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頭人笑嗬嗬地彎腰,在腳下搗鼓一番。


    立刻便抽出一枝長約丈許的青色釣杆,以及一個淺黃篾條紡織的魚簍。


    釣杆和魚簍,看著皆是尋常之物,平凡普通。


    此人又坐在船頭,將手中釣杆一甩。


    立刻便有一根長長的釣絲甩出,墜入遠端滾滾濤濤的黃泉濁浪中。


    當真是來釣魚的!


    “小友,來,坐我旁邊。我釣一條,你便占卜一條,來......”


    般頭人招招手,滿臉平和純樸的笑容。


    陳浮生深深吸了口氣,保持警惕,縱身一躍。


    蓬~~


    他穩穩落在船上,隨即盤膝一坐。


    “好,好,好。年青人莫要那麽拘謹。嗬嗬......我若真對你有敵意,你站在岸上與在船上,又有什麽區別,嗬嗬嗬......”


    船頭人微笑著,目光望向遠端的釣絲。神情與姿態,完全就是釣魚的模樣,十分熟練,十分認真。


    陳浮生沉默不言,亦是觀望著遠端的滾滾濁浪。


    不過片刻。


    船頭人手一抖,釣絲瞬間收迴。


    一條青黑密鱗的肥頭大魚,在釣絲上掙紮擺動,仍是被釣絲拉了迴來,撲通一下落在船頭,仍然痙攣地顫動著。


    “來,幫個小忙,你看看此魚是何來曆。”


    船頭人輕輕將手一撥,青黑鱗大魚被推到陳浮生身邊。此魚依然顫動著,但卻如同被禁錮,動作很小。


    陳浮生再次吸了口氣,仔細觀察。


    可見這條看似尋常的青黑大魚鱗片上,泛動著符籙般的光芒。除此之外,魚頭魚身,卻並無多少詭異之處。


    既然已經下船,已經答應此人占卜問卦,那麽陳浮生也不再猶豫。沉吟一瞬,便開始運用“河圖之術”。


    由於河童斷了聯係,陳浮生想要自身在冥獄的環境裏,運用河圖之術,便需要增加一些手段。


    他當即手腕一翻,自玉匣裏取出一片靈刺舍。


    手上的靈刺舍已經不多,所以陳浮生依照從前的習慣,將之切成小片,以備不時之需。


    他又以手上無間龍雀為指引,劍尖定住靈刺舍,旋即龍骸靈窯法力玄炁全湧,注入其中。


    河圖之術的咒訣法門,頃刻激發。


    刹那!


    宛若不知從何而來的星斑點點,在靈刺舍上繚繞幻變。灑落如星塵,盡數覆蓋籠罩在青黑大魚身上。


    “河洛星象,諸世浮圖,聽吾號令!”


    陳浮生一聲默誦,劍尖帶著靈刺舍,向青黑大魚身上壓去。


    頓時所有星斑旋轉繚繞,越轉越快,幾乎成了虛幻。


    龍雀神兵上的這一片靈刺舍,亦是漸漸潰散。


    彈指霎那。


    船頭上,青黑大魚的附近,頓起無數絲絲緲緲的微光,如星芒陣列。旋轉繚繞的星斑點點,亦是濺射開來。


    所有星辰斑點的微光,仿佛灑網浮聚周圍,漸漸形成一幅可見的圖案。


    圖案越張越大,越展越開,如同身臨其境。


    陳浮生立刻注目凝視,不敢有絲毫放鬆。


    這是他第一次以龍骸靈窯之力,溝通龍雀神兵,再以鯤鵬血脈的靈刺舍為輔,占卜得卦!


    此刻。


    星辰光芒的卦相中,出現一幕隻有陳浮生可見的景象。


    卦相中,是一位身影模糊的道人。


    道人曆經辛苦磨礪,晉升神將之境,在靈山關隘固守奮戰。可惜功虧一簣,身殞道銷。


    隨即,道人的白骨在黃泉河中沉淪。


    再然後,不知何年,一縷光重新誕生在人間。此道人轉世為人,卻繼續踏上了修行路,隻可惜再無前世的福緣,半路而終。


    至此,卦相潰散,靈刺舍散無,盡皆不複存在。


    陳浮生凝聚心神看完這一幕卦相,頓時有驚、有喜、有疑惑。


    驚的是,此魚非魚,竟是某個修行者在冥獄的轉世替代。


    喜的是,龍骸靈窯配合龍雀神兵,再加靈刺舍,居然可見更多卦相的浮現,河圖之術大有長進。


    疑惑的是,他此刻再才知道,世間所謂輪迴轉世,竟是真實存在的。


    “小友,如何啊?有無什麽占卜發現?”船頭人見陳浮生臉色有異,頓時笑嗬嗬問道。


    “前輩,我已得到卦相。”


