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下發生了一陣騷動,一隊隊的犯官全部押到了高台下頭,包括了他們的家眷人等,無數懇請活命的聲音嘶啞又絕望,雪地下,有人一腳踹在他們後背,反剪著雙手的人頓時撲倒在雪地中,嗚咽不已。


    總兵王芬更是狼狽,披頭散發著一張臉埋在雪裏,口裏還在含糊不清的說著什麽,與他跪倒在一起的三個兒子一起大叫:“爹爹救我!”


    隻是可惜,王芬自己都自身難保,更不必說救人了。


    第一排人已經被拉扯到了高台下,足足三十人之多。這些人多是追襲商隊的武官人等,有的是總兵,有的是遊擊,有的是千戶,而此時,什麽體麵也都沒了,一個個狼狽不堪。


    王芬掙紮著抬起頭來,昏花的眼睛看了看四周,目視著高台,用盡了所有力氣嘶聲大吼:“大人……左大人救我……”


    這聲音悲切到了極點,隨著寒風卷入左丘明的耳中,左丘明高高在上的坐著,臉上也生出了憐憫之色。


    隻是這轉瞬即逝的憐憫,隨之不見。他當然明白,王芬現在是什麽身份,帶兵襲擊商隊,證據確鑿,想抵賴也抵賴不了,這時候若是他應一聲,那麽這同謀罪就算坐實了。左丘明可以向朝廷示威,因為隻要這層窗戶紙沒有捅破,朝廷就能容忍。可是一旦真正涉及到了謀反,朝廷就絕不可能姑息,畢竟這宣府距離京師不過幾步之遙,乃是大明的門戶,你可以驕橫,可以貪婪,甚至可以耀武揚威,這一些朝廷都可以容忍。唯獨不能容忍的就是大逆不道,此時隻要左丘明與王芬有絲毫的牽連,王芬固然逃不過一死,左丘明也必須陪葬。


    他將手藏在袖中,將拳頭攥緊,可是臉上,仍是一副漠然的樣子,仿佛王芬叫的不是他左丘明,而他更是和王芬沒有絲毫關係。


    甚至左丘明還冒出一個念頭,殺吧。殺了他,就死無對證了。


    與此同時。棚外的眾將們見了,有的看向左丘明。見左丘明冷漠的樣子,臉上不由寫滿了失望。在宣府之中,誰不知道王芬是左丘明最大的心腹,就算王芬謀反,那也一定是左丘明授意,可是此時。左丘明卻是一動不動,這漠然的態度,自然讓人生出一些寒意。


    也有人露出駭然之色,事涉謀反,固然是死無葬身之地,可是當這麽多人和親眷出現在這裏,難免會讓人感覺到一些恐懼。


    柳乘風眯著眼,看了看左丘明,淡淡的道:“左大人。方才犯官王芬叫的可是你嗎?”


    左丘明心中做賊心虛,不由道:“本官不知道。”


    柳乘風朝左丘明笑了笑,道:“好一個不知道。”隨即目視著高台下,大喝一聲:“總兵王芬、遊擊將軍楊作、坐營中軍官張琳、千戶劉勇……身為朝廷命官,不思圖報朝廷,以巡邊為名,圍殺大明商隊,襲擊本侯及錦衣衛、禮部官員人等,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其狼子野心已是昭然若揭,本侯徹夜審問,賊子已是供認不諱,謀逆大罪,罪不容誅,按律,謀逆者斬,夷三族,來人……”


    下頭的學生軍和護衛一起排山倒海的大唿:“在!”


    這時候,那北路參將劉福心裏咯噔一下,看了看無動於衷的左丘明,心裏想,這柳乘風莫不是想在這裏動手殺人,他剛想說且慢,並且告訴這柳乘風,按律,謀逆者應當先入詔獄,待罪行定奪之後再行伏誅,隻是左丘明的態度讓他一時不知該不該出這個頭,更何況,大家都沒有說話,這個出頭鳥未必好做。


    而這時,已經容不得他在猶豫了,柳乘風從牙縫中蹦出一個字來:“行刑,其犯官及家人,統統處決!”


    柳乘風話音剛落,早已準備好的商隊護衛早已抽出了腰間的刀,毫不猶豫的舉刀劈下,須知長刀砍入骨肉時,人未必能速死,再加上他們本就不是職業的儈子手,更是有人雖然傷到骨肉,卻仍能大聲掙紮哭喊,這一下子,這數百人在雪地中便如扭曲的蚯蚓,哭聲震天,淒厲絕倫。


    殷紅的鮮血濺射出來,將白雪染紅,散發出腥臭的味道。


    “大人、左大人……”


    不少人掙紮著大吼……


    而左丘明仍然沒有動,他不是不想站出來,隻是一旦出來,就會在這眾目睽睽下被人抓住把柄,謀反……他想都不敢想,正是因為他有求生的**,才會玩出這麽多花樣來,在大明朝,謀反就意味著死,左丘明怎麽可能因為自己的一時衝動,而害了自己。


    趙公公發出一聲驚唿,整個人魂不附體的歪在椅上。


    柳乘風麵無表情,一家哭何如一路哭,這些人死了對柳乘風來說並沒有什麽可悲憫的,若是讓他們得逞,死的就是柳乘風,是學生軍,是這千千萬萬個帶著憧憬出關的商隊夥計,既然總有人死,那麽就讓他們全家死光又如何?


