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祇徐舸,懷疑人皇殷熵......已不再像是曾經的殷熵......”


    雍晝語出驚人。


    靜室內原本安靜的氣氛,霎那凝重,如陰霾籠罩。


    景無極少年般的臉龐上,露出一抹訝異,隨即眉頭深皺,若有所思,顯然也是知道一些什麽。


    宋重陽、李元璧,瑤芝芝、薑泥,則是麵麵相覷,一時間雖是驚詫莫名,但也不知說什麽。


    陳浮生卻依然仿佛平靜無波,一直默然無聲。誰也不知這位靈鼇島之戰的最大功臣,到底在想什麽。


    雍晝的眼光不著痕跡地瞥了陳浮生一眼,又掠過眾人,又再淡淡說道:


    “我手中證據雖不多,占卜問卦的追溯也不能說有多麽了解。但我遍覽這數百年的中州史記,查閱諸多細節,以及整個人間界的諸事歲月變遷,可以斷定——”


    “當今人皇殷熵,並非明君!”


    他這一句話,又再語出驚人。做為瀛靈福地的聖子儲君,素來淡漠冷靜的作風,此刻卻毫不掩飾對中州皇室的指責。


    李元璧深知雍晝的為人,向來也是以這位聖子師兄為追趕目標,既敬且佩。當此時刻,也不由得皺眉道:


    “雍師兄,當今人皇登基之後,中州再次大興。史料記載,也將這數百年人間歲月,稱為又一次中興盛世。”


    “自人皇殷熵登基以來,中州皇室邪祟之徒銷聲匿跡,三千靈山關隘穩固安定,人間諸多靈山、福地,人才輩出,欣欣向榮......”


    宋重陽也是同意李元璧的觀點,接口說道:


    “數百年來,人間界從未發生過顛覆災禍。就連那萬劫之劫,也不再像從前那般囂張跋扈,破關而入。無論是冥界巫族後裔、昊界靈瑞後裔,也皆是相安無事,未有破壞人間的攻伐戰爭。”


    瑤芝芝也是不禁說道:


    “是啊,我在農祇福地長大,自小便聽長輩們說,人間界自從人皇殷熵登基,便有了承平歲月,不再有戰爭波瀾。數百年來人才輩出,興盛之舉,絲毫不遜萬年前的‘中州中興’!”


    景無極卻隻是嘿了一聲,未有什麽言語。


    雍晝靜靜聽完眾人的不同意見,搖了搖頭,又再緩緩說道:


    “我與你們皆是一樣,從小便聽到關於人皇殷熵登基後,諸多興盛安寧的功績。但是,畢竟吾等仍是年輕之輩,見識也不過眼前這二三十年。所知所聞的,也是傳言、論調,未有真正看清這個人間界。”


    “吾等站得不高,那便難以看得更廣遠。”


    雍晝的這番話,頓時讓在座的眾人,為之沉默。


    確實,在座修為最高的,哪怕是福地聖子儲君,也未到小乘尊者之境。更遑論再高一層的八境陸地神仙,以及人間界巔峰的九境聖王聖主。


    區區神將,即便是天驕天才,焉敢指點江山?


    雍晝又再緩緩加一句:


    “諸位不妨再想想,眼前的人間界,吾等可看到的人間界,可稱得上中興之世?可稱得上祥和平安?可稱得上朗朗乾坤?”


    連續三問,頓時又讓在座眾人沉默無言。


    景無極突然又嘿了一聲,捏了捏掌中茶盞,說道:


    “遠的不說,隻是眼前這一場靈鼇島之戰,便將整個人間界的遮羞布,全都恁娘的扯了下來!什麽安寧祥和,什麽朗朗乾坤,全是屁話!”


    “黑!真恁娘的黑!!”


    他這一聲罵,也不知是罵諸福地的神仙聖主,還是罵那中州高居的人皇皇室。


    宋重陽向來崇仰皇初三傑之一的張燃嵋,心中自然對張劍祖的結拜義兄殷熵,有著連帶的崇仰之情,不禁說道:


    “咱們眼前見的諸多汙髒事,雖說中州皇室脫不了幹係,但諸家福地的聖王聖主,也有不作為的幹係。況且人皇已退位,皇子們爭權奪勢,人間亂起,也未必就是人皇殷熵的過錯......”