    陳浮生點頭,緩緩道,“此魚,曆經三世。第一世乃是道門神將,守關殞命。第二世仍舊踏上修行路,無功而終。第三世,並未有結果,或許隻是這條魚本身。”


    “哈哈哈......不錯,我找你幫這個忙,果然是找對了!”


    船頭人顯得很是高興,仰頭大笑。


    隨即又說道:


    “如你所說,此魚是個可憐人。罷了罷了......”


    他拎起青黑大魚,揚手一拋。


    撲通,青黑大魚再次落入黃泉河裏。立即便像蘇醒一樣,躍起身來歡暢遊走,不知所蹤。


    船頭人興趣不減,又再揮動釣杆。


    片刻,又釣上一條青黑大魚,推到陳浮生身邊。


    陳浮生仍然是取出一片靈刺舍,繼續河圖之術。一番施展,又再得到卦相。


    卦相裏,是一位佛門神將,同樣是守關而死。但此人轉世後,卻並非人間,而是在冥獄與噩孽一起。


    此人依舊保持著修為,卻形如惡靈,相助噩孽攻打冥獄的關隘。最終,再次化為白骨,沉浮於黃泉河中。


    “前輩,我已得了卦相......”陳浮生緩緩說出這條青黑大魚的背景故事。


    “嗯,不錯。如你所說,此人應受懲罰。”船頭人點頭,將這條青黑大魚塞進了魚簍。


    他再次起杆,再次釣起一條魚,推給陳浮生。


    陳浮生再次起卦,觀望卦相後,說道:


    “是一位身世淒慘的女子,第一世凡人,第二世是嫦門神將,守關而亡,沉淪冥獄。”


    “嗯,也是個可憐人......”船頭人拎起這條青黑大魚,又再拋迴黃泉河裏放生。


    他再次起杆釣起一條,推到陳浮生身邊。


    陳浮生正要繼續,卻突然一頓。


    由於不知船頭人的根底,所以陳浮生至始至終保持高度警惕,並且是在占卜問卦,身心未有任何放鬆。


    此刻到了這第四條魚,陳浮生已經有些熟門熟路,身心中稍有一絲鬆動,突然便察覺,自己的靈窯,似乎有變!


    他趕緊內視,頓時驚喜!


    原本他的靈窯靈光之瓣,突破了二十倍,還剩下四瓣未能凝結,接近二十一倍。


    此時此刻,四瓣靈光竟已圓滿達成。


    眼下是真正的二十一倍!


    一百八十九瓣靈光重重疊疊,綻放玄妙奇光!雄渾無儔!


    “這......”


    陳浮生有些恍然大悟,抬起眼來,看向船頭人。


    船頭人笑眯眯的,指著青黑大魚道:“繼續啊,你既然得了好處,這個忙,自然要幫到底。嗬嗬嗬......”


    陳浮生感激地致意,再次凝精會神,進行河圖之術。


    第四條魚的卦相顯示,前世乃是獵家神將,但並非是守關而亡,而是同道相殘。死後也未轉世人間,而是同噩孽為夥,最終化白骨沉淪於黃泉河。


    船頭人聽完訴說,自然是毫不猶豫,將這條魚塞入魚簍中。


    如此你釣一條,我卜卦一條,二人配合無間,時間飛速流逝......


    不斷有魚被釣起。或被收入魚簍,或被放生。


    陳浮生體內的靈光之瓣,也是以令人咂舌的速度,在飛快凝結。


    甚至,由於突破了二十一倍,陳浮生運用靈窯法力,運用河圖之術,嫻熟得幾乎不用思考,起手便來。


    越嫻熟,動作便越快。


    陳浮生的得卦變快,船頭人自然便要跟上,釣得更快。


    ......


    眼看已經是連續釣起了三十條。


    陳浮生也新添了三十瓣靈光,靈窯達到二十四倍!


