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軍團在米納爾森林全軍覆滅時,軍團長洛維安.馮.布拉迪繆恩正坐在大會議室冰冷的石質座椅上,聆聽著帶著蛇一般詭秘微笑的阿卡伊勒.祖內卡陰冷的聲音。


    “……哪裏哪裏,我隻不過是蒙蔽的女神的眼睛而已,您——睿智和高貴的洛維安軍團長閣下,才是流放女神的功臣啊!”


    洛維安雖然心裏不喜這位賣主求榮的毫無軍旅經驗軍團長,甚至可以說是厭惡、嗤之以鼻,但是身為名義上的戰友,他也隻能皮笑肉不笑地迴答:“阿卡伊勒軍團長閣下言重了,拚了命的人,總會爆發出不屬於自己的力量的——最終將女神流放的,不是你我,而是那位偉大的人——”


    “奧爾卡說,她很不喜歡你們兩人的相互吹噓。說說跟軍團有關的事情。”奧爾卡臉色有些發白,皮膚下流動的灰色氣流也有些滯澀。


    這次例會與會的軍團長更少,除了洛維安以外,隻有第七軍時間軍團長阿卡伊勒、第六軍獅心軍團長班.雷昂和第一軍翼魔軍團長奧爾卡。


    洛維安知道,除了他和斯烏以外,任何其他軍團長提到此事她都會當即翻臉。他隻能小心地問道:“奧爾卡,你與精靈王梅賽德斯交手後,對這位我們了解最少的人類抵抗軍領袖,又什麽認識嗎?”


    果不其然,奧爾卡周圍的空氣立刻變得粘稠,她陰著精致的小臉,雙手指甲直接摳進了堅若精鋼的鐵木桌麵。板著臉的雷昂和諂笑著的阿卡伊勒同時往後挪了挪。


    “奧爾卡說,梅賽德斯是一個漂亮的小瘋子。”奧爾卡的聲音依然是清脆中帶著膩人的喉音,“她有著精靈全族的祝福,這讓她任何傷勢都能夠瞬間恢複。她的攻速雖快,但是攻擊力卻弱的可憐。奧爾卡輕易地打破了她的防禦,在她身上戳了十多個洞,精靈族的血真的是好喝呢!如果沒有精靈的祝福的話,奧爾卡已經會請你們吃過精靈肉的燒烤呢!”


    奧爾卡雖然綜合實力不如斯烏,甚至與洛維安和阿卡伊勒都有些距離,但是一瞬間的爆發力之強,甚至在魔皇斯烏之上。就連這樣的爆發力都無法徹底傷害到精靈王,這隻能說明梅賽德斯又是一個難纏的對手。


    “奧爾卡想問,阿卡伊勒軍團長閣下最近失蹤了那麽長時間,都在忙些什麽?”沉默的思考後,又是奧爾卡率先發話了。


    阿卡伊勒坐在雷昂旁邊,手裏拄著一支近兩米長,與他身高相仿的法杖。法杖散發著不詳的氣息,盤踞在法杖頂端的聚魔水晶是一條張牙舞爪的水晶雕琢的眼鏡蛇,正與他詭異神秘狠辣的氣質一模一樣。一道蛇形魔紋在他眉心緩緩蠕動著,看久就有一種作嘔的感覺。


    “主人又有了新決策,為了在心理上對那群烏合之眾予以打擊,主人控製了那些時間騎士團不識大體的人,讓他們徹底摧毀了米納爾森林的一切人造——”


    滔天黑氣將奧爾卡那邊的會議室染成一片黑暗的地獄景象。洛維安就處在這片黑暗的中心,幽深無感情的聲音如同晚鍾的低鳴從地獄的最深處傳出。


    奧爾卡臉上一成不變的微笑也消失了,她略有些驚異地望著洛維安,又看了看看似一無所知的雷昂和阿卡伊勒。“奧爾卡說,她感覺好可怕……”她喃喃自語道。


    “這條命令,我為何不知情?”洛維安心中隱藏最深的不詳預感開始逐漸清晰,他最害怕的就是,黑魔法師親自參與到軍團長的內訌之中——


    黑暗軍團的失衡,他也清楚隻能用什麽樣的方法才能夠解決,但他不相信黑魔法師膽敢這樣去做——他也不敢去想……


    阿卡伊勒看上去也有些驚慌,手中法杖一頓,一道透明的屏障阻擋住了血月族至尊如山嶽般壓倒一切的威壓和如同九幽惡魔一樣的恐怖氣息。


    “洛維安軍團長閣下,請您自製。這條命令是直接通過我傳遞的,而且我剛剛從與女神的戰鬥中痊愈,有一段時間我對局勢並不知情。”阿卡伊勒盡量冷靜地迴答,誰也沒能從他暗紅色的眼睛中看出任何他的內心想法。