    隻是他雖這麽辯解,但也覺得不足以服眾,所以說得也不是理直氣壯。


    李元璧瞧了宋重陽一眼,緩解這位好友的尷尬,頓時接口道:


    “雍師兄,你說人皇殷熵並非明君。聖祇徐舸也懷疑殷熵並非殷熵......你可是知道什麽內幕?不如說出來,以解我們心中疑惑。”


    眾人全都看向雍晝。


    雍晝卻突然不說話了,沉吟半晌,平凡普通的容貌上,竟是嚴肅凝重的神色,一字一句說道:


    “我自然是知道一點內幕,而且,也是聖祇徐舸以性命換取的駭然內幕......”


    “如若揭曉出來,且不說與我性命攸關,兇險至極。我卻想問問諸位,真的願意趟入這一灘不知前路的渾水?”


    此言一出,已經不僅是語出驚人,而是點明了是性命攸關的大事!是聖祇徐舸,道門老祖都覺得駭然的黑幕!


    靜室內的氣氛,陡然為之一變。


    景無極卻挑了挑眉頭,哼道:


    “怎麽?你雍晝聖子承受得住的,咱們就受不了麽?你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雍晝的黑白雙瞳,逐一掠過眾人,突然微微一笑:


    “我若說了,那便是強行拉著諸位,與我同站危牆之下。況且你們根本不知此事的底細,不知對或錯,又何必非要與我這般見識,趟這不明不白的渾水。”


    景無極臉色不悅,正要發火,諷刺幾句,但瞧了瞧雍晝凝重的神色,不禁皺眉道:


    “你來真的?”


    雍晝看向景無極,點頭道:“人間興亡,吾輩有責。此事兇險萬分,我既知之,豈有退縮之理?”


    景無極單手一握,啪一聲捏碎了茶盞,嘿嘿笑道:


    “好!小爺我以前覺得你這人,謹慎過頭,逢戰必避,總是頂著未卜先知的牌子,沒甚意思!”


    “但你有此死誌,小爺我難道還弱於你不成?此事我也幹了!!”


    雍晝盯著景無極,緩緩點頭:“多謝。”


    在座其餘眾人,皆是不明白這兩位聖子鬧的什麽玄虛。但聽得出,景無極是知道一些,願意同雍晝一起承擔重任。


    “人間興亡,吾輩有責”這句話,在座眾人也能聽出其中的凝重含意。


    “聖子景、雍晝聖子,你二位,是不是瞧不起我們?”宋重陽陡生怒火,不禁沉聲道。


    景無極擺擺手,彈去指間的茶盞碎屑,瞧著宋重陽笑道:


    “他要殺皇帝,你們願意幹嗎?”


    “什麽?”


    “這......”


    宋重陽、李元璧、瑤芝芝、薑泥,皆是驟然震驚。


    一直沉默無言,沉浸於自己思緒的陳浮生,也是抬起頭來,瞧了瞧景無極和雍晝。


    所謂“殺皇帝”,自然不是人間凡世王朝的皇帝。


    景無極的話說得清楚明白——


    殺人皇!


    ......


    宋重陽的怒意臉色,變得冷冽,大聲道:


    “先不說什麽大義凜然,也不說殺不殺皇帝,更不說咱們願不願幹,夠不夠資格一齊幹!但你雍晝聖子,把咱們請來說話,不是來聽你故弄玄虛吧?”


    李元璧也是沉默後,點頭道:“雍師兄,你不如說個切實的是非曲直,咱們既然來了,也並非是退縮之輩。”


    瑤芝芝和薑泥皆是互看一眼,隨即又看向陳浮生。無論何等大事,在她二人心目中,隻要陳浮生願意,那她倆自然也是願意的。


    宋重陽說完之後,瞪了瞪陳浮生,沒好氣地說道:


    “浮生!你自從來了,就像雕像紋絲不動!難道也是知道些什麽內幕?看不起我們?”


    陳浮生泛起一絲苦笑,他之所以一直沉默不言,坐著仿佛神遊物外,其實是右手腕背後,“虞妃”的印記又恢複了。


    “虞妃”突然返迴,又藏於他手上,一時間千頭萬緒,哪還有多餘精力,去聽雍晝的述說......


    鎮定情緒之後,陳浮生說道:


    “其實我也不知雍晝聖子的想法。但宋兄和李兄說得對,我們既然來了,絕無退縮的道理。但若蒙在鼓中,任憑一腔熱血,又如何成事?”


    宋重陽立即一拍大腿,嘿笑道:


    “對!浮生所言極是!雍晝聖子,你盡管說,老子要是聽了退縮,就不姓宋!”


