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雪之中,激烈顛簸的馬車在山道上劇烈晃動,唿嘯的風聲吹飛了馬車上兩個青年的頭巾,晶瑩的雪和霜在他們的眉梢結出細小的冰淩。


    商人和馬童被安置在了半山的鬆樹林中,生著篝火等待他們的歸來。朋友們在離別前立下約定,在日暮時候還沒見到布萊克與貝蒙德,那麽庫吉特老人將去遙遠諾德的海邊小村,將比荷夫最後子孫的死訊帶給他的母親歐若雅.諾薩穆。


    “還有多遠,兄弟。”貝蒙德在副駕上唿唿地喘著氣,他歪曲的右臂用鬥篷的一角簡單地包紮著,那是一個勇猛的羅多克守衛留下的傷痕。


    “半個時辰。”布萊克深深地看著他的朋友,他黑色衣服染滿了羅多克人的血跡,“你在這裏下車吧。這是我的事。”


    “半個時辰,那麽我死定了。”貝蒙德微笑著抱緊了自己的胳膊,秀氣的眉毛揚起,“可惜,死得不聲不響,和我預想的不太一樣——我父親常告訴我,萬眾矚目的戰場是比荷夫唯一的歸宿。”


    “不知死活的混蛋。”布萊克低聲道,他別過臉加力鞭打已經口吐白沫的駑馬。


    “頑固白癡的笨蛋。”貝蒙德愜意地靠在他肩頭,噓著寒氣咬牙切割半截露在肩胛外麵的羽箭,“怎麽可能丟下你。”


    “站住!”嚴厲的斥責密集地響起在前方的雪舞裏,風雪中影影綽綽出現了羅多克人劍拔弩張的身影,“再不停下我們就射箭了!”


    “走!”布萊克在馬車上猛地躍起,左手斬劍掄出一道劍弧,割裂了馱馬與車廂間牛皮的繩索,受驚的馬兒嘶鳴著發狂前奔,搖搖墜墜的車廂扭曲著向後翻滾,而羅多克人斥罵著亮出了自己的武器。同一瞬間,他的右手撐在馬臀上一躍而過,整個人如同大雁一般蹁躚而起,恰好落在奔馬的馬背上。


    “布萊克我要殺了你!”反映慢了半拍的貝蒙德險些被翻滾的車廂卷夾而去,卻被前麵奔馬上扔迴的繩索纏住身體,在巨大力量的牽扯下倒卷迴布萊克身後——刹那間,車廂翻滾著在山岩上發出恐怖的撞擊聲,羅多克人怒吼著扣動了扳機,而發狂的駿馬高高躍起,如同流星般撞入了遠處山巔的風雪之中。


    迴光返照的奔馬在避開最後一波弩箭的遙射後,抽搐著倒在了山道邊。


    “就在那裏,我的爺爺常帶幼時的我從那石梯上下來,”布萊克指著麵前一條被積雪覆蓋的石梯路,麵上露出悲傷的神色,“那時,羅多克還叫南斯瓦迪亞,而我們,則是自由的山地人。”


    貝蒙德忽然想起了自己成長的那個海邊小村,他的父母在月下的沙灘給他唱異大陸的歌謠,告訴他他是來自海那邊的孩子。他第一次仔細地打量自己的朋友,看見布萊克長著一雙漆黑英挺的眉毛和一對墨點一般水靈靈的眼睛,小麥色的麵龐上點綴著秀氣的唇,羞澀中帶著孩子氣。


    “以山地……部落的名義……


    告訴你……”


    “是……爺爺!”遠方傳來斷斷續續的歌聲,夾雜著蒼老的咳嗽,布萊克的眼睛一下子明亮了起來,他拖著自己的斬劍忘情地向前奔跑,在地上磕碰出鏗鏘的聲音,甚至連腳上的鞋都跑掉了一隻,露出一隻雪一樣剔透的腳。


    “你這個蠢貨,布萊克。”映入少年眼簾的,是一個佝僂著身軀、留著一頭白發和長長胡須的虛弱老人,他赤著滿是傷痕的上半身坐在雪地之中,漆黑的眸子露出厭惡的神色。“不是已經讓你滾得遠遠的了嗎?為什麽還要迴來。”


    “爺爺,我是來帶你走的!”布萊克眼中溢滿淚水,他驚動的衝向他的親人,卻被後者冷笑著啐了一口,於是驚呆在地,任憑唾沫和雪水從自己臉龐流下。


    “果然一直是個蠢貨。布萊克。”老人陰沉地盯著他,“我們山地部落永遠沒有你這個人,你要帶我去那裏?我就在亞倫!這就是我們的自由之國!你不但不聽我的話迴來了,還一如既往的闖下大禍!”


    “瞧瞧你身上的血!羅多克人你能殺完嗎?還是你想看著他們把我們一個個串起來,掛滿亞倫山脈的山道?”老人氣急敗壞的嘶吼道,“趕快滾下山,我布魯.西普從來就沒有你這個子孫!”


