小子……”


    沈麒昌忽然又想起了什麽,說道:“結婚的新房我已給你準備好了,就在新民府東關處,所有一應家具、用品、傭人亦也準備妥當。太平鎮想來你也不會多呆,便不給你預備宅子了,你的兄弟幾個現在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擠在一起居住也不像話,他們的宅子我也物色了幾間,倘若中意,便可購置。這樣的安排你看這樣成不成?倘若不行,咱們還可從長計議。”


    秦時竹連忙擺手:“先生一應安排,無不周到細致、體貼入裏,時竹感激都來不及,哪裏還敢??攏俊?p>  “那便好,那便好。”


    “先生,時竹鬥膽,還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我們將來便是一家人,還有什麽話不能講?”沈麒昌有些不悅。


    “時竹兄妹幾個,雖然從小情同手足,但畢竟都是異姓,人情世故並不可廢。何況,親兄弟還需明算賬,先生給時竹留的這份產業,除了銀子之外,何峰的本事、其餘幾位的看護都功不可沒,時竹無法獨自占為己有而薄了眾兄弟的一片赤誠……因此,因此……可能對他們也要有所表示。”


    沈麒昌一聽,半天沒說話,自顧自站起身子踱步。


    秦時竹心想壞了:這還沒成親呢,老丈人會不會認為他吃裏扒外?


    “複生,你說得對!說得對!”沈麒昌忽然站定轉身,“見巨資而不忘兄弟情誼,大事可成,你將來的前途,遠不止這些!分多少,怎麽分,全由你作主,沈某完全接受!不過,倘若再興建新的實業,沈某和你們的股份也要分開,免得一團糊塗賬,大家傷了和氣!”


    “多謝先生!”秦時竹深深一揖——沈麒昌不愧是開明士紳,這份胸襟著實了不得。


    “你方才叫我什麽?”沈麒昌故意板起臉,裝不高興。


    “是!是!小婿多謝嶽父大人!”秦時竹馬上意識到了問題出在哪,馬上改口。


    “哈哈,有你這個好女婿,我心裏就踏實了。我已多方打聽,十一月二十六(1902年12月25日)是黃道吉日,最宜婚嫁!我就這麽個女兒,一定要辦得熱熱鬧鬧的!”


    “一切聽憑嶽父大人吩咐!”


    太平鎮第一家庭嫁女自然是熱鬧非凡,各路親戚、朋友、地方官員、鎮上所有住戶、巡防營所有士兵還有廠礦工人都參加了婚禮,足足擺了近五百桌。這一天可把秦時竹累的夠嗆,喝了不少酒,吐了好幾迴。臨近午夜,鬧洞房的人才逐漸散去,小兩口才終於有機會獨處。


    揭開紅頭蓋,望著被紅燭映紅了臉龐的沈蓉,秦時竹說:“蓉兒,你今天真漂亮!”


    “又來了,又不是頭一迴見到我!”


    “古人都說人生三大喜,今天就是洞房花燭夜,娘子自然格外漂亮了。”


    “油腔滑調,沒一句正經。”雖然嘴上這麽說,沈蓉心裏早樂開了花,“不早了,咱們該歇息了。”


    嶄新的繡花被裏,秦時竹緊緊地摟著沈蓉,沈蓉靠在他寬厚的胸膛上,一副小鳥依人狀。


    “蓉兒啊,其實我第一迴見你之時就喜歡上你了,那時還朝你多看了兩眼……”


    “記得,那次啊你直勾勾地盯著我看,一副色迷迷的樣子,簡直沒氣著我,我當時就決定一定要讓你難堪!”


    阿彌陀佛,原來如此,難怪當時要找我討教詩詞!


    “後來土匪來打我家,你半夜跑來報信,我嚇得半死,你安慰我說別怕,還給我擦眼淚,說你會安全迴來的……你倒是走得飛快,你知不知道,你走後,我整顆心全係在你那了,生怕你有個三長兩短,後來,後來……”


    看到懷裏羞澀的美嬌娘,秦時竹緊緊抱著她:“蓉兒,以後我永遠會在你身邊保護你的!”


    “嗯,我信。我爹也這麽說。後來他老念叨著要是有你這麽個兒子就好了,還說要我嫁給你……”


    “所以才叫郭先生來提親的吧!”


    “就是,你這個死人,也不來和我爹說,害得我爹還要反過來提親,天底下哪有這樣的道理!”


    “我一個窮小子,沒權沒勢,怎敢讓大小姐下嫁?這不,你看連聘禮也送不起,隻送了你一首詩。”


    “我總覺得,這世間就數你最怪,哪有送詩做聘禮的呀。幸好我爹不是貪財的人,我也不是那些勢利女子,這才讓你得逞的。不過你這買賣做得值啊,兩首詩就把我騙過門了!”沈蓉撒嬌似地捶著秦時竹的胸膛


    “蓉兒,你後悔啦,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才不呢?以前每年都有人上門提親的,都是草包一個,偶爾有個別做的出來,也是平仄不調、韻律不合,哪有你做的好。這首《虞美人》雖說氣魄不如之前的《念奴嬌》豪邁,但也寫了真情實意,你不會隻是逗我開心啊?”


