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裏的劉吉顯得有點兒鬱鬱寡歡。那恆源商行確實是他的產業,自商貿開始起,他便命人暗中經營,憑著他的人脈和巨額的本金,如今早已成了天下數一數二的大商行之一。


    事實上也是如此,隨著商貿的興起,使得不少朝廷大員們漸漸從囤積土地轉為了暗中投資商業,大明朝早已悄然改變,相當一部分人已經從地主變成了巨賈。


    商賈雖是賤業,倒不是那些暗中從事商業的大臣如何喜歡追逐銅臭,其實這麽做,也是一種無奈。


    商業的興起,其實已經徹底打破了地主的利益,尤其是工坊的興起之後,由於大量的人工吸引到了城市,這就導致了一個極大的問題,原本在鄉間,人力資源是極為充沛的,地主可以隨時用最低廉的價格令佃戶為他們勞作。可是一旦佃戶們有了選擇,自然會大量的湧入到城中去做工,於是問題就出現了,地主根本不可能開出比工坊更好的待遇,因此在鄉間,大量的強壯勞力紛紛湧去了城市,就是那些老弱病殘,為了留住這些人,使自己的土地不至於荒蕪,導致地主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高佃戶待遇。


    更加的問題就在於,工坊的利潤往往比土地耕種的利潤要高得多,工坊可以給予工匠和學徒較好的待遇,同時還能保證工坊主的巨大盈利。可是對地主來說,就顯得有些吃力了。打個比方,同樣是招募了三百工匠和學徒的工坊和招募了三百佃戶的地主相比較。工坊能每年盈利紋銀數萬兩,而地主每年的盈利不過五千至六千兩紋銀,因此工坊主願意拿出五千兩紋銀出來發放,可是地主若是也以同等的待遇發放給農人,那麽他一年下來,幾乎無利可圖,甚至可能折本。


    今時不同往日了。由於人工的不斷攀升,使得鄉紳們開始難以為繼,於是不少鄉紳在保留自己的土地之餘。也開始拿出銀錢來進行一些商業活動,拆東牆來補西牆,對他們來說。土地固然是根本,可是眼下這個局麵,若隻是單純的兼並土地根本就難以維持。當然,也有一些鄉紳與商業密不可分,譬如有的地主,開始將自己的土地從種植糧食轉為種植桑樹和茶葉,在如此緊俏的情況之下,種植這些農作物確實比之單純的種植稻米要好一些,不過這種作物本就和商業息息相關,他們既是地主。同時也是商賈,在收獲之後,不得不去與那些收購生絲和茶葉的商賈進行交涉。


    如今的局麵和三四年前已經是有天壤之別,那些自發去排斥商貿的大臣,如今已是浩浩蕩蕩的加入了這其中的一員。商貿的發展與他們可謂是息息相關,因此縱是市場出現了震蕩,大量工匠和學徒的裁撤,給朝廷添了偌大的麻煩,卻也無人把這事兒怪到商貿上去,他們鄙視商賈的同時。卻又不得不從商貿中牟利,這種複雜的心理,又出現了一種新的學說,說穿了,就是容忍商貿的存在,卻極力反對逐臭的商賈,雖然他們其實也是商賈中的一員。


    這種學說,說穿了一些,其實就是反貪官不反皇帝,商貿是必須存在的,大家都靠它吃飯,可是商賈是必須大肆批判的。


    劉吉也是如此,他一方麵,對掀起商貿大潮的柳乘風抱著極大的仇視,可是在巨利麵前也忍不住誘惑,可是這並不意味著,他對柳乘風會有什麽好感。


    此時的他,臉色很是深不可測,那個叫王安的太監,竟是經人引薦把消息賣到了他的恆源商行,而恆源商行趁著這個機會,一夜之間掙個百來萬兩銀子也不過是舉手之勞的事,要知道,現在大大宗商品交易已經開始開始日益成熟,賣家的貨物囤積在倉庫,隻要對方付了錢,雙方簽下文書,交割了庫中商品的歸屬權,根本就不必把貨物提出來,這些商品就已經是買家的了,至於買家要如何處置這些商品,是繼續讓它們存在庫中,還是調出來兜售出去這都是買家自己的事,買家唯一做的,就是按時給那些倉庫的歸屬人按時繳納一些租金而已。


    這也是恆源商行一夜之間能收購如此大宗貨物的原因,若是從前的那種交易方法,如此大宗的交易,隻怕沒有數月的功夫,也別想完成。


    錢是掙來了,可是對劉吉來說,這還不夠,他萬萬想不到,柳乘風這時候居然趕了迴來,劉吉也已經有了預感,柳乘風此次迴來,必定會再上一個台階,而那時候,雙方終於要準備撕破臉皮了。


