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秀要帶我去見的人住在南坪,我們到了汽車北站,又轉乘了半個多小時的公交車。

    南坪其實很繁華,然而那個人的住處卻很幽靜甚至頹敗。

    我想不到在這繁華的都市背後,也有這樣庭院深深深幾許的居處。

    昨夜下過雨,我們在狹窄曲折的小巷裏穿行。濕漉漉的石地板有些地方殘留著小小的水窪。大概是太幽僻很少有人行走,更沒小孩來攪和,淺淺的水窪清澈見底,倒映著頭頂一方狹窄的灰蒙蒙的天空。

    時間已是上午九點多,然而那個人卻還沒起來,也不知昨晚忙了什麽。老式的一樓一底的磚瓦房,那人的住處在樓下最邊上一間,掉了漆的木門緊閉。

    窗戶上貼著報紙,雖然是舊時的透明玻璃,卻無法向裏窺視。

    葉秀在外麵敲門,有人在裏麵應:“誰?”

    慵懶的女人聲音,依稀有些熟悉,我覺得我似曾聽過。

    葉秀道:“我。”

    那女人道:“葉秀?!”

    有了些精神,並從床上爬了起來,然後“吱嘎”一聲,從裏麵打開門。

    她揉著惺忪的睡眼,看葉眉,然後又看到了站在葉眉身後的我。

    她愣了,望了望葉秀,又望了望我,道:“改之,葉秀,你們?!”

    激動得有點語無倫次。

    她竟然是肖嬌!

    我和葉秀的同學肖嬌!

    林皓所說的五朵校花之一的肖嬌!

    她和我同學比葉秀還早。我們初中時就是同桌,而葉秀和我是高中時才認識的。

    但我和她的交往並不深。

    她給我印象最美好的時候,莫過於初一開學的第一天。那是九一年的初秋,我剛從鄉下升入鎮中學,第一次和女生同桌,很是忸怩。而她卻調皮活潑,老是對我大膽的笑,白淨的臉頰上有淺淺的酒窩。仿佛春天麗日下初開的桃花般清新秀麗。我雖然不敢靠近她,卻打心裏有種朦朧的喜歡。

    但當我後來得知她家是鎮上有名的首富,那時就在鎮上擁有好幾家飯館和商鋪時,我心裏對她漸漸有了隔閡,並自覺的拉遠和她的距離。尤其是到高中的時候,我們不再在同一個班,我們幾乎再沒說過一句話。見麵時她隻是遠遠的對我點頭,她也許也感覺到了什麽,並不和我走近。我自然也不消理會她。

    她那時名聲已經很壞,一放學就把自己豔妝濃抹,打扮得像個妖精,走起路來花枝亂顫,無限風騷。

    林皓那天在酒樓裏對他的同夥說我上學時雖不招惹女生,全校的女生,尤其是五朵金花卻個個都對我芳心暗許,都他媽吹牛。其實那些女孩除了葉秀,幾乎都跟他靠得最近。尤其是肖嬌更是一有空就跟在他屁股後麵,形影不離,表麵上說是結拜兄妹,背地裏誰都知道他們不清不楚。

    我那時還不甚明白,也不去關心,為什麽越是壞的男孩越討女人喜歡。我除了讀書,大半時間腦子裏都是葉秀,我半點也不喜歡有太多的女孩圍著我轉,我覺得有葉秀就夠了。

    不過,好像又聽說,肖嬌的男朋友不隻林皓一個,還有三中的一個什麽校霸,以及社會上的一個在我們高二時被抓進監獄的混混。

    都說他鄉遇故知,是人生四喜之一,而此時我見到肖嬌除了有些意外,並沒表現出半點驚喜。

    她也許猜到了什麽,很有自知之明的收殮起臉上激動的笑容。

    她看上去很憔悴。

    時光不再。

    九一年和我初見時,那個陽光明媚、笑嫣如花的十一二歲的小女孩,已永遠的消失。

    我們進屋,很窄的一間屋,屋裏一張大木床已占據大半個空間,再加上幾件簡單的家具,顯得特別擁擠。

    我想起了梅豔在大慶村的那間出租房。我一直以為,梅豔的那間出租已足夠不堪了,而她這裏比起來竟似乎還不如。

    我不明白,一個富家女孩,長得還十分漂亮,十年之後,怎麽會走到今天這樣的地步?

