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正是暖春時節,京師的春天來得正,此時郊野的鮮huā才綻放出來,朝陽門一下子熱鬧了許多,不少人大清早起來,便帶了奴仆出去踏青。


    新的一年已經過去了不少,各大衙門又陷入了沉寂,似乎已經沒有事能提起大家的興致,尤其是那柳乘風去了廉州,京師裏許多人都覺得寂寞起來。


    這幾日天氣不錯,因此告“病,假的官員不少,這幾乎是整個朝廷的常例,大明朝的官兒休假日不多,大家都是讀書人,也不能日夜埋首案牘,因此少不得有人趁著機會告個病假,出去帶著家眷在城郊遊玩一番。


    這樣的氣氛,讓京師祥和起來,衙門裏的字員少了許多,差役們倒是按部就班,各行其是。


    隻是內閣值房裏,卻一下子炸開了鍋。


    事情的原因是這樣的,如往常一樣,閣老們先蒙皇上召見之後,隨即迴到值房開始辦公,謝遷看到一本奏疏之後,突然拍案而起,勃然矢怒道:“豎子焉敢如此!”謝遷本就是個衝動的性子,他這麽一咒罵,頓時引來劉健和李東陽的注目,謝遷的臉色鐵青,狠狠的講奏疏摔在案牘上,隨即道:“產西出事了。”


    出事……


    劉健和李東陽麵麵相覷,廣西那邊出事,大多隻有幾個可能,要嘛就是安南那邊起了衝突,要嘛就是蠻子們又扯旗造反了。


    安南與大明,名為藩屬,其實素有仇怨,這事兒,得從文皇帝時說起,當時安南內部有人造反,文皇帝派兵彈壓,隨即置郡縣將安南劃…


    歸大明直接統轄,再後來,卻又出了亂子。


    對明人的統治安南自然不滿,於是各地叛亂頻繁明軍疲於奔命,損耗極大。這裏的損耗,不是軍隊的損耗,而是國庫的損耗。


    從大明運輸糧草到安南,靡費不小,幾十萬大軍在安南要吃要喝且安南在大明眼裏,本就是不毛之地,如此計算下來,吃虧不小。最後大明絕對撤兵,而安南人也做出了俯首稱臣的表麵功夫。


    隻是這俯首稱臣,並非出於真心,明軍撤退之後,安南國口裏雖然不敢放肆,可是暗地裏卻是野心勃勃,尤其是土木堡之變之後,各種邊境的衝突可謂是數不勝數,每一次,都讓內閣矢是頭痛。


    若說開戰,對大明不是什麽好事,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大規模的戰爭,勢必要準備無數的糧秣,弘治朝的國庫雖然豐盈,卻不可能都用到對安南的戰爭上,畢竟大明建朝以來,真正的威脅一向來自於北方,而不是安南這樣的彈丸之地。


    可是忍氣吞聲隻能助長安南的氣焰。


    所以在這內閣,幾乎所有人最怕聽到的就是廣西二字,廣西總和安南沾那麽點邊,謝遷又說廣西出事了,在謝遷嘴裏,這個出事,一定是大事否則情緒不會這般的激動。


    其實安南有異動倒也罷了,更讓人頭痛的是廣西的蠻子,而廣西的蠻子之中,以廉州的蠻子最令人頭痛,若是蠻子們扯旗造反就不可能不出動軍馬彈壓了,新年伊始好不容易太平了些日子,難道又要有戰事?


    劉健還是很穩重的,畢竟見過的大風大浪不少,還不至於被一句話嚇倒,淡淡的向謝遷發問:“出了什麽事?”“柳乘風帶人殺進了靖江王府的田莊,拿住了一個宗室,現在還上書,要朝廷治這宗室朱善一個逾禮之罪,這柳乘風,當真是走到哪裏禍害到哪裏!”


    謝遷的憤怒倒不是空穴來風,朝廷才太平幾天,現在又鬧出亂子來了,這亂子還不小,涉及到了藩王,可不是好玩的。


    無論是內閣還是宮中,對藩王的事都是小心翼翼,畢竟這東西有忌諱,你要是對藩王太好,又怕他驕橫,你要是對他壞些,又怕被人說同宗不能相容,所以最好的辦法,就是不要理會他們,他們不來惹事,朝廷也盡量不去和他們打交道。


    可是現在……


    柳乘風這惹事精去把靖江王府給惹翻了,宗室子弟,蘋裏是你說拿就拿的,就算是他逾禮,那也是朝廷來做主張,也是宮裏下旨意拿問,你倒是好,直接了當就把事兒辦了!


