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裏安靜了片刻,不過這個安靜也隻維持了一天而已。


    好戲開場了。


    距離藩國們入宮朝見還有一天,在順天府大牢,柳乘風醒來的第一件事便是盤膝坐在榻上,叫外頭的獄卒將牢頭叫來。


    牢頭不敢怠慢,飛快地趕了來,在外頭俯首帖耳地聽候柳乘風的吩咐。


    柳乘風坐在裏頭顯出一副平靜的樣子,可是他的第一句話就讓這牢頭嚇了一跳。


    “李牢頭,這些時日多蒙你的照料,今日柳某人就要出獄了,特給你道一聲謝。”


    這李牢頭大吃一驚,出獄……


    他身為牢頭,可沒有聽到柳乘風出獄的風聲,昨天府尹大人還叫了他去,讓他好生看管呢,怎麽今日就要出獄?


    李牢頭不禁道:“侯爺當真要出獄了?”


    柳乘風坐在囚室裏不由爽朗地笑起來,道:“這難道還有假?本侯說今日出獄就今日出獄,臨行在即,本侯有些事少不得要向李牢頭交代一下,在我的被褥裏有一些碎銀,到時候你自管拿去,還有,李牢頭為本侯買的這些書籍、筆墨以及日常的用具,李牢頭若是覺得合用,就拿去用吧,全當是柳乘風賞你的,你不必客氣。”


    “是,是……”李牢頭帶著狐疑,可是當著柳乘風的麵,隻能連聲說是,不敢忤逆什麽。而且柳乘風的這些用具,價值還真是不菲,人家肯賞他,對這李牢頭也是有好處的。


    “不過嘛,本侯還有幾句話要吩咐,待會兒呢,你去買些糕點來,我這裏的茶也用完了,就稱一兩武夷茶吧,今個兒早餐要豐盛一些。”柳乘風一丁點也不客氣地吩咐,隨即又道:“對了,你叫個人到東宮去,不必去見太子,隻需和東宮的門房打一聲招唿,就說柳乘風做好了準備,其餘的事拜托太子殿下了。”


    聽到東宮,李牢頭頓時明白了,人家柳乘風是什麽人?那可是和太子殿下稱兄道弟的人物,這樣的人,他說他出獄當然能出獄,倒是自己多心了。不過隨即,李牢頭又想起了一些傳言,據說這個柳乘風犯下的罪可是不小,太子殿下當真能助他脫困?若是能脫困,早幾日不就已經出獄了嗎?又為何等到今日?


    李牢頭左思右想,更加一頭霧水,不過柳乘風既然吩咐,他也不敢說什麽,連忙道:“侯爺要采買的東西,小人這就遣人去辦,至於給東宮傳遞消息的事,小人親自去一趟。”


    說罷,李牢頭再不說什麽,叫來個獄卒,吩咐一聲,隨即換下自己的公服,穿了便裝,出了這大獄。其實出來的時候,李牢頭甚至在想,這個時候是不是要把消息給府尹大人稟告一下,畢竟稟告大人有吩咐,這個柳乘風的一舉一動都有匯報。可是很快,李牢頭便打消了念頭,這種事不能說,畢竟是給東宮傳信,若是到時候府尹大人作梗,那柳乘風和太子豈不是要找他算賬?得罪了府尹,至多這牢頭不做了而已,得罪了太子,性命能不能保住都是兩說。


    李牢頭飛快地到了東宮這邊,向門子通報一聲,那門子慵懶地看了他一眼,都說宰相門前七品官,這東宮其實也是如此,門口的小太監,誰也不放在眼裏,對這李牢頭自然不會有什麽客氣。不過門子聽到是柳乘風叫人遞來的話,倒是不敢輕慢,連忙進去稟告,過了一會兒,對李牢頭道:“太子殿下請你立即進去迴話。”


    李牢頭不禁有些激動了,整了整冠帽,小心翼翼地進了東宮,由人引著到了一處小殿,隻見朱厚照一副戎裝,似乎即將出征的將軍,見了李牢頭,道:“柳師傅還好嗎?”


    李牢頭當然知道柳乘風和太子之間的一些事,因此對太子稱唿柳乘風為柳師傅倒是不顯得驚訝,隻是他第一次見這種場麵,嚇得連頭也不敢抬,隻是道:“迴殿下的話,小人不敢輕慢了廉州侯,廉州侯在獄中還好。”


    這李牢頭也是個有些心機的人,這句迴話很是妥當,既說明了自己伺候柳乘風功不可沒,又報了個平安。


    朱厚照不禁笑了,道:“好,很好,你這個家夥倒是個懂事的人,劉伴伴,待會兒打賞他。”說罷又向李牢頭道:“柳師傅當真讓你來給本宮傳遞消息,叫本宮現在就動手?”


