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乘風顯然沒有追究的意思,大家各為其主,柳乘風有自己的立場,那李東陽也有他的利益,妄想以為一點私交就可以改變人家的立場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眼下當務之急是,如何解決掉這個麻煩,若是單純抨擊柳乘風和聚寶商行的奏書,柳乘風相信宮裏那邊肯定不會輕易擬準,甚至可以說絕無可能,可是柳乘風卻知道,若是現在這份奏書就不太好說了,因為全文之中根本就沒有一句指責自己的話,甚至從某些方麵還給予了肯定,而且從宮裏的利益來看,這份奏書顯然更有吸引力,在這種情況下,柳乘風已經嗅到了一股子陰謀的意味,現在他的處境十分危險。


    他眯著眼,沉吟了良久,隨即目光落在李東棟身上,語氣平淡的道:“李先生以為,這奏書該怎麽辦?不聞不問嗎?可是爭鋒相對。”


    不聞不問無疑是退讓,可是以柳乘風的性子卻絕不會退步的。那麽唯有爭鋒相對了,偏偏對方並不是和你角力,捅你的卻是軟刀子,你若是玩硬的,在別人看來你就是無理取鬧。


    李東棟沉默了,這種勾心鬥角的勾當顯然超出了他的能力範疇,思量良久,他才淡淡的道:“退是不能退的,眼下隻有迎難而上了,何不如讓人上書,陳說聚寶商行一旦收歸朝廷的壞事。學生倒是想到了幾個,其一,這商行畢竟是大家入股籌建的。若是今日朝廷說收走就收走,豈不是失信天下?這其二。朝廷上的袞袞諸公對生意上的事都是一知半解,讓他們來做這生意。難保不會出岔子。再者說了,讓朝廷來做生意,傳出去也不好聽是不是?”


    李東棟道:“學生可以聯絡一些言官,則都察院那邊的禦使也都未必都是對我們抱有敵意的,隻要有人肯站出來為我們說話,事情就好辦。還有報紙那邊也可以想想辦法。把這聲勢造出來,讓宮裏也讓朝廷知道此事的害處,或許這局麵還能有挽迴的餘地。”


    “怎麽?李先生認識禦使?可靠嗎?”柳乘風突然想到什麽,轉而問道。


    李東棟笑道:“有幾個早就在聚寶商行裏有些生意。雖然不多,卻也關乎了切身利益,其中一個更穩妥些,此人的兒子一直在經營生意,是聚寶樓裏的會員,要說可靠,學生不敢擔保,不過這一次若是真讓內閣把事做成了,他們的損失肯定也是不小。”


    柳乘風頜首點頭:“隻要有利益在,反而比那所謂的人情要牢固的多。你想個辦法與他們磋商一下,先牽個線再說。”


    李東棟不禁犯疑道:“大人莫非是要請他們出麵支持商行?大人,說句實在話,若是真讓他們支持,他們未必會肯,畢竟做出這種事是要得罪同僚的,讓他們旁敲側擊一下或許可以,可要他們押上自己的前程就未必肯了。”


    柳乘風冷冷一笑,道:“誰說我要他們支持聚寶商行?反正你自管去吧。你那族兄有張良計,我柳乘風也有過牆梯。還有,一些和咱們聯係緊密的報社你去擬出個名單來,從現在起,咱們的報社都要統一號令,哪些文章要登上去,哪些文章隻字都不能提,這個都要事先通個氣,今日,咱們和內閣來鬥一場,至少讓他們知道,錦衣衛也不是好惹的,柳乘風不是軟柿子。”


    他一邊說,一邊站起來整整衣冠,李東棟見他一副要出去的樣子,不禁道:“大人這是去哪裏?”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去尋太子殿下,要和內閣鬥,沒有太子怎麽成。”


    李東棟連忙起身,道:“確實,大人應當去太子那裏一趟,不過話又說迴來,太子真的肯支持大人嗎?大人可不要忘了,那禦使提出來的是將商行全部交由朝廷,太子遲早要登基,現在對太子來說,太子隻占了聚寶商行的五成幹股,可要是收歸了朝廷,太子就等於是坐享了整個聚寶商行,每年增加的收益何止是千萬,隻怕……”


    李東棟最擔心的就是這個,若是連太子都倒戈,這商行除了拱手相讓之外再沒有別的辦法了,偏偏那給事中楊戩可謂老謀深算,來了個借花獻佛,等於是把便宜全給皇室了。


    柳乘風卻是笑了笑,道:“太子若是會考慮到這一層,那就不是太子了,你放心,太子穩打穩的站在我們這一邊的。”柳乘風信心十足的道:“今日,就讓柳某人和內閣過過招吧,李先生拭目以待,且看看柳某人的手段如何。”


