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大爺果然是五大爺,次日一大早,天上就刮起了黃風,但老人家還是早早地就來到了二叔家。看來信守承諾,以誠待人,是老人家此生立身做人,揚名鄉間的重要法寶。

    二叔家的地方就在背窪上一個很好的地段上。那地方左左右右,上上下下的坡坡窪窪上,二嬸栽下的各種樹木,如今都已長得枝葉繁茂,十分誘人。

    二叔家的地方座西向東,一線兒三孔細鏨擺麵的漂亮的新石窯洞,是二嬸自進得二叔的家門後,多少年饑一頓,飽一頓,春種秋收,起早貪黑,喂豬打狗,勤儉節約,省下雞屁股裏掏出的每一分錢,於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一手親自看得修起來的。當年修窯的事,二叔一滿沒管,一滿沒出力。如果要說二叔還出力了的話,那就是那些年,二嬸在開支二叔寄迴來的每筆錢時,精打細算每毛每分,硬是節省下了一個不小的數目,以致使二嬸在準備修窯時,心裏感到了些許的踏實。二叔的老娘在世時,住在南麵緊靠老山的邊窯裏。當年,二嬸對兒女們說,邊窯緊靠老山,冬暖夏涼,就讓奶奶住嗑。同時,二嬸想得很周到,為了使婆婆少些孤獨,平時尋長遞短的有個依靠,就又叫巧梅和改梅兩個女兒,陪同老人家住在了一起。後來,老人家仙逝後,兩個女兒晚上總是夢見奶奶,因此就害怕得怎麽也不敢在這邊窯裏住了。二嬸自然不想叫任何一個兒女受到什麽驚嚇。所以,想了想,就問三個兒子怕不怕。三個兒子都說不怕。於是,二嬸就又叫三個兒子住到了這邊窯裏。二嬸住前窯,三個兒子原來住後窯。那前窯其實就是中窯,後窯其實就是朝北的邊窯。因為原來中窯和朝北的邊窯是一進兩開的前後窯,兩個女兒倒調得往這後窯裏住來的時候,乘行動方便,才又叫二嬸給她們在正麵打開了一道門,但一家人和左鄰右舍早已經習慣了那原先的叫法,所以大家就一直都還叫中窯是前窯,叫朝北的邊窯是後窯的。

    大清早的,二叔一見五大爺拄著手杖,飄舞著胸前的那一把漂亮的銀色胡須,在風中一搖一擺地從鹼畔上上來,慌得他急忙跑著迎上去,攙住五大爺的胳膊,激動地說:“哎喲,你老怎自己來了?我還正想著再過一會,我到你家來接你老來哩!”

    “沒事。不應你接,俺爾格又得動哩訕。”五大爺沒看二叔,就這麽淡淡地說。

    這時,二叔家顯得很是煩亂,裏裏外外,進進出出地走動著好多男女。他們有的是主動前來幫忙的鄉裏鄉親,有的則是巧梅和弟妹們專門請來幹活的戶族親人。大家見已經很久沒給人辦過什麽事情的五大爺,忽然又出現在了二嬸的後事上,就都覺得十分驚訝,就都像拜佛似的,畢恭畢敬地向老人家點頭問好。

    二叔看著這情景,就沒敢冒然再說什麽,就很小心地一直把五大爺攙扶進了後窯。

    五大爺坐炕上後,就將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旱煙鍋和旱煙袋拿下,準備過過煙癮。

    二叔一見,趕忙掏出“金延安”來,向老人家敬上,說:“你老抽這個。”

    “你自己抽吧。俺抽不慣那個,覺得沒勁。還是這旱煙好,既順口,又帶勁。”

    說話間,五大爺就裝好了旱煙,二叔便趕緊拿起打火機,幫著老人家點燃了那煙鍋裏的旱煙葉。然後,二叔便悄悄站在腳地上,看著老人家就那麽眯縫著一雙老眼,在盡情吸放出一口口濃濃的煙霧的同時,又時不時的將握著煙鍋的右手的大拇指,在那閃著紅紅的火星的煙鍋上按下抬起,抬起按下,那神情,顯得很是悠然,像根本感覺不到燒似的。

    “明飛啊,”五大爺過足了煙癮,就對二叔說:“你去把你大哥叫來。”