    動什麽手,李牢頭不知道,不過李牢頭卻知道此事關係很大,連忙道:“小人不敢相瞞,侯爺的原話是:叫小人到東宮來,不必親自見太子,隻需和東宮的門房打一聲招唿,說是侯爺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其餘的事就拜托太子殿下了。”


    朱厚照籲了口氣,打起了精神,一下子變得躍躍欲試起來,道:“好,你下去吧,本宮知道了,劉伴伴,領他出去。”


    站在一邊的劉瑾躬身朝朱厚照行了個禮,便引著李牢頭出去。


    朱厚照興致勃勃地叫張永取來一封信,隨即對張永道:“張伴伴,本宮素來知道你的膽子最大,你去鴻臚寺一趟,把這封書信遞交給瓦刺國使,張伴伴,這事兒幹係很大,若是有什麽差錯,你也不必再迴來了。要是做得好,本宮自然有賞。”


    朱厚照極少會有正兒八經的樣子,今日和往日多了幾分不同,那嬉皮笑臉的神態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莊重肅然,張永當然知道朱厚照話語中的份量,哪裏敢說什麽?連忙道:“奴婢這就去,殿下放心,莫說隻是瓦刺使節,便是刀山火海,奴婢也不皺一皺眉頭。”


    說罷,張永接過了書信,連看都不看一眼,飛快地貼身收起來,快步出了東宮,叫人備了馬車,直接往鴻臚寺去。


    到了鴻臚寺,門口的差役要阻攔,畢竟現在鴻臚寺不同往日,這麽多使節進出,防禁自然要森嚴一些。


    張永扯著嗓子大叫道:“瞎了你們的狗眼,瞎了你們的狗眼了,你們可知道雜家是誰?奉了誰的命令來此公幹?快快讓開,再敢阻攔,雜家抽死你們。”


    這些差役一聽張永的話,又自稱雜家,立即明白過來,這位是個公公,能使喚公公的人,整個大明朝半隻手就能數得過來,那囂張的氣焰自然打消了幾分,一個差役換上笑容,朝張永行了個禮,道:“不知公公來鴻臚寺有什麽公幹?小人們也好向堂官稟告一聲。”


    張永臉色鐵青,惡聲惡氣地道:“放肆,宮中有什麽公幹,也是你們能打聽的?快快給雜家引路,去見瓦刺使節!”


    張永越是一副頤指氣使的強硬姿態,越是讓這些差役感覺到事出非常,話說到這份上,他們也不敢再猶豫了,幾個差役對視一眼,隨即一個差役笑嘻嘻地道:“請公公隨我來。”說罷領著張永進了鴻臚寺。


    另外一個差役則是飛快地去稟告了。


    張永隨著差役到了一處院落,在這院落外頭,隻見幾個穿著皮裘的蒙古武士正在外頭守衛,打量了來人,嘰裏呱啦地朝著張永說了幾句話,隨即擋住了張永的去路。


    張永嚐試交涉,卻發現這些蒙古武士不懂漢話,正在為難的時候,倒是有一個蒙古貴族模樣的人出來,打量了張永一眼,用著僵硬的漢話道:“你是誰?來這裏做什麽?”


    張永正色道:“雜家奉大明太子殿下之命,有書信一封,要麵呈瓦刺使節。”


    那蒙古貴族似乎猶豫了一下,隨即便進去通報了。


    每年蒙古人入朝的時候,瓦刺和韃靼兩部都是一同入京,不過規矩還是有的,就比如這代表蒙古的正使是兩部的人相互輪替的,上一次的蒙古正使是韃靼人,這一次便換上了瓦刺的太傅慶格爾泰。


    無論是瓦刺還是韃靼,都自稱是北元的正統,就連官職也都繼承下來,隻是蒙古人在元朝的時候官職繁多,如今勢微,要把所有的官爵全部分封出去,還真有些為難,就比如這瓦刺部的太傅,在元朝的時候,那可是堂堂正一品的大員,可是到了瓦刺,其實隻是個稱謂而已,一個太傅,最多每年有三頭羊的俸祿,連正兒八經的權臣都不算是。


    這種情況在瓦刺尤為嚴重,現在的瓦刺雖然人口不過數百萬,可是太傅、少傅、少師之類的官員就已經分封了數百人,瓦刺人喜歡這個,反正也沒人管。


    不過這慶格爾泰卻也不算是一般人,此人乃是瓦刺一支部族的首領,素有勇力,又懂漢話,因此深受瓦刺汗的喜愛,這一次讓他掛帥出使,瓦刺人提出由大明門進宮來為難大明朝廷就是慶格爾泰的主意,慶格爾泰的用意很簡單,拿這個難題逼迫大明在其他方麵做出讓步。


    慶格爾泰此時正在後院的校場裏演武,聽到有人匯報說是大明太子傳來書信,便擦了擦汗,將手中的長刀丟在地上,道:“蠻子的太子要做什麽?不過久聞他愛喝我們草原上的馬奶,喜愛住我們草原上的帳篷,或許他是來巴結我們這些草原上的勇士也不一定。”


    說罷,慶格爾泰不由自得地大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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