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棟微微一笑,道:“隻怕左丘明不隻是威脅的意思。一方麵,他派人送信,若是西門守備肯開門,那下一次,他就可以連夜舉家逃出大同。可要是西門守備不開,說明事態已經更加嚴重,所以這些書信就有了作用,他是想拿這些書信來做自己的護身符,至少也得讓咱們生出忌憚之心。”


    頓了一下,李東棟繼續道:“以學生之見,這些書信中結交的武官未必真會昏了頭去為左丘明賣命,可左丘明聰明之處就在於這種事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料定了我們不敢冒這個險。”


    柳乘風頜首點頭,撫摸著書案道:“若是李先生,會如何應對?”


    李東棟苦笑道:“這就有些難了,學生有上下兩策,請侯爺定奪,這上策嘛,就是暫時穩住左丘明,以防生變,慢慢地收拾他。”


    柳乘風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這不經心的表情卻被李東棟捕捉到了,他心裏知道,柳乘風顯然對這上策不太滿意。隨即莞爾一笑,又道:“至於下策,就是用其他的罪名治他的罪,再昭告邊鎮,令各鎮武官放心。”


    其他的罪名……這倒不失為好辦法,左丘明犯的忌諱多半是造作局,若是用造作局的罪名來給他定罪,勢必會讓宣府各邊鎮引起不安,畢竟宣府這邊在造作局裏撈好處的人實在不少,左丘明倒了,那些個徒子徒孫難道會袖手旁觀?


    到時候就不是他們和左丘明有什麽關係的問題了,為了自保,無論如何也得鬧出點亂子來,否則誰知道左丘明的今天會不會是他們的明天?


    可是用其他的辦法治罪,絕口不提造作局,這就是一種示好,是告訴大家,大家不必擔心,朝廷並不想追究造作局之事,隻是左丘明行為不檢而已。


    其實古往今來,不知多少犯官就是如此,真實和判決的罪狀全然不同,比如曆史上那些大權臣,朝廷給他羅列七大罪、九大罪、三十罪,偏偏就沒有一條是根本的罪行,為何?因為真實的罪行犯忌諱,這些罪行要嘛就是和宮裏有關,要嘛就是可能引起其他徒子徒孫的不安,所以旁敲側擊,用其他罪狀來收拾這十惡不赦之人就成了通用的辦法,反正大家要的隻是結果而不是過程,最重要的是扳倒你,讓你永不超生。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這倒是個好主意。”


    李東棟道:“羅列罪狀的事,不如就讓學生來辦吧。”


    柳乘風卻是搖搖頭,他方才雖說這個主意好,可似乎仍覺得不滿意,道:“不必,本侯用自己的辦法。”


    “自己的辦法……”李東棟早知道柳乘風這家夥桀驁不馴,屬於一旦打定主意,九頭牛都拉不迴來的那種,他想不通,柳乘風還有什麽‘自己’的辦法管用。


    李東棟好奇地道:“請侯爺示下。”


    柳乘風淡淡一笑,道:“其實這法子很簡單,就是當眾宣布他的罪行,公布他的罪惡,當著宣府所有武官的麵收拾他!”


    李東棟呆住了,這也叫辦法?這和什麽辦法都不想有什麽區別?


    柳乘風打了個哈哈,笑道:“好啦,時候不早了,還是早些去睡了吧,對了,明日你放出消息去,就說大同城內憂外患,若是巡撫調令邊防各鎮參將、遊擊等入大同,或許可以解決當下之患。”


    柳乘風伸了個懶腰,留下一頭霧水的李東棟,便趿鞋迴去睡覺了。


    李東棟看著這沒天良的家夥不由一陣苦笑,這家夥倒是睡得著,罷罷罷,且先按著他的法子做吧,真要出了事,到時也未必彈壓不住。


    李東棟心裏清楚,這一次宣府的事,宮中很是關注,一旦有失絕不是好玩的,皇上絕不會坐視宣府糜爛,而另一方麵,這件事若是能順利辦下來,既捉了老鼠又沒有打爛屋中的器物,這又是大功一件,所以他顯得格外的賣力,誰沒有功名利祿的心思呢,李東棟現在跟著柳乘風,一方麵是覺得這家夥頗有意思,也願意為這樣的人做事,可是另一方麵又何曾不是希望用另外一種方式進入仕途?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是每一個讀書人的夢想。


    第二日清早,趙公公輾轉到了子夜才睡下,所以起來的時候,腦袋昏沉沉的,他做了個噩夢,夢見自個兒被架在了篝火上,看到無數人猙獰的朝他笑,再後頭的事,他就不知道了。起來時,冷汗浸得他的頭發都是濕漉漉的一片,連忙趿鞋起來,叫人端著水過來洗漱之後,有個家人小心翼翼地過來,道:“公公,李順兒來了。”