    一下子,柳乘風就恢複了信心,整個人煥然一新,說實在話,這個家夥實在令人難以看透,便是李東棟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心裏現在在想些什麽東西。


    不過混到柳乘風這種地步的人,若是不會耍陰謀詭計那才出鬼了,想必這個家夥此時此刻已經有了辦法了吧。


    “但願如此吧。”李東棟心裏歎了口氣,目送著柳乘風離去。


    李東棟現在的心思其實最複雜,一邊是族兄,一邊是於自己有知遇之恩的柳乘風,這兩個人對他來說都至關重要,現在雙方打起擂台,他已經不可能再左右逢源了,他現在唯一做的,隻能是站隊,而現在,他決心站在柳乘風一邊,沒有原因,隻因為他察覺到,無論這一次對手是誰,柳乘風仍對他信任有加,到現在還將許多至關重要的事情交給自己去做,士為知己者死,柳乘風不負他李東棟,李東棟又豈會做這負義之人。


    他站在這值房裏發了一會兒呆,隨即跺跺腳,隨即便出去辦差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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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禁城,正心殿。


    皇上病重的消息傳出來,整個宮禁開始變得森嚴起來,隻是唯有幾個心腹知道,皇上的身體還沒有壞到不能視事的地步,雖然對朝政的事皇帝已經撒手不管,可是外頭的動靜朱佑樘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他穩穩的坐在正心殿裏,麵無表情的禦覽著桌上的奏書。


    奏書上的署名是楊戩,楊戩這個人朱佑樘知道,此人乃是進士出身,生的頗為俊朗,因為年少有為,在朝廷之中頗受青睞,朱佑樘對他的印象還算不錯,可是這份奏書卻讓朱佑樘有些疑問。


    楊戩能寫出這樣的奏書來嗎?朱佑樘是什麽人,和奏書打了一輩子的交道,豈會不知道這奏書裏的名堂,一個年少輕狂之人,是絕不可能寫出這種奏書的,每個人的性子和閱曆不同,使得奏書的言辭也是不同,朱佑樘眯起眼,他慢悠悠的用手磕著禦案,臉色顯得有些陰沉。


    不夠奏書裏內容,卻讓朱佑樘深以為然,在他看來,聚寶商行的種種劣跡確實有點過份了,隻要把商行仍舊置於那些唯利是圖的商賈手裏頭,遲早會鬧出更聳人聽聞的事。而楊戩提出來的辦法確實不錯,直接將商行劃歸朝廷直接管理,由朝廷選拔人前去整頓,如此一來,這商行帶來的巨大收益不但朱佑樘可以享用,後世的子孫也可以享用,而且也不會有什麽後顧之憂。


    “這個李東陽,倒是頗有些辦法。”朱佑樘低聲喃喃道了一句:“這種主意,也隻有他能想的出來。”


    朱佑樘想罷,隨即躺在椅上,過了一會兒,外頭有太監小心翼翼的進來,道:“陛下,太子殿下來給陛下問安了。”


    朱佑樘抬眸,卻又突然笑了,又是低聲道:“這太子也是來者不善哪,請進來吧,朕倒要看看是否有什麽長進。”


    太監領命下去了,隨即朱厚照便進了殿來,在朱佑樘麵前他可不敢放肆,乖乖的行了個禮,道:“兒臣見過父皇,兒臣聽說父皇的身體不好,特意選了些高麗參帶進來,雖然未必比得上大內的奇珍,父皇不要見笑才好。”


    朱佑樘莞爾一笑,壓壓手,道:“來,坐,宮裏什麽都有,你不必費這個心思,厚照,近來都做了些什麽?”


    朱厚照乖乖坐下,眼觀鼻鼻觀心,正兒八經的答道:“父皇,兒臣這幾日都在內閣裏觀政,聽聽師傅們如何處置政務,倒是學到了不少的東西。”


    “嗯,說說看。”朱佑樘鼓勵道,他的臉上也不自覺的掠過了一絲慈愛之色,他深知自己是不能長命百歲的,天天被人喚作萬歲,可是這萬歲之說何從談起。因此在他看來,朱厚照就是他的生命的延續,也是大明基業的延續,這舔犢之情豈是其他情感所能媲美。


    朱厚照畏懼的看了朱佑樘一眼,原以為自己可以隨意說幾句話糊弄過去,誰知道父皇竟是追根問底了,倒是教他一時也想不出該如何作答,沉吟了良久,道:“兒臣這一次來就是和父皇說說話的,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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