    劉吉不由咬咬牙,冷哼一聲,換做是幾年前,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臨到老來,自己的對手竟隻是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偏偏以他的大學士之尊,竟是拿這小子一點辦法都沒有。


    他闔著眼兒,思索了片刻,隨即對這主事道:“那個王安,要繼續聯絡,往後宮裏有什麽動靜,或是讓他去做什麽事,直接吩咐他就是。”


    主事驚駭了一下,道:“隻怕此人不肯。”


    “不肯?”劉吉笑了,淡淡道:“他會肯的,否則他拿著如此重要的消息出來賣銀子的事一旦揭露出去,他還能活嗎?再者說,此人貪財如命,往後呢,許些小利給他,他還得乖乖聽我們的。這個人很有用處,用的好了,能給老夫省不少的事。”


    主事聽了,忙道:“老爺英明。”


    劉吉歎了口氣,擺擺手,道:“奉承的話就不必了,說起來老夫近幾日身體是大不如前了。哎,內憂外患,那柳乘風迴來隻怕要咄咄逼人了。”


    主事不禁道:“老爺,那柳乘風就真這麽可怕,為何老爺不與他井水不犯河水,各自相安無事不好?”


    主事之所以提出這個,其實也是為劉吉做打算,劉吉畢竟年紀太大了,說穿了,也沒幾年活頭了,又何必要和一個錦衣衛指揮使僉事計較什麽東西?


    劉吉卻是板起臉,道:“你懂個什麽,老夫這是為後事打算,嘿……老夫是半路起複入閣,牽動的是劉健這些人的利益,你莫非不知道有句話叫人走茶涼,待老夫當真駕鶴西去,到時候落井下石的人有的是,老夫倒也罷了,這一輩子榮華富貴,誰也動彈不得,可是後世的子孫怎麽辦?到時候隻怕是誰都要整上劉家一下,老夫趁著這有生之年,就必須整倒劉健等人,而這柳乘風就是最大的障礙,此人工於心計,又與劉健等人眉來眼去,不除去他,要收拾劉健這些人哪裏有這般容易。”


    劉吉一番話,確實讓這主事有點兒沒轉過彎來。


    這劉吉繼續道:“更不必說,柳乘風再三辱我,此仇不報,老夫豈可瞑目,你下去吧,按老夫的吩咐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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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同,一隊人馬抵至關下,當地守備親自開了城門,帶出一隊軍馬迎接,來人的來頭實在不小,正是一個月前出關的柳乘風,誰都不曾想到,這個家夥居然迴來了,而且還是安然無恙的迴來,柳乘風是曾在宣府呆過的,當年不知收拾了多少人,惹起了多大的腥風血雨,在這宣府上下,至今對這家夥還有些心有餘悸,如今這個家夥從大漠迴來,大同這邊,自然誰也不敢怠慢,上下官員盡皆過來見禮。


    柳乘風則是坐在馬車裏,此時已經身心疲憊,隻是讓錢芳與這些官員交涉,說是旅途勞累,不便相見,人也不下車,直接就入了關。


    關內和大漠實在是兩個世界,柳乘風坐在車中,輕輕掀開車簾的一角,看到這大同的街道從馬車邊向後移動,心裏唏噓不已。


    那個女人控製住了漠南諸部的時候,柳乘風就已經知道,自己不能在大漠逗留了,瓦刺的人的事交給瓦刺去解決,而事實上,那女人未嚐不是希望柳乘風立即迴京,因為柳乘風多留一日,不但會給汗庭勾結漢人的口實,同時柳乘風這個家夥實在是太讓人難以捉摸,連李若凡心裏都知道,要控製這樣的男人是多麽的不易,因此,她很快同意了柳乘風迴國的要求。


    馬車裏的柳乘風,舒服的靠在車廂上,腦中仍然在迴憶著一個情景,啟程的那一個夜晚,草原裏吹起了大風,他睡在帳中,聽到外頭冷風在唿號,無心睡眠。


    事情發生在什麽時辰,柳乘風不知道,隻知道帳簾被掀了起來,那惡毒的女人款款進來,含煙帶笑,那時候的她真是美豔動人到了極點,至今柳乘風迴想,都有些驚心動魄,也許,隻有這樣心機深沉的女子,才會有如此動人的美貌,正如妖精和精怪總是化身為絕色的美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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