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大學士劉健的建言你可聽到了?”


    朱佑樘在榻上問道。


    蕭敬忙道:“奴婢都聽見了。”


    “那麽……”朱佑樘沉默了片刻,慢悠悠的道:“那麽你來說說吧,朕和張皇後都是當局者迷,你這局外人或許看的更清楚一些。”


    蕭敬道:“奴婢是閹人隻知侍奉陛下也沒什麽見識。若是奴婢說的不好,陛下可不要見怪。”


    他舔了舔嘴,慢悠悠的道:“其實這事兒獲益最大還是柳乘風,柳乘風現在位極人臣,說句實在話,他年輕這麽輕,將來的日子還長著呢,可是奴婢從未聽說過位極人臣的臣子能長久的,當然,奴婢也沒別的意思,隻是隨口一說而已,陛下莫怪。奴婢忍不住還想再說一句,就算退一萬步,他柳乘風一輩子還可無憂無慮,可是畢竟現在頭已經頂到了房梁上,再想往上是不成了,陛下總不能讓他一輩子在京師做個公爵,若是長遠來看,建國稱藩是陛下和娘娘體恤他。”


    別看蕭敬的話頗為中肯,其實蕭敬巴不得柳乘風滾的越遠越好,這個時候自然是和劉健一個筒裏出氣。


    朱佑樘不禁點頭,慢悠悠的道:“可是太子怎麽辦?太子無人輔佐,朕總是覺得,這朝廷缺不得柳乘風。”


    蕭敬眯著眼,道:“朝廷非缺廉國公不可,陛下,從文皇帝到現在。都是內閣輔國,奴婢還沒聽說過錦衣衛輔國的。柳乘風駐留京師,那便是許多人的眼中釘肉中刺。現在有皇上在還能袒護,可是太子殿下終究還是要學會處理政事的,先帝們沒有柳乘風照樣治國,為何獨獨太子缺不得?陛下,太子已經長大了。”


    蕭敬最後一句,是用語重心長的口吻說出來的。


    蕭敬把皇帝和皇後的心思拿捏的很準。因為沒有哪個父母會承認自己的子女愚鈍,而蕭敬則是告訴皇帝,太子有這個本事治國,柳乘風留在這裏。隻會引起朝廷的分裂,與其如此,倒不如放出去,這對太子對柳乘風都是好事。


    朱佑樘默默無語了,這件事太大,得容他好好思量。


    張皇後見狀,連忙道:“蕭公公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你暫且退下吧,皇上和本宮還要再商量商量。”


    蕭敬點點頭,無聲退了出去。


    張皇後目送蕭敬離開。才打起精神道:“陛下,劉健和蕭敬都巴不得柳乘風走呢。”


    朱佑樘臉色顯得有些冷,淡漠的道:“他們的心思,朕都明白,怪隻怪柳乘風,這個家夥平時太跋扈了,現在鬧到這個地步,他也有責任。”


    朱佑樘強打著精神,雖是疲乏到了極點。卻仍不免為這件事犯難。


    不過他口出埋怨之詞,張皇後便忍不住抿嘴迴護道:“這也怪不得人家?可陛下不要忘了,陛下每次讓他辦的事哪件不是得罪人的,不得罪人能把事辦成嗎?現在倒好,倒是數落他的不是了,臣妾也沒有怪陛下的意思,隻是想告訴陛下,柳乘風沒有什麽罪過,就算有罪,那是為宮裏擔下來的罪。”


    朱佑樘苦笑,道:“你說的也有道理,哎……事到如今,那麽也隻能如此了,廉州建國也好,那兒是個好去處,柳家在那兒,可以效仿雲南的沐家,為大明朝世守海疆吧,朕待會兒就叫內閣擬旨,這件事也隻能這麽定了。還有……”


    朱佑樘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正色對張皇後道:“你去取筆墨來。”


    張皇後聽到朱佑樘拍板下來,一時患得患失,真不知是該高興還是該惆悵的好,這一加封隻怕往後和太康再也難相見了,自己即將沒了丈夫,又要離了女兒,這種滋味可不好受。


    可她畢竟不是尋常村婦,知道這也是為了太康公主好。


    聽到朱佑樘要拿筆墨,張皇後的柳眉不禁蹙起來,道:“陛下,都到了這個時候還拿筆墨做什麽,好好修養才是。”


    朱佑樘今日不知來了什麽精神勁,執拗的搖頭:“拿來便是。”


    張皇後隻得去喚宮人,朱佑樘卻是臉色凝重的樣子,道:“不必去叫別人,你親自去,這件事很重要,朕不想讓人知曉。”