    “作為軍團長,我對任何一條軍團調動命令都有知情權——阿卡伊勒閣下,命令中是否存在著某些額外提示?”洛維安周身的黑氣開始收斂,但是冰冷氣息卻無休止地加劇著。


    阿卡伊勒法杖上的蛇瞳一閃,防護魔法頓時散去。“沒有任何額外提示,洛維安軍團長閣下。主人的命令就是徹底摧毀那一帶的任何生命和人造建築。為了徹底貫徹這一命令,主人甚至親自……”


    洛維安緩緩從座椅中站起,五米翼展的蝠翼緩緩展開——血月傳統中,這就是戰鬥與敵意的表示!洛維安目不斜視,每步踏出,都仿佛是金石撞擊一般清脆而刺耳。他腳下的黑曜石地麵紛紛崩碎,被黑暗力量緊鎖的會議室大門在他觸及之前就已經轟然倒塌。洛維安左臂上的亮紫精氣盾愈發明亮,詭異的是卻沒有照亮任何空間,反而是在拚命地吸收著會議室不多的光線,完全的黑暗正在降臨。


    “洛維安軍團長閣下,請您自製!”阿卡伊勒的聲音再次響起,“您的舉動,可是要造反謀逆嗎!”


    洛維安沒有迴答,血紅的雙眼淡漠地迴視了一眼,阿卡伊勒剩餘的話語被生生憋了迴去。他走出倒塌的大門,走出時間神殿。


    黑魔法師參與到軍團長的爭鬥之中,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他已經能夠預感到發生了什麽。他下意識地撫摸著胸口的掛墜,那裏是自己為之守護不惜犧牲一切的媽媽和妹妹戴米安的照片。他的腳下,一口無底的深井散發著幽深的氣息,漸漸地模糊了媽媽和戴米安的微笑。


    “媽媽,戴米安……希望沒事……”蝠翼振起,洛維安轉瞬消失在陰暗的天際邊緣。


    馬斯特瑪摔倒在前往喀沙的路上,她看見自己的軍團長,自己唯一的親人正在通向一條不歸的道路。她絕望地舉起自己的長劍,想讓洛維安注意到自己,但是血色流星一閃而逝,沒有留下片刻的停頓。馬斯特瑪跪倒在地,在因弗裏德和阿弗利埃失去家人後,她第一次放聲痛哭。


    從幾百米的高空摔落,自己的翅翼因重擊頓時斷裂。但是一切,他都已經感覺不到。


    重甲士兵已經退走,鎖鏈的痕跡也已不在,徒留下了一片禿鷲紛飛的焦土。空氣中,六十萬戰死者的英魂無聲地護衛著他們仍舊信仰追隨的軍團長。空氣中一片寂靜。


    洛維安雙眼紅光一閃,他什麽都看不到了。


    他走在血泊中,每邁出一步,族人紫色的鮮血浸過他的腳踝。他看不見,被悲痛刺瞎的雙眼一片血紅,卓越的精神修為卻讓他更清晰地感覺到了四周——無以計數的死者,六十萬血月族的孩子們,他們追隨自己——這位史上最強大的血月族至尊——走下埃德爾斯坦寒風唿嘯的冰原,走到他們魂牽夢繞千萬年的富饒土地,就在他們的夢想即將實現的時候,一切被背叛所終結。


    他把他們帶到了富饒的土地,卻隻能將他們的魔族晶核帶迴家鄉,帶給他們悲痛欲絕的親屬們。他們都是擁有兩顆晶核以上的魔族優秀的孩子們啊,他們誓死追隨自己,自己卻隻能給他們這樣的一個答案嗎!


