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的眼眸中已經掠過了一絲複雜,一向依賴的內閣此時在他的心目中已經一落千丈,他看到下頭鬧哄哄的文武百官,仍是喋喋不休地站出來請求朝廷賜婚柳乘風,也有人要求將柳乘風從宣府召迴,那些人說話的聲音,朱佑樘已經聽不見了,他看到的隻是一個個醜惡的人,一隻隻提線木偶在有心人操縱下的戲碼。


    這是一種莫大的諷刺,偏偏這樣的鬧劇卻是在他麵前真實上演,而此時也將朱佑樘的信任擊打得支離破碎。


    朱佑樘的心髒,突然感覺到了一股絞痛,他勉力的使自己坐的筆直,嘴角揚起了一絲冷笑。


    “都說夠了嗎?說夠了沒有!”


    龍顏大怒了。


    雙手撐著禦案站起來,朱佑樘的雙目赤紅,森然笑道:“朕說過,災情如火、間不容發,可是有些人還在相互攻許,你們心裏可還有沒有社稷?還有沒有朕?朕平日待爾等如腦骨,你們就是這樣報效朕的?朕今日能讓你們登上這天子堂,明日,朕就可以讓你們成為田舍郎,朕最後說一遍,誰再多言,立即拿下治罪,輕則去南京,重則發配邊鎮!”


    朱佑樘咬手切齒地說完,怒目地看著丹陛下愕然的人,繼續道:“禮部員外蔡昌膽大妄為,心懷叵測,傳旨,廢黜官職,永不敘用。”


    頓了一下,朱佑樘繼續道:“若是還有人不想為朕分憂,不想為朝廷解難,一味胡言亂語,都可以上辭呈來,朕會一個個地批擬,朕需要的是治世之臣,不是一群隻知結黨營私的奸徒江西救災之事,你們既然不想議,那就不要議了,退朝!”


    朱佑樘說罷,隨即拂袖而去。


    而此時,殿中鴉雀無聲,誰也不曾想到陛下會發這麽大的火,其實不少人跟風去附會蔡昌也不過是一時興起而已原以為隻是一樁簡單的議論,陛下一向廣開言路,也沒什麽好忌諱的,誰知道這一次卻是觸摸〖〗到了逆鱗,引來皇上前所未有的怒火。


    尤其是那一句,你們若是不想幹了,就遞交辭呈就是。這一句話可見嚴重,畢竟弘治皇帝對大臣一向友善以往有大臣告辭致仕,宮中都是再三挽留,可是這句話就等於是告訴大家,不想幹就別幹了這世上三條腿的蛤蟆難找,兩條腿的大臣多的是這是皇上的一種表態,這種表態前所未有。


    就在所有人一頭霧水的時候,那被罷職的蔡昌卻是一副淡然的樣子,似乎對自己的前程不以為意,隨即坦然邁步出殿。他實在沒有什麽好失去的,畢竟,他這一生都屬於不入流的角色,而現在,他總算入流了雖然這個代價是他的前程,隻是這個前程,他並不看重,這世上有更多精彩的東西等著他。


    隻是劉健此刻卻是佇立在殿裏頭一動不動,方才皇上向眾臣說的話,幾乎每一句,劉健都知道這是皇上向自己說的,明裏是警告所有的大臣,其實矛頭卻是直指他這個內閣首輔不想幹就別幹,再敢多言,就自己遞交辭呈吧。


    不得不說,皇上雖然是在盛怒之中,還是為劉健留了最後一丁點兒顏麵至少沒有指名道姓,沒有說這結黨營私不為朝廷分憂解難的人是他劉健。


    可是話說到這個份上,足見皇上對他劉健已經失去了信任,之所以沒有捅破最後一層窗戶紙,隻不過是因為皇上不忍而已,可是這個不忍隻怕也維係不了多久了。


    劉健頓時嗅到了一絲陰謀的味道,他心裏清楚,知道這件事的人不會超過五個皇上斷然不會說,柳乘風似乎也不太可能,自己倒是和李東陽和謝遷二人說過,莫非是李東陽想要倒打一耙?劉健眼角的餘光瞥了李東陽一眼,李東陽恰好向他走過來,神色坦然,隱隱有幾分擔憂,走到劉健身前攙扶住他,低聲道:“劉公,我們都中了寧王的奸計了。”


    劉健隻是稍稍一愣,再看李東陽,心裏想,不會是賓之,賓之的性子,自己再清楚不過,此人雖然多智,卻也算是至誠君子,況且自己與他相交匪淺,他斷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再有那謝遷,這人心直口快,可是對自己頗為依賴,凡事都等自己拿主意,也絕不可能會對自己動手,再者說了,就算自己垮台,謝遷的資曆比不上李東陽,那也該是李東陽接任首輔才是,謝遷也不會這麽做。


    李東陽說到寧王的時候,劉健的心裏豁然開朗,沒有錯,這一切似乎都像是演戲—樣,每—個步驟都是巧之再巧,不要忘了,這件事不但是皇上、柳乘風、內閣知道,寧王也一清二楚,必定是他了!


