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去,聚寶商隊那邊一點兒動靜都沒有,仿佛吳掌櫃打了也就被打了,除了聽說有幾十個夥計要請辭,不願再在聚寶商隊裏做下去,商隊那邊也痛快,居然全部批準了,一個人也沒有挽留。


    整個商隊已是人心浮動,已有不少人打了算盤,這事兒這麽僵持下去,還真有點兒心驚膽戰,現在誰不知道有人分明是要收拾商行?神仙打架、殃及魚池,自然是遠遠躲開的好,銀子到哪兒都可以掙,怕就怕有命掙沒命花。


    不過最失望的不是別人,倒是趙公公,趙公公以為這般教訓了一頓之後,那個姓陳的掌櫃肯定會忐忑不安,知曉了他趙公公的能耐之後,肯定是要乖乖地來負荊請罪的,至於八大姓提出的條件,多半也會委曲求全,乖乖地任自個兒擺布。


    誰知那個陳掌櫃居然還坐得住,讓趙公公久等到了子夜,眼見對方是不會來了,趙公公是又困又惱火,砸爛了一個茶盞後,氣唿唿地睡下。


    清早起來,如往常一樣,趙公公起了榻,他從前在宮裏當了二十多年的差,三年前才外放出來,所以宮裏幾十年如一日早起的習慣倒是沒有耽擱下,外頭有專門伺候他的人早就預備好了,趙公公更衣淨麵之後,從廂房中出來,問身邊的小廝道:“有沒有人來尋雜家?”


    那小廝迴答道:“公公,這大清早的,哪裏有人來拜訪?”


    趙公公不悅地搖搖頭,反而覺得有些不安了。


    按理說事情都到了這個份上,那個姓陳的掌櫃無非有兩個反應,最可能的一個就是受了驚嚇之後,乖乖地來給他賠禮道歉,再乖乖地任他擺布。另一種可能微乎其微,這個姓陳的也未必是個好惹的人物人家既然敢放大話,肯定也有自己的謀劃,人家是在等待時機。


    “不對……”趙公公心裏搖頭,想道:“他不過是個商隊的掌櫃,聚寶商行雖說不是好惹的可是雜家又沒有什麽把柄,他能奈雜家如何?雜家是宮裏出來的人,這一次冠冕堂皇地收恰他們誰也挑不出錯來。”


    可是想到那一日酒宴上,陳掌櫃那一副不容侵犯的姿容,趙公公瞧得一清二楚,趙公公心底深處總覺得這個人有點兒不簡單,可是不簡單在哪裏,他又一時說不清楚。


    再說了,這人若是當真不簡單,又怎麽會做這帶著商隊出關的掌櫃?從商畢竟是從事賤業,在外人看來似乎挺風光,可是在趙公公看來屁都不是。


    趙公公一時間也是失了神,竟是稀裏糊塗地想了許多亂七八糟的東西,等他迴過神來,已是不自覺地走到了花廳裏,這也是他的習慣,每到這個時候就該喝茶了。


    仆役們摸準了趙公公的性子,一壺好茶已經斟了上來,趙公公捏起茶盅,又叫來個人問道:“門房那邊當真沒人來拜謁?”


    仆役笑嘻嘻地道:“公公可是想請誰來說事?這還不容易?叫個人去請就是,這大同城裏還有不肯賣公公麵子的嗎?就是左巡撫見了公公還不是要給個笑臉?”


    這原本是溜須拍馬的話若是平時,趙公公肯定會愜意地笑罵一句,可是今個兒趙公公的臉色卻是拉了下來,不耐煩地揮揮手,道:“去吧,少說些沒用的話。”


    趙公公這時候心裏透出幾許隱隱的不安,那個陳掌櫃越是沒有動作,越是沉得住氣就越讓他覺得總有一些不對勁。


    喝了一杯茶,這時候突然有人快步進來,卻是方才被趙公公打發走的仆役,這人是個圓滑透頂之人,嘻嘻一笑跪在趙公公腳下,道:“公公真是神機妙算方才還問有沒有人來拜訪,還真有人拜謁來了,來的人還不少,足足有數十個人,打頭的好像姓陳,說是要來拜謁公公的。”


    趙公公聽了,不禁道:“是聚寶商行的陳豐?”


    仆役道:“好像是,除此之外,還有許多人,都是那個陳豐帶來的,說今個兒非要見公公不可。


    趙公公一口氣終於鬆了下來,終於來了,看來是自己多慮了,那個姓陳的多半是昨天夜裏六神無主,今個兒清早才想通了這裏頭的利害,所以乖乖地來見自己了。


    這便好,來了就好,他既然來了,且看雜家如何羞辱他一番,讓他曉得本公公的厲害。


    趙公公立即換上了笑容,咯咯一笑,道:“怎麽來了這麽多人?”