    一直不動聲色的李東陽不由苦笑,隨即道:“這一次,隻怕捅了馬蜂窩了。”


    對這些宗室,在座的人未必會有什麽好感,畢竟這些人都是一方豪強,朝廷對他們既戒備,又不願意輕易招惹,對他們的一些不法行徑也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是不喜歡藩王,耒必就代表閣老們喜歡觸這個黴頭。無論是劉健是李東陽還是謝遷都明白,要出事了,而且事兒不會小。


    劉健沉默了片刻,道:“二位仍舊辦公吧,老夫這便入宮。”李東陽和謝遷紛紛點頭,倒是沒有什麽意見,這榫事不進宮裏去問一問是不成的,內閣做不了這個主。


    劉健直接入宮,隨即覷見。


    朱估樘聽了劉健的上奏,看了奏疏,臉色露出古怪之色,隻是淡淡的道:“劉愛卿怎麽看?”


    劉健在來之前,就已經打了腹稿,毫不避諱的道:“陛下,為今之計,是立即快刀斬亂麻,敕命柳乘風立即放人,入京請罪,以最快的速度,降低此事的影響,否則靖江王府吃了這麽大的虧,必定會鬧得,到時候朝廷的麵子怎麽擱?也免得陛下的聖名有虧。”這個辦法,倒是兩全其美,以劉健對朱估樘的了解,陛下這個人還是很重感情的,而且陛下對柳乘風很是讚賞,已經明確了大用的態度,這個時候,若是對柳乘風的處分太重,陛下這邊,肯定會不悅,而最好的辦法,就是先把人放了,再把柳乘風“請,進京來,先讓靖江王那邊穩住,至於進京之後,怎麽個處分法,自然全憑皇上發落,這就給事情留有了餘地,陛下這邊,也有個台階下。


    畢竟柳乘風是皇上的心腹,聖眷正隆,這個時候對柳乘風說什麽太過份的話,這不等於是說陛下沒有眼光?識人不明?


    朱估樘沉默了一下,又看了一遍奏疏,眉頭皺起來,道:“可是奏疏裏說,這個什麽朱善,竟是指使人殺了官差,依朕看,倒是不必這麽快的處置,還有,奏疏裏說,靖江王府居然在廉州囤地十七萬畝,占了整個廉州田地的三成,依朕看,這事兒且要先等等再說。”


    劉健一時無語,誰不知道,這種事是沒有對錯的,看的就是雙方誰的拳頭大,所謂拳頭,倒不是武力,而是雙方的實力,比如柳乘風,他有聖眷,手段也狠辣,可是靖江王府,畢竟是藩王,是宗親。


    兩個人都不是好惹得,越是糾纏這個,對朝廷就越不利,劉健可不想朝廷為這種事亂的焦頭爛額,寧願盡快處置這件事。


    不過站在朱估樘的角度來看,朱估樘當然不願意盡快處置,因為他還要等等,想把事情弄清楚一些,否則萬戶侯打了宗親,這件事不了了之,肯定會有人說他處置的不公平,庇護近臣而不顧宗親的死活。


    朱估樘笑了笑,對劉健道:“劉愛卿,你的話不是沒有道理,可是朕呢,就是想先觀望一下,過幾日自會給你一個〖答〗案,如何?”朱佑樘怕劉健心冷,又不免勸慰一番,劉健心裏苦笑,知道皇上的主意已定,已經不容更改了,隻好苦澀的笑道:“老臣遵旨。”


    說罷告辭出宮,而朱估樘等劉健退了出去,臉色也有點兒不好看了,對宮裏來說,這是一樁狗屁倒灶的事,處置柳乘風,等於是朱估樘自己打自己的臉,畢竟柳乘風是朱估樘力排眾議,給他戴了個萬戶侯的帽子,這才幾天,就出了事,指不定要被那些卯足了勁反對的大臣笑話。


    “看看,我早就說了,這柳乘風不是什麽好東西,可是皇上偏偏這般寵幸他,現在好了吧,又鬧出事了。,…


    朱估樘幾乎可以想象這些大臣心裏會想什麽,所以處置柳乘風不妥當。


    可是處置靖江王府呢?這也不成,靖江王一係雖然與朱估樘的親情早就淡薄了,可是畢竟,大家還是親戚,他們還是藩王,不分青紅皂白處置他們,勢必會引起天下人的非議,這對朱估樘來說,是不能接受的。


    朱估樘要麵子,處置柳乘風會讓他沒麵子,處置靖江王府會影響別人對他的看法,所以隻是一瞬間,朱估樘就做出了決定,這件事不能和稀泥,越是含糊,越是不討好,隻有追根問底,把事情查清楚,到了那時,也可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不過不管如何,朱估樘還是有些不痛快,這個柳乘風,才消停幾天,就迫不及待的鬧出亂子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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