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兒聽的眼眶都紅了,道:“郡主要嫁去京師給那什麽廉州侯,我在王府裏可是聽說過不少這廉州侯的壞事,都說此人喪盡天良,心狠手辣,又和寧王爺反目為仇,郡主要是嫁過去,還有好果子吃嗎?到時候……到時候還不知怎的糟踐,郡主……不嫁成不成?我去求寧王爺……”


    朱月洛乳脂的臉頰肌膚微微抽動了一下,一雙眼眸掠過一絲無奈,那漆黑的眼睛既深邃又帶著幾分看盡世間醜態的洞察,她淡淡的道:“這是朝廷下的旨意,我若是不去,那就得德興郡主去,你求王爺有用嗎?”


    這一句反問,包含著譏誚和諷刺,外人畢竟是外人,就算表麵上再如何客套,一到關鍵時刻,卻仍舊是被人出賣的份,要怪,隻能怪自己時運不濟,母親死的早,否則,天潢貴胄,也不會到落地鳳凰不如雞的地步。


    那柳乘風且不說和寧王的仇怨,單說在這寧王府對他的各種流言,也讓朱月洛有幾分無力,這個男人何止是長得奇醜無比,而且言語粗俗,陰險狡詐,幾乎世上所有最醜惡的用詞放在這男人身上也不為過。


    這樣的男人,居然教她去托付終身,這是何等的諷刺。


    她抿了抿朱唇,終於擱下了久而不下的筆,淡淡道:“德興郡主不能嫁,那就我嫁,朝廷要的就是郡主,好在我還有一個郡主的頭銜,隻是這一次嫁過去,也算是報答了寧王的收養之情,從此之後,也就再無幹係了。”


    碧兒聽到德興郡主四個字,頓時也是花容失色,自家郡主若是不嫁,那就得嫁德興郡主,碧兒就是再蠢,自然也知道此時再求寧王也是沒用了,在寧王的心目中,德興郡主和自家郡主的分量根本就是千差萬別,她畢竟隻是個小丫頭,一下子慌了神,整個人沒有主張了。


    過了一會兒,這王府來了牟太監,卻是催促著朱月洛收拾一下行禮的,哪些該帶的要帶去,不要遺漏,省的到時候麻煩。朱月洛雖是郡主,可是在這兒隻身一人,無依無靠,下頭的這些奴才,也都不把她放在眼裏,朱月洛對來人也是冷淡的很,隻是道:“知道了。”


    隨即便吩咐碧兒收拾東西,碧兒眼淚婆娑,不似朱月洛這樣的堅強,反倒是朱月洛在沉默中,卻鎮定下來。


    一夜過去,南昌城又飄起了無數的飛絮,雪絮紛飛,遮蔽了視線,而上高王朱宸濠此時已是精神奕奕的張羅了,王府要準備東西都快得很,為了照成既成事實,寧王父子也不敢耽擱,因此次日就啟程,也省的到時候朝廷突然態度強硬著非要德興郡主不可,在他們看來,隻要人到了京師,到時候木已成舟,這事兒就定了。


    畢竟郡主都已經送了去,雖說是周王家的郡主,可是朝廷若是說這個郡主不滿意,換一個來,這不是打朱月洛的臉嗎?到時候朝廷隻能選擇默認。


    所以事不宜遲,當然越早動身越好,昨天夜裏朱覲鈞忙了一夜,總算把該準備的都準備好了,萬事俱備,幾十輛大車都在王府外頭候著,還有一應隨嫁的嬤瑭、丫頭人等,皆是準備妥當,再加上隨行的護衛,人數也有數百人之多。


    朱月洛那邊,已是再三去請,這朱宸濠已經有些不耐煩了,正要親自去叫,卻看到王府門洞裏頭,便看到朱月洛披著一件淺色長襲紗裙,外套玫紅色的錦緞小襖襖子的邊角上縫製雪白色的兔子絨毛,略顯幾分雍容,又帶著幾分惆悵踏雪而來。


    朱宸濠不禁咽了。口水,心裏不禁可惜,不過此時他也沒有什麽非分之想,畢竟是同宗,隻是覺得實在便宜了那柳乘風。朱宸濠倒是客氣,快步過去接了朱月洛,含笑道:“月洛妹妹,風雪大的很,快上車。”


    朱月洛隻是朝他點點頭,並沒有太多的表示,緊了緊披風,加急了步子。她身邊的碧兒似乎有點兒怕朱宸濠,也都碎步小跑跟上。


    朱宸濠討了個沒趣,卻是自作瀟灑的搖搖頭,隨即踢了一個尾隨自己的太監,道:“瞎了眼嗎?還不清郡主登車。”


    那太監嗚咽一下,連忙領著朱月洛到了一輛華貴的車前,取了高凳來,對朱月洛道:“請郡主登車。”


    朱月洛沉默片刻,道:“碧兒也隨我上車。”