    但我隻在心裏歎息,並沒問起。

    肖嬌轉過身,衝床上道:“苦兒,還不快起來,你看誰來了?”

    我這時才注意到,木床上的被子隆起,下麵還躺著個孩子。

    一定是個不幸的孩子,苦兒這個名子,已暗示了他或她的身世。

    那孩子其實在我們進屋時已醒來,隻是可能也如我孩子時一樣怕見生人,將自己躲在了被子下麵。

    葉秀走了過去,一把掀開被子,道:“苦兒,快起來了,秀姨來看你了。還有……還有……改之叔叔。”

    聲音有些哽咽。

    肖嬌望了望葉秀,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

    我看到了那孩子,是個男孩,八九歲光景,眉清目秀,隻匆匆看了我一眼,就把臉轉過去,貼在了葉秀的胸上。

    但我注意到了,注意到了那孩子薄薄的內衣領處,露出了個小小的玉環。

    這個玉環我太熟悉了!

    這個玉環是十年前,我們快要高中畢業的時候,我買來送給葉秀的。

    那個浪漫又充滿憂傷的初夏,好像看了部什麽小說還是電視劇,裏麵有句歌詞是“一個圈兒圈著你,一個圈兒圈著我……”,我很是感觸。我把那玉環上的紅繩親手戴上葉秀的脖子時,竟以為我就是那個男主角,而葉秀就是裏麵那個梔子花般清爽可愛的女孩,一顆心將要被我的玉環牢牢圈住,從此和我纏纏綿綿,天涯海角,一輩子。

    後來,她也買了個一模一樣的給我戴上,笑著說,她才不肯吃虧呢,怎麽可能隻我圈住她,她不圈住我,要圈住都圈住,從此不離不棄,誰都不準丟掉誰!

    當時情景,十年後還曆曆在目,恍如昨天。

    隻可惜她親手給我戴上的那個玉環,早被父親在我離家前和他鬧得天翻地覆的那個夜裏,猛地從我脖子上扯下來拋進了故鄉的小河。

    現在大概早已被夏天的洪水衝到不知什麽地方,躺在水底幽暗的角落裏夜夜哭泣吧?

    而我親手給她戴上的,她也已戴在了別人的脖子上。

    我負了她,但我依然不覺得她有多麽恨,恨得狠心要把過去遺忘。我隻是深深的看出,這些年來經曆了些我所不知道的變故,她和肖嬌走得有多麽近,她對肖嬌的孩子有多麽憐愛,視如己出。

    愛屋及烏,葉秀憐愛的我都喜歡,我走過去,在苦兒清秀的嫩嫩的臉蛋上輕輕捏了下,逗他:“這麽大了,還害羞,像個姑娘似的。”

    苦兒躲在葉秀身後笑了笑,又悄悄的探出頭來看我,讓我想起“和羞走,倚門迴首,卻把青梅嗅”的古詞來。雖然此情此景,苦兒又是個男孩,和那句描寫古代女子的詞句並不完全合適。

    苦兒在葉秀背後穿好衣服,跳下床,便要逃出屋去玩耍,被肖嬌一把抓住,說:“今天哪也不準去,隻準和秀姨還有……改之叔叔玩。”

    苦兒一邊害羞的笑,一邊掙紮。

    我歎息道:“肖嬌,別把孩子管得太緊,得讓他多和同齡的夥伴玩,他性格太內向了。不能像我,長大了會吃很多苦的。”

    肖嬌和葉秀忽然陷入沉默,卻有著緊張急促的唿吸。

    我也沉默,好一會,還是忍不住問:“肖嬌,孩子他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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