    “嗯。”二叔乖乖地應了一聲,就很聽話地去叫大哥。

    一會,大哥就隨二叔走進了後窯。

    於是,五大爺在和大哥寒暄了幾句之後,就叫著大哥的名字,說:“明山啊,你兄弟明飛這兩天的日子怎的個過法,俺不說你也該是知道的罷?當然,這也不能怪你這當大哥的。昨晚上明飛來俺家時,俺已經對他說了,問題主要是他把事情做得太絕了,才弄成眼前這個樣子的。所以說,爾格要幫助他解決妥帖他家這場事情,俺覺得還真不容易。再了,人常說,清官還難斷家務事。因此上,俺想,咱得好好合計合計,看究竟怎麽化解著才比較妥當。”

    “既然把你老驚動來了,那你老看該怎麽辦就怎麽辦吧。”大哥說,“你老怎弄,俺都沒意見。俺想明飛也不會有什麽意見的。”

    大哥這麽說著,就看了看二叔。

    二叔沒言傳,就那麽輕輕點了點頭。

    “俺想,幾個娃娃爾格對明飛那樣,誰都可以理解,但理解歸理解,事情總歸還得有些規矩和下(讀ha)數。因此上,俺想,爾格當務之急的是,要和娃娃們溝通思想。說白了,就是要叫娃娃們不再和明飛較勁。你哥倆看是不是該這樣?”

    “應該!應該!”

    大哥一迭聲地表示讚同,但就是始終未說出什麽實質性的對策來。

    二叔乖乖地呆在一邊,還是沒言傳。他覺得自己什麽也不能說。

    “那就這樣吧。”五大爺見征求不來什麽好主意,就說:“明山,你去把巧梅他們兄弟姐妹都叫這裏來。”

    “好。俺給咱叫去。”

    待那姐弟五人灰灰的都到齊後,五大爺就慈愛地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過來過去端詳了好一陣之後,才緩著聲,也沒做什麽話題的過多鋪墊,就那麽直接了當地對他們說:“這裏都是一家無外的親人,俺也就不說那些客套的話了。你們幾個都是你媽的好兒女,也是你媽為咱徐氏家族生育的幾個好後代。你媽爾格走了,她是怎的為人,她有怎的聲望,莊裏自有評說,今上在這俺也就不說了。但是,通過你媽,卻讓俺明白了一個很簡單、可又很深奧的道理,那就是,這人活在世,有許多的事情,該怎麽著還是怎麽著的好,誰也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來。如果都由了性子,沒了一個下數(規矩),那一切就都亂套了。因此上,俺要對你們幾個說,你爸歪好也是你們的親老子,歪好也是那公門中的個官兒哩。再了,你爸和你媽也是那結發夫妻,是那陰陽兩界相隨相伴的一對老夥計,這是誰也不能夠改變的一個事實。所以,俺感到你們家這場事情,也就是在你媽的後事上,不管怎麽說,你爸都該有那說話的份兒。就是你們的叔父都該有那說話的份兒。當然,你們都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了,而且,爾格社會也不同了,什麽三綱五常的許多禮義規矩也早就不講究了,可是,再怎麽個不同、不講究,該有的禮數還是要有的。你們都說說,看是不是這個理?”

    還能怎樣呢?五個雌雄早已陷進了那萬般無奈、萬般沉痛的悲哀之中,恓恓惶惶的誰還再能說出什麽話來。

    一時,巧梅禁不住悲傷,“媽呀”的唿喊了一聲,就向前窯跑去。妹妹弟弟們一見,就都跟著跑過去,一齊爬在二嬸的身邊,淒淒慘慘的全都哭得沒了人樣兒。

    在兒女們一個個哭得精疲力盡,沒有了聲息之後,二叔就顫抖著雙手,再次從那個漂亮的黑皮包包裏,取出那兩疊“大團結”來,走到兒女們跟前,沙啞著聲音,說:“多跑幾步路,多花一點錢,給你媽買最好的棺材,做最好的衣服。”

    兒女們聽後,誰也沒說啥,一個個灰灰的,全都愣在那地上,沒有什麽反應。但誰也再沒給二叔什麽難堪。

    一會,巧梅調頭給大弟弟雄虎遞了個眼色,讓他從二叔手裏接過了那“大團結”來。

    然後,姐弟幾個紅腫著眼睛,在一起低聲嘀咕了一陣什麽之後,就分頭忙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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