    劉健不由苦笑,看向李東陽,淡淡地道:“賓之,蔡昌的底細要徹底查一查,這個人隻怕不簡單。”


    他想了想,隨即也抖擻起精神,振作起來。劉健年紀確實是大了,幾十年的宦海讓他身心疲憊,可是當今皇上對他知遇之恩,他一直銘記在心,現在卻到了君臣相疑的地步,若是連他自己都亂了方寸,那他就真的隻能蒙冤致仕了,致仕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在皇上麵前成了搬弄是非的小人。所以他得打起精神,無論如何也要撐下去。


    李東陽頜首點頭,道:“這個人,我知道一些,此人是成化年間中的榜,原本定下的是二甲第三,卻不知怎的,因為文章做得太過鋒利,為先帝不喜,因此隻賜了個同進士出身,此後先是在兵部觀政,又在南京呆了幾年,鬱鬱不得誌,當今皇上繼位之後,倒是想起了他,把他招來了京師,不過劉公想必也知道,皇上繼位以來,雖然提拔了不少成化年不得誌的官員,可是也不能做到麵麵俱到,蔡昌雖然到了京師,卻一直在禮部值堂到了至今。”


    到健道:“他和寧王可有什麽關係?”


    “這今年是不得而知,隻怕要查子才知道。”


    劉健道:“那就挖根見底地查。”


    李東陽道:“劉公放心,待會兒就去下條子。”


    劉健歎了口氣,再沒有說什麽,其實查不查,都讓他有些心灰意冷,就算查,隻怕也查不出什麽實證出來,就算明知是寧王在暗中搗鬼,又能如何?人家這一條連環妙計都是妙到了極點,沒有實證,難道要他親自去向皇上說明?這種事又怎麽能分辨個清楚,隻怕說得越多,反而更令皇上生出反感。


    李東陽見劉健一副鬱鬱不樂的樣子,道:“劉公,眼下是非常時刻,寧王素有異誌,這一次卻突然有此動作,隻怕圖謀不小越是如此,為了江山社稷,報效皇上知遇之恩,劉公就越是不能遂了寧王的心願。”


    劉健道:“隻是現如今,老夫辯無可辯,實在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麽走了。”


    李東陽想了想,道:“這個容易,內閣的事仍舊按部就班地來,南昌府的賑災,雖說皇上沒有再議什麽,可是內閣卻不能把這件事耽誤了,劉公若是能出麵主持賑濟,再擬出一條具體的章程送進宮裏去,至少可以暫時先穩住宮中……”


    李東陽的辦法無疑是最好的,因為現在就算是想證明自己的清白也已經遲了,這麽多的巧合湊在一起,已經讓皇上處在氣頭上,這個時候去澄清,在沒有任何鐵證的情況下,隻會適得其反,既然如此,那索性暫時先不要澄清,仍舊做自己的事,朝廷的事不能因為今日的風波而耽誤,陛下要賑災,內閣也得想陛下所想,無論如何也得把這災情緩解下去,至少不會火上澆油,等到皇上氣消了,還有洗清自己的機會。


    劉健點點頭,道:“你說的沒有錯,我們不能亂了陣腳,越是這個時候,就更該鎮定自若。”他隨即冷冷一笑,道:“寧王打的好算盤,想扳倒老夫,沒這般容易,老夫斷不會讓他得逞。”


    二人商議了片刻,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都梳理了一遍,此時整個大殿裏,所有的大臣都如潮水一般退去,劉健和李東陽二人便一起出殿,在大殿的外頭,謝遷正在簷下與兵部尚書劉大夏說話,見二人出來,便舍了劉大夏,快步過來,怒氣衝衝地道:“劉公、李公,隻怕我們中了圈套了。


    劉健籲了口氣,心裏苦笑,這謝遷還真有點兒馬後炮的味道,到了如今,若是再不能醒悟被人耍弄那就真的是蠢的無可救藥了。


    劉健道:“不必多言了,越是這個時候,內閣的陣腳就越不能亂,現在寧王突然有了動作,想要扳倒老夫,想必他一定有什麽圖謀,內閣絕不能讓他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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