    “布萊克……”貝蒙德陷入了沉默,他看向自己的朋友。


    “是……是的。”布萊克的眼睛黯淡了,他垂下頭,默默轉身,“我一直都是個隻會闖禍的蠢貨。”


    “殺了我羅多克的戰士,就能這樣走嗎?”冷冰冰的聲音響起在台階之下,披風戴雪的羅多克神射手謝爾德持弩欲射,身後是數十個身上帶傷、神情沉鬱的羅多克軍人。


    “活著也沒什麽好的,貝蒙德。”布萊克挺起胸膛向張開弩箭的羅多克人走去,沉重的腳步聲如同心死。


    “你有我!我們是兄弟!”貝蒙德猛地跨出大步,擋在了布萊克身前,“能與你同死,我沒有遺憾。”


    “不!”布魯.西普突然戰栗著雪地中站了起來,他伸開雙手向謝爾德喊道,“按照我們的約定,我將作為最後一個抵抗的山地人凍死在這裏,換取所有山地人選擇成為羅多克還是部落的自由。”


    “我已經切掉了自己的右掌,因此不能再握劍。”他的右手齊腕而斷,露出森森的創口,而粗大的鐵鏈猶如黑蛇般捆綁了他的雙腿,“這也是我和你們的伯爵訂約的見證。你應該保證我們誓言的神聖。”


    “爺爺……”布萊克猛地迴頭看著自己的爺爺,眼淚不住流下。


    “布萊克,你真是個蠢貨。”布魯.西普的別過臉,然而風霜侵襲出的褶皺裏滿溢悲傷,“不是讓你跑得遠遠的,再也別迴來嗎?”


    “公國軍人的死必須要血償,”謝爾德的眼睛射出鷹一般的光,特製巨弩的準星對準了布萊克的胸口,“山地部落的頭人,我要你和你的子孫為我死去戰友殉葬!”


    “預備——”


    “放下你的弩,謝爾德。”平靜的聲音響起在羅多克人身後,“否則你會成為全場第一個死的人。我以山地人的名義向你保證。”


    手持輕便弩的班諾克淡淡的走進人群之中,麵對著數十張蓄勢待發的強弩,用弩和單手劍脅迫神射手放下了武裝。


    “班諾克,你這個叛徒。不是讓你死在羅多克隨便哪個村子裏,在也不要迴來嗎?”布魯.西普皺著眉毛看向他,然而眼角有溫暖,“留著一兩個羅多克人,記得我們山地人的故事,不很好嗎?”


    “老東西。”班諾克用劍頂著因為狂怒而身體顫抖的謝爾德,脅迫著神射手一起走到老人麵前,說,“記得,我是山地人。”


    “是班諾克……哥哥?”


    “布萊克,”班諾克冷淡地朝布萊克側了一下頭,“我曾是你爺爺唯一的傳人,你應該按山地的叫法,稱我阿努(叔叔)。”


    “謝爾德中士,我知道你不僅僅是一流的神射手,更精通近身格鬥。”班諾克說,“因此,我很想用我們的性命來打一個賭。”


    “班諾克,我們一直當你是羅多克人。”謝爾德咬牙切齒。


    “還是……你準備第一個死在這裏?”班諾克手中的劍微微刺穿了謝爾德的鎖甲,“嗯?”


    “很樂意。”謝爾德笑了起來,眉眼的陰鬱更濃,“是要我接受你的決鬥麽?”他作手勢讓所有羅多克士兵收起武器,退後十米。


    班諾克把自己單手劍倒著遞給了謝爾德,說,“布萊克.西普,給我你的劍。”看著自己爺爺沉重的點頭,布萊克將自己的斬劍拋給了班諾克。


    “沉睡的美人,永恆的創始之劍啊。”班諾克的目光如同看著自己的愛人一般溫柔,他喃喃地摩挲著光滑的劍身,忽地眼神決絕而清澈。


    “看好了,布萊克.西普,我們山地人最後的首領。”他橫劍於胸前,聲音仿佛穿越遠古,“這是你爺爺曾教授你的最強招式,菲萊因哈特之劍!”


    無邊的風雪突然無風自起,遙遠的雪上之上響起巨大的轟塌聲響,猛烈的罡風如同末日一般席卷向山巔的眾人,謝爾德沉靜的目光裏,班諾克橫劍矗立,衣衫獵獵而舞,如同幾百年前傳說中的卡拉德戰神。


    “謝爾德!”班諾克手中巨劍如同哭泣般發出低低的顫音,他橫劍指向沉默的羅多克中士,神情凝重,“告訴我,你如何放下了你的劍。”


    “十五年了,我一直用的是弩。”然而謝爾德沒有作答,他輕輕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單手劍,說,“我還以為,我早就不再是劍士。”


    “你們隻知菲萊.因哈特之劍,”謝爾德眼神冷冽,“然而在我出生之地,我們信奉混沌太神菲爾斯.穆幸恩。”他躬身、躍步、凝氣,踏雪而前,手中單手劍帶出一道純圓的淩厲光芒——那一劍猶如穿越了風雪和時空,割裂了前塵和舊事,猶如流水,了無痕跡。


    布萊克的瞳仁瞬時擴大,雙眸如鷹般凝視著優美舞動的單手劍,他在劍招裏看到了遙遠祖先的英姿。而貝蒙德後退了半步,仿佛那輕盈的劍光是暗夜中亮起的上古猛獸之眸,他嗅到了盈盈的殺意和磅礴的氣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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