    雍晝深深看了陳浮生一眼,想了想,又再說道:


    “此事聖子景說得誇張,也不算是殺皇帝......我原本想的是,借靈鼇島之戰,結識一些誌同道合的朋友,先成立一個‘靈鼇小會’,定下一個揭露中州黑幕的宗旨。”


    李元璧問道:“所以,雍師兄的意思是,想讓我們加入這個‘靈鼇小會’?齊心合力,做那件你心目中的兇險大事?”


    “不錯。”雍晝點點頭,“無會不成聚首,無宗旨不成目標。若能齊心合力,共會一堂,方可暢所欲言,共擔重任。”


    宋重陽哈哈笑道:


    “那你早說不就成了麽,弄這些玄虛!‘靈鼇小會’算宋某一份!無論是殺皇帝還是闖中州,宋某決不含糊!”


    李元璧皺了皺眉,瞧了瞧宋重陽,眼中之意是嫌棄他像個土匪。然後默然片刻,又盯著雍晝,說道:


    “雍師兄是早有謀劃?所以有了‘靈鼇小會’的想法?”


    雍晝點點頭:“所謂共擔兇險,自然不能強求。我原本就沒打算要多少人參與,畢竟此事是對是錯,豈能因我一言而決?”


    李元璧暗歎,忽又轉眼看向陳浮生,露出一絲微笑:


    “浮生,我聽你的。”


    在場眾人,除了瑤芝芝和薑泥,恐怕隻有李元璧與陳浮生是絕對生死之交。當初若非陳浮生,李元璧一家難以幸存。


    陳浮生反複考慮過,此刻沉吟道:


    “之前靈鼇島之戰,我便深信雍晝聖子。所以今次這番談話,無論將來結果如何,我仍是相信雍晝聖子......”


    陳浮生抬頭,他那異色雙瞳與雍晝的黑白雙瞳,視線碰撞,霎那有若惺惺相惜,笑道:


    “靈鼇小會,也算我陳浮生一份!”


    李元璧聞言一笑,也隨之讚同道:“算我一份。”


    瑤芝芝和薑泥自然是沒有異議,紛紛點頭讚同。


    景無極頓時一拍茶案,大笑道:


    “好!咱們已是齊心合力,殺退了‘十兇’!既有此心,將來之事,無論什麽魑魅魍魎,何愁不能盡誅之!!”


    “人間興亡,吾輩有責!咱們轟轟烈烈幹了一場,將來之事結果如何,自有後人評價!哈哈哈哈......此時若有酒,當浮一大白!”


    靜室內的氣氛,頓時由凝重轉為歡欣鼓舞。雍晝也不好酒,所以並未準備酒水。景無極摸了半晌,身上也無酒,隻得悻悻低罵一聲。


    宋重陽早已迫不及待,立即問道:


    “雍晝聖子,咱們都綁一起了,你那說不出口的內幕,是不是也該揭一些出來,讓咱們掂量掂量?”


    雍晝點點頭,恢複鎮定後,又再緩緩說道:


    “當年,聖祇徐舸察覺人皇殷熵有異,不似那位曾經結拜的義兄。所以謹慎小心的秘密追溯,終於是窺探出一絲端倪......”


    “有三點不同尋常之處,令這位皇初三傑之一,道門徐舸老祖,也是為之駭然!”


    “其一:人皇殷熵登基一年之後,權威穩固。卻暗自出手,將鎮壓人間的‘原始鴻蒙皇輿圖’內蘊上古皇氣,悄然散於五方,而不再聚於皇室未央宮。”


    “其二:中州皇室諸皇子,不再是遵守人族繁衍,母孕胎生。而是挑選合適種子,培育而出。並且諸皇子可自行命名,權勢大增。如此,數百年來養出了最強橫的皇室,以及數不勝數的附庸王道弄臣。”


    “其三:千秋曆代的大荒試煉,以及人間靈關的守將調遣,也不再由人皇親自安排。而是交由諸皇子共議,人皇隻需批奏,不聞不問。如此數百年,至今三千靈關的守禦,皆由各福地把持,懈怠不堪。導致屢次出現靈關告破,中州皇室疲於奔命。”


    雍晝一口氣,說出這三個不同尋常之處。


    在座眾人聽到耳中,皆是不由自主,浮現出共同的想法——


    若將中州皇室比作凡世朝廷,那麽人皇這般作為,就相當於幹了三件自毀朝綱的大事:


    “一、剝離皇權集中;”“二、廢除內宮血統;”“三、放任外戚坐大;”


    但凡隻須一件事出現在凡世朝廷,那就是皇帝作死,王朝末世衰敗之舉!


    當今人皇殷熵,卻全都做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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