    接近二十五倍!


    “不行了!不行了!歇會、歇會......”


    船頭人突然便放下魚杆,甩著手連聲說道:


    “你受益,我吃虧......休息,休息,咱們歇會......”


    陳浮生微微一笑。


    他立刻恭敬施禮,感激說道:


    “多謝前輩的厚恩!晚輩莫齒難忘!”


    船頭人無所謂地笑了笑,眺望著黃泉河上的濤濤濁浪,半晌後,突然問道:


    “你知不知道,我釣的是什麽?”


    陳浮生略一沉吟,似懂非懂的答道:“前輩所釣,難道是因果?”


    船頭人微微點頭,但隨即又搖搖頭:


    “勉強可說與困果沾邊,但真正來說,我釣的是......”


    他轉過頭,看向陳浮生,淡然道:


    “劫!”


    “啊?”陳浮生一愣。


    他心中頓時波瀾大作,萬萬想不到。


    每一條魚,是劫?


    在他心目中,所謂的“劫”,應該是窮兇極惡,實力可怖!令世間的修行者們,聞之色變,不敢明說。


    船頭人淡笑,解釋道:


    “當然,這些魚兒,隻能說,勉強算是‘初劫’。”


    “但是,如若這些初劫成長起來,那便可怕了!乃是修行界的心頭重患,視若大敵!”


    陳浮生認真聆聽這難得的知識。


    船頭人又問:“那你知不知道,劫是什麽?”


    陳浮生搖搖頭,當即虛心請教。


    船頭人微笑解釋道:


    “世間凡人、生靈等等,怨念惡念孤魂可化為鬼怪、惡靈,或沾上濁氣,便是噩孽。”


    “此等道理,眾所皆知。”


    陳浮生點點頭,這是最基礎淺顯的常識。


    船頭人又道:


    “那如若不是凡人,而是修行者鼎鼎著名的人物,他們的惡念、孤魂,若是染上濁氣?有了變化,變成什麽?”


    陳浮生心中一震。


    船頭人笑道:


    “修行者的惡念孤魂,變化的結果,便是‘劫’!”


    “修為越高,化出的‘劫’越強盛!”


    “若隻是三境四境,或者五境六境,甚或七境尊者,化出的‘劫’,還算勉強應付得來。但若是陸地神仙......若是聖祇聖王,那便可怕至極!”


    船頭人說著,又有感慨的說道:


    “在修行界,將一萬年稱為一世。”


    “而每一世,皆會誕生一位或數位,飛升洞天,成就天仙證果的大人物。”


    “絕大多數修行者皆不知,其實每位天仙證果,在得道時,身上會剝離一部份原孽惡障!”


    “這些原孽惡障,必然會形成‘仙劫’!”


    船頭人看向陳浮生,語氣沉重的說道:


    “你想想,每成就一位天仙證果,便同時誕生一個同樣強大的‘仙劫’!”


    “有多少仙,便有多少劫!”


    “混沌上古至今,諸界萬世,累計而生的‘劫’,已是如同瀚海繁星,多不勝數。而且,皆是強橫強盛,至極可怖!”


    他說著,歎息道:


    “正所謂‘天仙有損、劫永不滅’......”


    “天仙證果,或許會遇到大災,境界跌落,或沉睡或受禁,甚至有殞命之危。畢竟隻是長生,並非不死......”


    “但是,劫永不滅。這些誕生的‘初劫’、‘劫’、‘仙劫’等等,永不磨滅。除非將之禁錮,送入高高在上的洞天仙宇,進行更深的輪迴,將之清洗......”


    “否則,嗬嗬......劫,便是三界眾生束手無策的存在......”


    船頭人感慨搖頭,一直平和有笑容的臉,也變得有些黯然起來。


    陳浮生聽得已經是心潮震蕩,再才知道這些內幕。


    “前輩,萬世誕生的劫,便會攻擊三界?所以,再才有了三界關隘防禦的說法麽?”陳浮生虛心請教。


    船頭人點點頭,又再解釋道:


    “打個比方,好比一家有兩兄弟。一個嫡出、一個庶出。”


    “嫡出正統,必然是繼承所有基業。”


    “庶出,若要爭奪這份基業,最終的辦法,就是滅了嫡出。”


    “所以我們修行者,就相當於嫡出,相當於真身!”