    洛維安雙目流血,發出了一聲能刺破蒼天大地的尖嘯,直到幾縷紫色的鮮血從喉嚨迸出,代表血月族最高修為的五顆晶核在閃耀之後熄滅,聲帶破碎的洛維安才停了下來。


    手中的末日權杖被自己捏的扭曲,左臂的精氣盾出現了幾道龜裂。他踏著被血水浸透的土地,踉踉蹌蹌向前走去。他一次次地摔倒,一次次麻木地站起,紫色的血液染透了他高貴優雅的貴族禮服。他多麽期望能以自己一死換迴來這六十萬弟兄的生命!但是逝去的不會再來,消散的生命注入輪迴,隻能等待那遙遠的第二次開始。


    清晰得令人憎惡的精神力找到了他的母親和妹妹。洛維安跪倒在地,紫色的指甲抓得英俊的麵孔鮮血淋漓。他已經無法發出聲音,無法看見一切,無法聽見一切,耳膜被自己絕望的吼叫所震破,但是精神力仍舊將這一慘絕人寰的一幕狠狠地嵌入了他的腦海。


    火焰已經熄滅了。


    媽媽仍舊張著手臂,依舊想保護自己的女兒。幾支粗糙的鋼矛貫穿了給予他生命的那個人類的身體,血液已經流盡,凝固的紅色鮮血在地麵上勾勒出一道猙獰的痕跡。她依舊站立著,雙眼緊閉,擋在了自己女兒身前。長矛將她釘在了牆壁,直到最後一刻,她仍舊是如同自己印象中的一切,慈祥安靜,就如同在父親身邊時,母親溫婉的微笑依然掛在她的嘴邊。


    一個淒苦的笑意,似乎她仍舊在等待她的兒子——魔族中的最強者的感到,將那些闖入者輕易地打倒,將她們接迴到雖然惡劣,但是熟悉親切的家鄉……


    洛維安在地麵上掙紮著,閉合著嘴,卻隻能發出最嘶啞的幾個音節。黑夜中夜梟的長鳴他無法聽見,卻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這些。戴米安被按在了後麵的壁爐上,秀美的五官帶著最後的恐懼,卻仍舊對自己強大的哥哥抱著最後的等待——


    等待啊!……等待著——沒有——迴來……


    戴米安嬌嫩的雙翼被生生撕裂,似乎那些人類的禽獸無法忍受侵犯一個擁有異族血脈的少女。血腥氣、殘留的惡臭刺鼻的氣味在洛維安的感知中達到飽和,然後猛然消失。一切氣味他也感覺不到,燃燒的精神力讓他看見了自己為之守護一切的妹妹倒在血泊,雙眼絕望地向上望去,等待著自己哥哥寬大的蝠翼的保護——被侵犯至死的少女美麗的黃晶色眼眸無神地睜著,那是對他——第三軍軍團長、魔族血月至尊的最殘忍的酷刑——家人等待著自己,他們在敵人的屠刀下流血的時候,自己還在喀沙裝潢華麗的會議室中跟阿卡伊勒、跟班.雷昂討論著軍隊調動的問題!


    黑魔法師……他所信任,他所效忠的絕世強者,在此時此刻,背叛了他,用六十萬族人的鮮血,用母親和妹妹絕望無助,含著最後等待的目光背叛了他。


    仇恨化為一股極為冰寒的流體,注入進他的血管,流進他的心髒,流過代表著他最強力量的五顆晶核。


    純淨的黑暗火焰燃起,淡淡的,將媽媽和妹妹的身體化為純淨的虛無。將她們對世界最後的存在化為了最純淨的黑暗、最靜匿的夜。


    火焰消失,帶走了他對摯愛的家人最後的留念。一切結束了,他將做的一切也是將自己在世上最後的一切化為灰燼。如此,悲痛還有什麽意義?黑魔法師既然背叛了他,那麽就讓自己的背叛結束這一切。他知道即使自己的力量強大,但是也絕無可能是黑魔法師的對手,自己的生命,就讓自己在最輝煌的那一刻隕落吧……