    便踩了高凳進了車去,碧兒連忙鑽進去。


    朱宸濠倒也不再糾纏這些,無論這朱月洛對他再如何冷淡,等到了京城,還不是得嫁去柳乘風那裏,至於那柳乘風如何對待父王的‘養女”這就不是朱宸濠考慮的範疇了。


    他也鑽進了馬車,吩咐一聲:“走吧,今個兒爭取到都昌過夜。”


    車隊和一幹烏壓壓的人馬才開始啟程,穿過一條條街巷,迎著飛雪,朝豫章門去。


    朱月洛的車廂裏,因為車廂寬大,所以她和碧兒坐在一起,倒也不顯得局促,此時朱月洛輕輕掀開車簾烏黑的眼眸看著窗外向後移動的事物一動不動。坐在邊上的碧兒擔心的道:“郡主,你為何不說話,今早起來的時候,我見你的枕邊都濕透了……”


    走了一段路,朱月洛突然叫了一聲:“停車。”


    車隊具然而止,朱宸濠有點兒不悅的過來,道:“月洛妹妹又有什麽事?”


    朱月洛卻是披著披風下了車,她擅自主張跳下車的時候,把一邊準備去取高凳的太監嚇了一跳。


    小絨毛靴子踩到雪上,朱月洛卻是頂著風雪一步步到了路邊,雪絮飄在她的發梢上,凝結成了霜,在這路邊上,是幾個衣衫襤樓的流民,其中一個孩子似是已經凍僵了,隻剩下一對烏黑黑的眼睛如受驚小鹿一樣打量著這些‘貴人’。


    朱安濠在後頭叫:“月洛,時候不早了……”


    朱月洛卻是蹲下身子,看著這髒兮兮的小孩子,突然嫣然一笑,這一笑,頓時讓這紛揚的雪都黯然失色起來,朱月洛朝這孩子點了點、頭,隨即解下了披風,裹在了孩子的身上,想了想,取下頭上的鳳釵,交給其中一個稍微年長些的流民道:“要活下去。”


    說罷,旋過身,迴到車裏。


    她的舉動,自然教人看不明白,不過誰也沒有說什麽,連朱宸濠也隻是陰著臉,繼續吩咐車隊前進。


    倚在這車窗前,碧兒喋喋不休的要說什麽,朱月洛看到外頭大雪紛飛的世界,突然道:“不知什麽時候會出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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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師裏頭,漸漸平靜下來,年底又要到了,朝廷的京察即將開始,別看這些官老爺們遇了事跟打了雞血一樣,對京察還是很恐怖的,最重要的是,今年的京察有些不同尋常,畢竟內閣已經換了樣子,現在誰都知道,劉棉花入閣,新官上任三把火,不隻是會打宣府的主意,這京察這麽好安插親信的機會,怎麽會放過。


    一時間,人心惶惶,所有人都消停了,無論是六部還是各寺院的官員,猛然醒悟的,自己不是專司打嘴仗的,似乎還有許多正經事兒要做。與此同時,內閣呈上去的南昌府救災章程也都遞交了上去,宮裏很快批擬下來,不過皇上這一次是大手筆,在內閣擬定的錢糧基礎上還增加了一倍,不隻是如此,還派出了禦史、欽差人等,立即趕赴南昌府,監督救災。


    其實有心人卻是知道,皇上這一次如此的舍得,一方麵是內庫實在太過豐盈,以至於庫中的金銀堆積如山,不得已,還得吩咐工部那邊擴建。另外,宮裏似乎也得到了一個消息,說是寧王也在南昌府竭力救災,無論寧王打的是什麽主意,皇上自然不能讓他做這善人,這種事,當然得讓朝廷來做,當年太祖在的時候,有個富商要給皇城修城牆,還說要拿出錢來槁勞三軍,結果太祖皇帝倒是實在,直接把這家夥砍了,抄家滅族。


    當今皇帝自然不是太祖,寧王也不是富商,不過這種拉攏人心的機會,皇上當然不會讓這寧王獨享,反正朝廷有銀子,使勁砸就是。


    這就是底氣,自從有了柳乘風之後,朱佑樘的底氣很足,許多從前不敢想也不能做的事兒,現在卻已經不是問題了,有了錢,朝廷裏的事就解決了一半。


    到了十一月十五這一日,宮中突然派了人,飛快去請溫府請柳乘風,柳乘風近日在家,年關就要到了,他這個錦衣衛金事似乎也不太熱衷什麽公事,反正什麽事都有下頭去做,他來把把關就好,倒是當務之急,是寧王嫁女的事,隻是不知道,那寧王敢不敢真把郡主帶來,若是真的帶來,到時候自己似乎要傻眼了。


    這種事,其實就是雙方的角力,看誰有更大的魄力和膽量,正如賭徒一樣,敢不敢往台麵上瘋狂壓籌碼,現在柳乘風的籌碼已經壓了,就看這寧王的反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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