    仆役道:“這個小人也不知道,不過那個陳豐似乎很急看見公公,還給門房打點了些銀子。”


    一般人拜謁趙公公都會給門房一點兒打點,這是趙公公府上的規矩,不是有句話說,宰相門前七品官,他趙公公在大同的地位也不比宰相差了,那陳豐出手打點,這意味著什麽?意味著這姓陳的多半是想向他趙公公低頭,要乖乖地就範了。


    “嘿……現在才知道大同的規矩,早幹嘛去了?“趙公公陰惻惻地笑了笑,此時他的心情大好起來,心裏想著該給那個姓陳的什麽教訓,又該如何羞辱於他。


    這姓陳的帶來的人多半也是商恥裏的一些頭目,陳豐想必是一個人不敢來見雜家,所以才拉來了這麽多人,也好,今個兒當著這麽多人的麵,雜家也該立立威了。


    他坐定之後,威嚴地道:“那就讓他們進來吧,吩咐幾個人到外頭候著,待會兒本公公還有吩咐。”


    那個小廝立即去門房那邊,見到柳乘風帶著幾十個人仍在外頭等著,這些人中有一臉世故的商賈模樣,也有臉上帶著書卷氣的書生,還有幾個孔武有力,倒像是武士。不過這是鎮守太監的府邸,趙公公已經吩咐過,所有人都要叫進去,也不怕他們敢鬧出什麽事,這小廝趾高氣昂地瞧了他們一眼,才道:“咱們公公說了,請諸位進去,進了這府裏可要有些規矩,不要惹公公他老人家不高興,說話小心一些。”


    柳乘風懶得搭理他,帶著人直接隨這人到了後院花廳,趙公公的府邸很有北方的雄闊氣勢,門禁幽深,曲廊蜿蜒,柳乘風一路看過去,心裏倒是鬱悶,這個趙公公瞧來竟還有幾分品味,這宅子裝束得倒是挺好。


    他帶來的除了不少商隊主事,還有李東棟以及十幾個護衛,都是最信得過的人,此外還有一個人,低著頭,似乎有些不太合群,亦步亦趨地跟在隊尾。


    柳乘風一馬當先,腳步極快,後頭的人也隻好加快腳步追上去,到了花廳,柳乘風跨檻進去,隻見趙公公正笑吟吟地抱著茶坐在椅上瞧著他,見是柳乘風來了,那眼眸中掠過一絲嘲弄的意味。


    終於來了,陳豐啊陳豐,雜家等得好等啊!


    趙公公放下茶盞,翹起了二郎腿,故意不說話,就等著柳乘風開口。


    柳乘風朝趙公公笑了笑,道:“趙公公,咱們又見麵了。”


    他居然既沒有行禮,也沒有說什麽低聲下氣的話,而是像平常一樣的打著招唿。


    趙公公愣了一下,心裏頓時生出了滔天的怒火,這個家夥到了現在居然還端架子,簡直是不知死活,這是求人的態度嗎?


    趙公公冷哼一聲,當作沒有聽到柳乘風的話。


    柳乘風繼續道:“趙公公,今個兒陳某前來是要和趙公公交涉一下你這府裏的人私拿商隊夥計的事,聚寶商隊是朝廷擬準的正經商隊,不隻是如此,宮裏對它也寄予厚望,趙公公是宮裏出來的,這事兒想必也知道,今日陳某倒是想問問,趙公公憑什麽私自拿人?”


    好哪,他這是興師問罪來了。


    趙公公這一次真的動怒了,冷笑道:“聚寶商行固然是合理合法,可是商行裏頭龍蛇混雜,什麽人都有,雜家正是體會到宮中的意圖,為商隊著想,才非要把商會中的不法之徒揪出來不可,陳掌櫃這是什麽話?雜家的好意,你就是這般曲解的?”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是嗎?聚寶商行哪個是不法之徒?請公公指點。”


    趙公公冷笑道:“那些被拿了的都是,不過商隊之中隻怕還有不少,本公公自然要好好地梳理一下。”


    柳乘風又道:“隻是陳某要問一問,趙公公說他們是不法之徒,可是這些不法之徒又有什麽不法的事?”


    趙公公笑嘻嘻地道:“難道陳掌櫃會不知道?雜家在你們商隊的貨棧裏發現不少違禁的火器,朝廷可是三令五申,不得拿火器出關,違者以謀逆論處。”


    柳乘風淡淡一笑,道:“那敢問趙公公,這些火器有多少?”


    趙公公不由氣結,心裏想,這個家夥竟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了,好,今個兒雜家索性把打開天窗說亮話,他冷笑之後,道:“火器倒是不多,譬如那火統,也不過才七十多枝,可是畢竟違反了朝廷的律令。若說你們商會私自夾帶這點兒火器出關,雜家不敢說,可難保沒有一些害群之馬欺上瞞下,私自夾帶,所以雜家才說要好好地徹查一下,不查出結果,又怎麽向朝廷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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