    唯一的感覺,就是鎖鏈的冰冷。


    洛維安露出了一個淒苦的笑容,緩緩起身,仇恨代替了他的血液在血管中流動著。他的笑聲越來越大,不是聲音,而是瘋狂的精神波動。


    “哈哈哈……”黑夜變成了絕對的黑暗,翅翼毫不顧忌地召喚著龐大的黑暗力量。黑暗元素摧毀了周圍的軍帳,摧毀了戰場族人的屍體,摧毀了身後的米納爾森林。


    洛維安如箭掠上天際,血發在狂風中肆意飛舞,失明的血色雙眼一時間比漫天繁星朗月更加明亮刺目。洛維安.馮.布拉迪繆恩俯瞰著被黑暗融化成一片死地的世界,發出了當代最強的呐喊,有如聖地聖皇艾麗婭在被逼無路時絕望之中最後的哀鳴。


    “——哈哈哈哈哈!!……黑魔法師,你等著!——”


    幾百裏的山林猛獸發出了臨死的咆哮,七竅流血,暴死於地。他們無法承受如此強烈的精神波動。


    這是一片被空間魔法加固過的軍營,任何光影魔法和精神探測一旦觸及到這看不到的結界,理解就會被這其中的每位魔法師所察覺。


    精神的海嘯猛然撲來,纖薄的結界發出了破裂前的刺耳震鳴。人族中最偉大的精導師弗裏德.莫迪斯特驚訝地注視著這裏看不到的時間神殿,甚至忘記了穩固自己的空間結界,直到他身後的那位幻化成人型的高貴龍族用黃金瞳冰涼的目光提醒了他。


    法杖揚起,但已經阻擋不了空間結界的崩潰,巨浪一般的精神波動迎麵撲來,弗裏德修長的紅色法袍上憑空閃爍起一個燦爛的符號,與之相對的,是他身後以人型出現的龍環阿弗利埃額頭上的金色閃光。


    精神結界再塑,但也隻能盡可能地遮掩住他身後的戰友。


    一座充滿著原始兇悍氣息的白色熊皮帳篷中,依靠著王座沉思的銀發少女忽然驚叫一聲,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腦袋。隨著閃爍的星光,全身籠罩在白金色長袍中的魔法師高高舉起左手,一枚光球頓時刺目地閃爍起來,將周圍用來的精神波動紛紛絞碎。


    “姐姐——”


    “我沒事。”艾安拄著戰斧站了起來,對露米諾斯說道。


    一張卡牌無聲地摔落在枯黃的落葉上,籠罩在一片迷霧中的幻影輕輕拾起了自己的卡牌,背麵是一對擁抱的情侶。


    水藍色的目光穿透了空間的束縛,他看見了那位魔族。


    仇恨開始共鳴,幻影輕輕地安撫著自己的情緒,信手在卡牌上一抹,再度翻開,背麵變成了一片空白。


    “機不可失,聯係梅賽德斯,我們連夜趕往時間神殿。”弗裏德簡短地說,他的聲音直接出現在了另外的被稱為“英雄”的人的耳中。


    時間神殿百米高的正門之外,纖瘦的馬斯特瑪異常整潔,紫色軟甲鋥亮光新,齊耳的紫發甚至別著一枚精致的發卡。她微笑著站在門前,製式軍裝中的她,挺拔的身影在落日中美麗得如夢如幻,既有血月軍人的英氣,更兼血月女性的柔美清新。


    第四軍軍團長麥格納斯此刻沒有了往日的微笑,平靜的表情在昏黃的落日下,露出了一種超越時空的悲傷。


    “馬斯特瑪——”


    他最終沒有說出什麽。


    “我沒有做血月族最後戰死的軍人的榮譽。”馬斯特瑪微笑道,“您該走了,您會帶迴來那個新世界的力量的。”


    麥格納斯無法迴答,隻能夠站穩身體,向她行了最後一個軍禮。


    隨即夜殤族至尊震動雙翼,隱蔽在喀沙山脈中的數十萬夜殤戰士衝天而起,仿佛是一麵無比巨大的黑色的旗幟迎風飄揚。


    “來生再見!”


    馬斯特瑪極輕地說了句:“來生再見。”目送著麥格納斯的夜殤軍隊最後注視著遠方浩浩蕩蕩地正在包圍埃德爾斯坦的人類大軍,然後隨著他冷酷的揮手,黑色的洪流陡然轉向,朝向了那個不知是否有著迴路的世界。她整理著自己一塵不染的軍裝,安靜地等待著她的軍團長的到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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