    “劫,便是庶出,便是假身!”


    “假身滅了真身,那世間所有假身,便成真!”


    這最後一句,聽似平淡,道理淺顯,但其中包含的兇怖廣義,遠非這一句所能表達。


    陳浮生沉默,目前他的層次,還未接觸到最可怖的程度。但隻是想想,有多少仙,便有多少仙劫,已經足夠令人震憾!


    “前輩,難道這些諸世萬劫,已經形成勢力?有了強大的組織?”陳浮生不禁又問。


    “當然!”


    船頭人感慨點頭,又說道:


    “無論哪一種劫,誕生起,便與它的真身實力相同,靈智一致。”


    “我們與劫作戰,那便相當於與自己作戰。甚至,麵對的是更多比自己強大的劫!”


    “三界,無論昊界、冥界、人間界,皆有關隘防禦。層層封鎖、層層抵禦。為的就是將這些劫,逐一擊潰,禁錮送入洞天。”


    “所以任意一座關隘,靈官與樞神將,便是兵卒。而圓滿神將,便是猛卒!乃是作戰的中堅力量,多多益善!”


    “所以,這也是為何修行界,拚命培養神將的原因。”


    陳浮生聽完船頭人的解釋講述,終於是懂得了修行界的內幕兇險,心中著實複雜難言。


    “聽說你要前往人間界的三千靈山關隘?”


    船頭人突然話鋒一轉,饒有興致的問道。


    “不瞞前輩,確有此事。過兩日,晚輩便要啟程,前往各個靈山關隘效力,抵禦劫災。”陳浮生如實說道。


    船頭人嗬嗬笑:


    “年輕有為,比當初我們這批老東西,要強多了。我在你這個年紀,還在靈山裏苦苦學藝......”


    “好了,話不多說!”


    船頭人擊了擊掌,看著陳浮生,認真說道:


    “老王與你結了個善緣,我今日也想與你結個善緣!”


    說著,他拎起釣魚杆和魚簍。


    杆與簍一碰。


    霎那間,化為一顆指頭粗的青色圓珠。


    圓珠表麵渾濁,也無什麽光影幻變,顯得平凡。但在頂端,有一點細細孔隙。


    “此乃‘釣劫珠’!”


    “諸世萬劫,不可磨滅,不可消亡。唯有強行手段,將其禁錮。此珠,可助你禁錮萬劫!”


    船頭人笑看陳浮生,說道:


    “你去靈山關隘效力,必然會麵對諸世萬劫。執有此珠,你可將其禁錮其中。然後,帶去阿鼻集市,交與老王!”


    “你禁錮的劫,便算是你的功績,將來我為你結算!”


    “你可願否?”


    陳浮生沒有立刻答應,而是恭敬問道:


    “前輩,我若接了此珠,有何好處?有何壞處?”


    船頭人哈哈笑道:


    “好處,你到了關隘,麵對萬劫,自然是知道。最起碼,此珠肯定是能助你一些微薄之力。”


    “至於壞處麽,你既然拿著此珠,那些劫知道你有兇器在手,必然也會對你痛下殺手!避免被禁,亦是相同道理!”


    陳浮生略一思考,確實是這個道理。


    當即也不再推托,接過船頭人手中的“釣劫珠”。


    “哈哈哈哈......”


    船頭人很是高興,笑道:


    “此次有緣一見,收獲頗豐!好了,相見終需一別,你去吧......將來之日,再說重逢之事......”


    隨著他的笑聲,陳浮生已經身不由己,猶如騰雲駕霧,離開了小舢板,落在山頂的邊沿上。


    船頭人仍是負手立於船頭,唱著船歌,順流而去。不過片刻,已是消失遠方,無影無蹤。


    半晌後。


    河童再才傳出一絲聲音:


    “此人的底細,似乎像是洞天星宿......不過,我此刻並非全盛,所以未見得能分辨得出......”


    陳浮生感慨道:“不管怎麽說,他畢竟是助我凝結了幾十瓣靈光,也算一場恩義!我理應記在心中......”


    二人正在交談,突然身後傳來一陣悸動。


    陳浮生趕緊迴頭。


    可見靈刺舍搭建的小巢裏,黑光騰騰,如遮如罩,幻象紛呈,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快去,猻喉或許是進化蛻變成功了!!”


    河童一聲驚喜尖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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