    張皇後見朱佑樘這緊張兮兮的樣子,也就不再去喚人了,親自出去一趟,隨即拿了筆墨來,又去搬了個茶幾到榻前,朱佑樘此時已經從榻上坐起,隻是渾身都沒有氣力一般,好不容易握了筆,張皇後隻得坐在榻上去攙他,朱佑樘閉目沉思片刻,隨即下筆,在紙的右側先寫了密詔二字。


    張皇後看清了這字,突然生出一個感覺,這份旨意,可能就是丈夫的一份秘密遺旨了,想到這裏,她心裏又是難受,睫毛上沾了一絲淚花。


    隨即朱佑樘繼續行書,足足用了一盞茶功夫才將這秘旨書寫完畢,隨即他像是整個人都虛脫了一樣撲哧撲哧的喘氣,由張皇後照應著躺迴榻上,朱佑樘才含糊的道:“把這份旨意收好,切記,不要告訴任何人,這是為厚照好,也是為了柳乘風好,你沒看到嗎?這些人都想逼著柳乘風去廉州,朕不是懷疑他們的忠誠,朕是怕有個萬一,柳乘風一走,以厚照的性子大權必然旁落,若是落到周公、霍光這樣的人頭上,朕倒也放心,就怕有人利益熏心,有人圖謀不軌。人心終究是隔著肚皮啊,朕怎麽能放心的下呢?”


    這一番話,把朱佑樘的性格全部表露了出來,他是個任何事都放心不下的人,凡事都想追求個完美,就如他治理天下那般,日夜操勞,總是覺得這個不夠,那個還欠缺,所以總有忙碌不完的事,在交代後事這件事上,他也是如此,他隻希望能安排到完美無缺,做到沒有任何漏洞可鑽,以保證這江山社稷和血脈可以延續。


    朱佑樘繼續道:“所以這份密旨,隻由你來收藏,平時倒也罷了,若是真到了萬不得已的時候便立即將這旨意下發了去,昭告天下,傳召柳乘風立即進京,朕所信者,也隻有他了。真有了萬不得已的時候,能力挽狂瀾的也隻有他,你切記,切記。”


    朱佑樘說罷,已是體力透支到了極點,眼睛慢慢閉上,手仍是牽著張皇後的柔荑,張皇後隻是拚命點頭,她對丈夫的話深信不疑,既然丈夫有吩咐,這件事她自然會記清楚,來不及細看聖旨之中是什麽內容,張皇後連忙將聖旨收了,隨即才喚了宮人來照看皇上……內閣……


    劉健迴到值房的時候已經到了正午,李東陽和謝遷也都在這兒等著結果,眼看劉健來了,李東陽連忙站起來,道:“劉公,事情如何了?”


    謝遷雖然沒有參與,可是對這事也頗為上心,聽到李東陽問便立即把眸子看過來,一副等候結果的樣子。


    劉健苦笑一聲:“賓之的辦法很好,皇上和皇後想必都已經心動了,他們說還要議一議,可是老夫卻知道,這事兒十之**是成了,哎,今日若不是君前奏對看到那個陣仗,老夫還蒙在鼓裏,不知道這柳乘風的聖眷有多深……”


    劉健說罷搖頭,對他們來說,宮裏隻需要無條件信任文官就可以了,若是對武夫或者太監深信不疑,那麽肯定就要禍國殃民的。


    李東陽道:“柳乘風和宮裏是一體,已經分不清彼此了,所以劉公說要動強的我才極力反對,不過隻要事情辦成,柳乘風已經不足為慮。”


    劉健振作精神,道:“不錯,柳乘風已經不足為慮了,現在多半這個時候,他已經動身往京師的路上,而旨意不是今日就是明日會發出來,隻要有了旨意,君無戲言,他至多在京師滯留一些時日也就該啟程了。老夫現在關心的是,柳乘風若是走了,這錦衣衛都指揮使誰可擔任?”


    李東陽也顯得深沉起來,道:“錦衣衛是要害,確實不得不慎重考慮,現在錦衣衛裏頭,風頭正健的幾個同知和僉事一個叫陳泓宇,這陳泓宇是柳乘風心腹自不必說,另一個是溫正,溫正乃是柳乘風嶽丈,也是和柳乘風死心塌地的。至於其他人盡皆默默無名,就算舉薦上去宮裏多半也不會認可。這才是最令人踟躇的地方,若是讓柳乘風的心腹上去,這錦衣衛多半還會一切照舊,錦衣衛行事還得按著柳乘風的意思去做,劉公,說句不好聽的話,這不是內閣之福啊。”


    劉健淡淡點頭,慢悠悠的道:“所以我們必須得推出個人選來,這個人既然宮裏要能夠認可,又不能是柳乘風的人,當然,此人還必須要有擔當,畢竟柳乘風在衛所中留下的影響太深,十個就有七八個都是他的人,若是把握不住局麵,要來也沒什麽用處,最後隻會變成第二個萬通罷了。”r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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