    有時候柳乘風也會捫心自問,自己這麽做是否太殘忍了一些,自己是否太過鐵石心腸,前世那些穿越小說中,總能看到主角那悲天憐憫的心懷,那滿腔的人本主義,怎麽到了自己身上,就完全掉轉了個個。


    不過這種念頭柳乘風很快打消,因為他有他的借口,這個世界,本就是人吃人得世界,仁義禮儀的教化沒有用,你不殺人,別人就要殺你,沒有妥協。隻是後世的人牽強附會,總是認為,古人是可以妥協的,卻不知道曆來的鬥爭都是極其殘酷,既想自己立足,又想讓別人活命,簡直就是笑話。


    殺人又如何?殺一個人,若是能救十人,柳乘風不介意舉起他的屠刀。


    第一隊犯官終於倒在染紅了的白雪中,緊接著第二隊的死囚押了上來,那一柄柄舉在半空的長刀,一聲聲淒厲的吼聲,柳乘風都沒有看見,也沒有聽見,他看到的是莽莽山林的大雪更潔白了許多,多了幾分聖潔。耳中隱隱聽到的,不再是韃靼、瓦刺人南下的鏗鏘,而是一隊隊朝廷大軍出關的浩蕩。


    殺了他們,理想就可以再近一步,那麽,無論公義是否站在誰的一邊,柳乘風的念頭隻有一個,殺!


    彩棚內外的人都呆住了,這不是戰場的廝殺,而是**裸的殺戮,那絕望的聲音,垂死掙紮的軀體蠕動,都直擊人心,便是那些殺人不眨眼的老將健卒,此刻也都沉默了,沉默的同時,還夾雜著恐懼。


    柳乘風此時也說話了,他的語氣坑強而有力,語速不快,聲音清朗:“這便是對抗朝廷的下場,就是謀逆的下場,忤逆朝廷就是死罪,誅滅三族,誰若是還想再試一試,就不妨來試試!”


    沒有人去迴答柳乘風的話,隻有寒風在低吼。


    柳乘風旋過了身,如狼似虎的盯住了彩棚中的左丘明,一字一句的繼續道:“左大人以為,本侯說的對嗎?”


    左丘明的喉頭滾動幾下,此時他心中又哪裏會不害怕,他強忍著心中的震撼,慢悠悠的道:“這是自然……”


    柳乘風冷笑,淡淡的道:“那麽,就請左大人接旨意吧。”


    接旨意……


    所有人才從震撼中驚醒過來,若是在一炷香之前,或許柳乘風說出旨意這句話的時候未必會有太大的效果,正如這些人口頭禪一樣,邊鎮有邊鎮的規矩,可是現在,在這血淋淋的事實麵前,高台上的所有將佐竟是紛紛跪倒在地,一起道:“末將接旨!”


    連北路參將劉福也隻是短暫的猶豫,隨即拜倒在地。


    柳乘風從袖中抽出聖旨出來,瞪了呆坐在椅上的左丘明和趙公公一眼,淡淡的道:“怎麽?有人要抗旨嗎?”


    趙公公膽子最小,此時看到王總兵的下場,頓時尿都嚇了出來,滑下椅子,連滾帶爬跪到了柳乘風腳下,道:“奴……奴婢接旨……”


    左丘明沉吟了片刻,先是看看早已跪倒在地一動不動的劉福,再看看那幾個他的親信,如今這些人,一個個五體投地,頭磕在雪上,左丘明心裏歎了口氣,隨即失魂落魄的站起來,跪在柳乘風腳下,道:“臣接旨。”


    柳乘風冷冷一笑,道:“這旨意不是給你們幾個人聽的,是給全宣府的將士們聽的,來幾個人,和本侯宣讀聖旨。”


    高台下,幾十個早已準備好了的學生軍翻身上馬,他們穿著飛魚服,風馳電掣一般開始四散開來,一齊在滿山遍野的九路大軍中高聲大吼:“聖旨到……”


    各路大軍縱是心懷鬼胎,可是看到高台上的武官已經紛紛拜倒,再看王總兵的下場,頓時什麽勇氣都沒有了,有人忍不住將手中的武器放棄在地上,隨即拜倒,口裏大唿:卑下接旨。


    有了一個,就有兩個,十個,一千個、一萬個,隨即,黑壓壓滿山遍野的官軍紛紛跪倒在了雪地上,人頭起伏著,那一道道聲音匯聚起來,轟然道:“卑下接旨……”(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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