    “哪裏,哪裏,我經常想蓉兒的,隻是事情太多,沒空陪你,不過現在好了,有空就可以陪你下棋、讀書。”


    “男兒誌在四方,下棋隻是小道,還是要以事業為重!”


    “是,夫人教訓的是!”


    沈蓉“撲哧”一聲就笑了,“你呀,又拿雞毛當令箭!”


    “蓉兒,我困了,咱們睡吧,我幫你寬衣好不好?”秦時竹嬉皮笑臉地伸出了手。


    “啪”手被打了一下,“我還有三個條件呢,答應了你才能碰我!”沈蓉一臉認真的說。


    “還約法三章啊,快說快說,看我能不能做到!”秦時竹早已心神蕩漾,無奈這丫頭還這麽多道道。


    “這第一呢,要對我好,要孝敬我爹娘;第二呢,要隻喜歡我一個,不許納妾;第三呢,要準我學那些西洋學問,讓我長長見識,有什麽大事呢也要告訴我,不過不會幹涉你的決定。這三個條件如何呀,能不能答應?”


    “答應倒是不難,隻不過要告訴我原因!”


    “第一個嘛總不用解釋了吧,對我好和孝敬嶽父母是天經地義的;這第二呢,主要是我偏心,我不許你喜歡別的女人,隻許喜歡我一個。你看我爹都沒娶妾,隻有我娘一個,連我娘勸他納偏房,他都沒答應呢。”


    “這倒怪了,哪有你娘勸,你爹拒絕的道理,這好像不合常理吧。”


    “主要是我娘隻生了我一個女兒,沒有兒子,家裏又有點產業,我娘怕斷了香火,沒人繼承祖業,就勸我爹再娶一個,可我爹怎麽也沒答應。”


    “所以你的婚事就拖到現在,你爹也想找個好女婿能把家業發揚光大啊!”


    “這倒沒錯,很多人提親呢,一方麵是我看不上,另一方麵我爹也看不上,他怕這些人是敗家子,更怕他們都是紈絝子弟,以後對我不好,左挑右選始終沒個中意的。”


    “後來就挑中我了?”秦時竹打趣道。


    “給你撿了個便宜。”沈蓉撅起小嘴說:“不然我這個年紀早出閣了,何必等到現在,這也是天定姻緣吧。”


    “那是,不然我可要怪月下老人了!”


    “不過,如果我也不能生兒子的話,”沈蓉咬了一下嘴唇,仿佛下了很大決心似的:“我也同意你納妾,我娘的那點肚量我還是有的。不過到時再娶,一定要我點頭,為你把關的。能做到嗎?”


    “傻蓉兒,你爹做得到,我當然也做得到。我答應你,無論什麽情況,都不納妾,一生隻喜歡你一個。”


    “真的嗎?”


    “要不要我發誓?”秦時竹舉起了手,口裏說:“我要是違背誓言,甘願五雷轟頂,不……”


    話還沒說完,嘴巴就被沈蓉的小手捂住了:“好啦,我相信你,你也不用發誓!我要是對你連這點信心都沒有,我就不會同意嫁給你了。”


    “那說說第三個吧!”


    “我聽說郭靜妹妹跟何大哥學算術、幾何、格致還有洋話,挺新鮮的,特別是她還擺弄那些個圓規、直尺畫圖,比畫畫有趣多了,弄得我也心癢癢,也想跟著學,這你得答應我。”


    “這是好事啊,我當然不會反對,你有空就跟郭靜一起學好了。那些個繪圖工具我讓老何再給你弄一套。”


    “真的?!”沈蓉眼睛放出了閃亮的光芒:“我還聽說,她的洋話說得也很不錯了,已能和那幾個幫我們幹活的洋人說上幾句了,你不是也會嘛,怎麽沒聽你說起過啊,是不是水平不如何大哥啊?”


    “這個怎麽說呢,洋話分很多種的,我會兩門洋話,一門是英吉利語,一門是法蘭西語,這前一門和老何懂的是一樣的,還有一門不一樣,他懂的是德意誌語。而這幾個洋人隻懂德意誌語,所以我當然和他們說不通。不過說到洋話,葛洪義最好,他能說三門。”


    “這麽多種啊,我還以為洋人說的都一樣呢?那我就跟你學吧,學一門就夠了,你有空就教我!”


    “好,隻是我不明白你學這個幹什麽呢?”


    “我隱隱約約有種感覺,你是要做大事的,到時我多少也能幫你一點忙!”


    “真是我的好老婆。”秦時竹大為感動,這不是現成的秘書嘛。


    “有什麽大事我希望你別瞞著我,不過無論你做什麽決定,我都會支持你,夫貴才能妻榮嘛!”


    “好,我都答應你。”秦時竹向懷裏的她吻去,沈蓉羞澀的閉上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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