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八。


    在兩日之前,宮裏就有了旨意,為校驗新軍戰力,特旨勇士營出宮。


    這道旨意既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可是同時也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事實上,在此之前,朝廷就有過不少爭論,尤其是兵部內部,因為宮裏有意擴大新軍而為此爭論不休。


    其中最大的一個爭論還是新軍的戰力上,兵部的不少官員指出,上一次雖說新軍打敗了瓦刺鐵騎,可是這場勝利隻能算是巧勝,理由也很簡單,當時進行操演的地方是在甕城,地域狹小,瓦刺鐵騎施展不開,因此瓦刺最拿手的迂迴側擊的戰術根本不能起效,因此,這新軍在操演時雖說大獲全勝,可是當真到了戰場之上,就未必有這實力了。


    再者說,朝廷已有神機營,再設立一個與神機營相同的新軍,就未免有些職能重疊,更不必說大規模的擴編新軍所需的銀錢極大,養一支八百人的新軍所糜費的軍餉是一個千戶所的十倍,有這錢還不如投注到邊鎮上去。


    兵部尚書劉大夏倒是認為擴編新軍勢在必行,隻是在兵部,劉大夏還是壓製不住其他官員的非議,因此不得已隻得又把這爭議鬧到內閣,讓內閣裁處。


    而內閣顯然也是議論不一,一時拿捏不準,對朝廷來說,這可是一項大事,因為新軍一旦擴編,那朝廷至少要準備好每年數十萬兩銀子,這支軍隊消耗尤其巨大,無論是招募的方式還是操練的方法,都需要極大的損耗,若是不拿出點實力。誰肯信服?


    京中的精銳莫過於勇士營,若是讓勇士營來試試這新軍。新軍的表現還能一如既往的出眾,大家倒是沒有話說。


    如此一來,這事情就順理成章了,勇士營悉數出京,京師的防務暫由親軍代領,不過保護皇上的,倒是留了不少心腹的護衛。


    與此同時,再過兩日就是年尾,所以按著規矩,滿朝文武是要入宮拜賀。拜賀之後。這新年就到了,大家各自迴家過年。


    所以宮裏頭一如既往的忙碌,各地的宮室已是修葺了一番,披紅掛綠,都在為百官朝賀做準備。


    司禮監裏。蕭敬勉強打著精神署理些公務,他的臉色顯得很是不好,近來的事兒實在太多了,別看錦衣衛那邊總是大放異彩,可是這些功夫,東廠這邊也沒有閑著。


    他劇烈地咳嗽了幾聲,掏出一張雪白的絲巾捂著嘴,等喉頭舒服了一些,才將這絲巾折好放入袖子裏。案牘的兩側是兩個弓著身的小太監,正在幫他清理著案牘。


    案下的太監們也是各忙各的是,不過在蕭敬麵前,誰也不敢發出什麽聲音,都是躡手躡腳的;隻有每次蕭敬拚命咳嗽時,大家的臉色才稍微輕鬆一些。做一些小動作。


    一個太監笑嘻嘻地來了,來人大家都認識,乃是禦馬監的掌印太監梁茹,這梁茹笑嘻嘻地進來,給蕭敬行了禮,道:“蕭祖宗,近來身子還是不見好嗎?”


    按常理來說,司禮監和禦馬監也算是分庭抗禮的兩個內官衙門。隻是上一次,禦馬監的掌印太監被整倒,新來的掌印太監立即換成了蕭敬的心腹,這位梁公公當然不敢在蕭敬麵前造次,對蕭敬客氣得很,一聲祖宗叫得很是歡快。


    蕭敬的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手搭在案牘上,慢悠悠地道:“年紀大了,身子骨兒哪裏有好轉的時候。哎,有時候真想清閑起來,跟陛下說一聲到中都守陵去,好好地歇一歇,頤養天年也好。”


    梁茹那一張胖臉立即變得嚴肅起來,道:“蕭祖宗這是什麽話?宮裏離了蕭祖宗哪裏轉得開?就是陛下也離不開您呢,奴婢倒是得來了一張方子,說是養氣延年的,這不,就是來孝敬給蕭祖宗的。”


    蕭敬微微一笑,道:“難得你費心,咱們還是說正事兒吧,不是讓你們禦馬監的劉昌來一趟嗎?他的人在哪裏?”