    李順兒是趙公公的幹兒子,原本就是個潑皮無賴,後來得了趙公公的賞識,一朝發跡,如今已經成了千戶,千戶之職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若是順利的話,有這幹爹在上,將來便是落一個遊擊、參將也是未必,不過這兩日風聲驟然變了,說是趙公公可能垮台,李順兒倒是想和這便宜幹爹撇清關係,不過他心裏跟明鏡似的,這種關係撇不開,收拾了幹爹,之後就是收拾他這些幹爹下頭的徒子徒孫了。因此這幾日他都在城中賣力地打聽消息,一絲一毫都不敢怠慢。


    趙公公不由氣唿唿地道:“他也敢來?哼,昨個兒一天都尋不見他,現在倒是來了。去,把他叫進來吧。”


    畢竟是自家的幹兒子,而且趙公公已經感覺到了幾分眾叛親離,現在李順兒突然跑上門來,趙公公雖然嗬罵得厲害,不過也隻是嘴上說說而已。


    過了一會兒,趙公公的臥房裏便鑽進了個賊眉鼠眼而身軀幹瘦的人,乍一看,那一張嬉皮笑臉的臉蛋實在和潑皮沒什麽不同,唯一不同的是這李順兒身上穿著的是正兒八經的五品武官官服,他一見到趙公公,麻利地行了個禮,喚了一聲幹爹。


    趙公公正由著一個丫頭給他係著腰間的玉帶,一麵冷笑道:“你這沒天良的,死哪裏去了?雜家要尋你的時候怎就不見你。”


    李順兒一副苦兮兮的樣子道:“幹爹這是什麽話?昨個兒兒子也聽到了風聲,當時就駭了一跳,可是當時也不敢來見幹爹,而是四處打聽消息去了,現在事情壞到這個地步,幹爹身邊總要有個打探消息的才是。”


    趙公公便沒有深究,淡淡地道:“打探出了什麽消息?”


    李順兒正色道:“進城來的這些人都不簡單,人人都是穿著欽賜飛魚服,嚇,真真是威風極了,隻怕這些人當真是欽差……”


    趙公公怒了,真是他怕什麽,這小子說什麽,嗬罵道:“你撿重要的說。”


    李順兒隻好道:“今兒一早聽到了個消息,說是那商會裏頭傳出了消息,現在城中各部的將軍們都在傳呢,說什麽大同要出事,要調宣府各鎮參將、遊擊入城才好。”


    “調這些人入城……”趙公公的眼睛眯了起來,昨天他雖失了主見,可是現在也漸漸冷靜下來,畢竟是個老油條,也是見過些風浪的,他淡淡地道:“就這些?”


    李順兒道:“就是這些。”


    趙公公打起精神,道:“好了,雜家知道了,你再去打探一下,雜家得去巡撫衙門一趟。”


    他倒是不含糊,現在他和左丘明是一條繩子上的螞蚱,凡事都得和左丘明商量了再說。


    整好了衣冠,趙公公便叫人備了轎子,直接往巡撫衙門去了,通報一聲,進了巡撫衙門,發現所有人都用怪異的眼神看著他,趙公公也不以為意,事到如今,他倒是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了,現在大同城裏已經明顯有了殺伐之氣,鹿死誰手,現在正是放手一搏的時候,哪還顧得了別人怎麽看。


    左丘明今日是在書房裏見趙公公,二人沒有寒暄,各自坐下,在這幽靜的書房內,左丘明的眼袋漆黑,昨個兒他雖是冷靜,也故布了疑陣,讓那些人對他有了幾分忌憚,可是現在他明顯處在頹勢上,在這個節骨眼上,是一丁點都不能掉以輕心。


    趙公公將方才李順兒帶給他的消息告訴了左丘明。


    左丘明聽了不要愕然,隨即淡淡地道:“什麽時候的消息?”


    “就是今早!”


    左丘明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就是今兒一早,莫非昨天夜裏那一遝書信起了效果?他們這些人投鼠忌器,現在對自己生出了忌憚之心?他心裏不由鬆了口氣,看來事情還沒有這麽遭,否則對方也不會放出這種風聲,哼,讓各地參將、遊擊入大同,這不是擺明了要請君入甕嗎?看來對方也是有些急了,隻想著盡快解決當下的問題。


    左丘明淡淡地道:“這是好事兒。”


    “好事兒?”趙公公呆了呆,道:“請左大人示下。”


    左丘明冷冷一笑,道:“當然是好事,這說明他們怕一旦收拾了你我,宣府內會惹出亂子,所以才借口想讓各地的參將、遊擊入大同來,他們這是想擺一桌鴻門宴,將大同內外的人一網打盡,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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