    梁茹笑吟吟地道:“來了,可是不敢進來,在外頭候著呢。”


    蕭敬摸了摸光潔的下巴,莞爾一笑道:“這像什麽話,都是一家子人,怎麽好說不敢兩個字,叫進來吧,雜家有話要和他說。”


    梁茹躬身行了禮,飛快地出去了,過了一會兒,領著提督太監劉昌進來,梁茹一邊笑,一邊嗬斥這劉昌,道:“鬼東西,蕭祖宗是什麽樣的人?難道還會吃了你?怕個什麽?”說罷又向蕭敬道:“蕭祖宗,我這孩兒不懂事,您要多擔待著。”


    蕭敬看了看劉昌,劉昌的年紀也是不小了,兩鬢間已有了些許的白發,整個人幹瘦,倒是一副幹練的樣子。至於梁茹則是身寬體胖,年歲上還要比劉昌要小一些,而梁茹稱劉昌是孩兒,不必說,肯定是劉昌拜了梁茹做幹爹了。


    這種事兒在宮外來說似乎有些好笑,可是在這宮裏頭卻是常有的事,太監們沒有親戚,所以為了拉幫結派,少不得拉些親戚,可是這宮裏上下分明,所以這拜幹爹就風靡一時,比如劉昌,分明比梁茹看上去更顯老態,可是做起梁茹的幹兒子卻一點兒也不含糊。


    蕭敬見多了這種事,也不覺得有什麽不一樣,隻是莞爾一笑,溫和地看向劉昌,道:“你就是劉昌?”


    劉昌連忙磕頭,道:“蕭祖宗在上,奴婢是劉昌。”


    蕭敬談笑風生地道:“不要這麽生份,你在禦馬監裏辦事也算得力的了,這麽多年也沒出什麽差錯,好,很好……”


    劉昌小心翼翼地看了蕭敬的臉色,道:“這都是蕭祖宗提攜,幹爹教誨。”


    梁茹在一邊油光滿麵地笑了笑,與有榮焉。


    蕭敬慢悠悠地繼續道:“哦,是了,雜家這兒有一樁事要問問,還是成化年間的時候,先帝在的時候,你可記得有一次你向先帝說太常寺那邊有什麽仙藥,讓先帝派人去取,這事兒想必你還記得吧。”


    劉昌一頭霧水,沉吟了良久,道:“事情都過了這麽久了,奴婢是真不記得了。”


    蕭敬雙目微微闔起,道:“你再仔細想想看。”


    梁茹也在邊上催促,道:“蕭祖宗問的話,你這鬼東西還敢敷衍嗎?仔細地想想,不要漏了什麽。”


    劉昌左思右想,良久之後才道:“奴婢當真記不得了,還請蕭祖宗提點。”


    梁茹又是笑了,正要湊趣向蕭敬說幾句這孩兒糊塗之類的話,可是當他再看到蕭敬時,卻發現蕭敬的眼眸中掠過了一絲殺機,那方才和藹可親的麵容冷若堅冰。


    蕭敬躺在了椅上,端起了茶盞。而在這司禮監的值房兩側耳房裏卻突然衝出了數十個太監,這些太監人人手持利刃,窮兇極惡。


    帶頭的是蕭敬的心腹太監,大喝一聲:“將這反賊拿下,他既然想不出,咱們自然能幫他想起來。”


    數十個太監一擁而上,將劉昌按倒在地,撕咬毆打,劉昌痛得大叫,隨即被人揪住頭發拉扯了出去。


    這一切來得太突然,梁茹整個人錯愕不已;可是蕭敬仍然抱著茶盞慢悠悠地喝茶,似乎眼前發生的事都和他沒有關係,他一點兒也沒有看見。


    梁茹呆住了,良久之後才反應了過來,道:“蕭祖宗,這是怎麽迴事?劉昌這混賬哪裏得罪了您老人家?若有什麽錯處,您知會一聲,又何必要這樣?都……都是自家人呢……”


    蕭敬好整以暇地放下了茶盞,一雙眸子猛地落在梁茹身上,這眼眸尖銳如刀,竟是讓梁茹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


    隨即……


    蕭敬尖聲冷笑,那慘白的臉上帶著幾分殘忍。他猛地一拍案牘,案牘發出一聲巨響,連放在案牘上的茶盞都跳起來,又鐺的一聲落在案牘上,響聲不絕。


    梁茹害怕,不禁後退了一步。


    蕭敬冷聲道:“犯了錯?他犯的是錯嗎?你這個掌印太監是怎麽當的?下頭有人謀逆造反,有人勾結明教,你竟是一點兒也不知道?居然還跟他攀起了關係?你知不知道這謀逆是抄家滅族的大罪?你是他的幹爹,到時候株連起來,三刀六洞活剮了你也不是難事,禦馬監是何等重要的內宮監,你不聞不問,這就是瀆職大罪,若不是廠衛這邊查得緊,出了事,殺你滿門也是夠了。”


    蕭敬的這一番話說得梁茹冷汗都浸濕了衣衫,連忙拜倒在地,這時候聽到劉昌是亂黨,眼淚也流了出來,撕聲揭底地道:“祖宗……我的祖宗……奴婢可是一點兒也不知道啊,劉昌看上去挺忠厚的,奴婢真的是一點兒也不知道,奴婢該死,該死……蕭祖宗,奴婢是昏了頭,是該死//最快文字更新無彈窗無廣告//,奴婢和劉昌其實一點兒幹係都沒有,奴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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