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頭呆住了,他早預料到靖江王府不大好惹,可是不曾想到對方如此不客氣。


    朱善這一巴掌下手很重,都頭的臉頰上火辣辣的,嚇得大氣不敢出,呆了許久才反應過來,沉默了片刻,才迴過神,對方這一巴掌讓他一點兒脾氣都沒有,剛才還想著和和氣氣地說話,可是現在已經是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朱善冷笑一聲,上下打量著都頭,從牙縫中擠出話來,道:“還站著做什麽,立即滾出去。再敢來這裏撒野,王府打死你這樣的狗才也不過是點點頭的事!”


    原以為這一句話會湊效。


    可是這都頭挨了打,卻還不肯走,害怕是一迴事,逃之夭夭又是一迴事,來之前,他就曾預杵到個各種可能,這一巴掌雖然挨得重,可是此前知府大人早就吩咐下來,隻要事情辦得漂亮,便重重有賞。


    重重有賞隻是很籠統的概念,若隻是知府大人許諾,這都頭未必肯奮不顧身,因為對知府衙門來說,所謂的重重有賞,多半也就是幾兩銀子而已,犯不著賣命。但是這重重有賞的話是萬戶侯說的,以萬戶侯的身家,這四個字就不同尋常了,隨便幾百兩銀子還不是玩兒一樣?


    有了這筆賞錢,足夠他這都頭衣食無憂了,所以這都頭咬了咬牙,雖然心裏忐忑不安,卻是連腳都沒有挪一下,對朱善正色道:“侯爺要小人走,小人也得傳達了萬戶侯和知府大人的意思再走不遲。”


    朱善不禁愕然,他想不到一個小小的都頭不知是仗了萬戶侯還是仗了知府的勢,居然到現在還敢站在自己的每前。


    趁著朱善驚愕的功夫,這都頭已經打開了話匣子,如連珠炮一般地飛快道:“萬戶侯有命,廉州不比其他藩地,這裏豪強太多若是姑息惘縱,萬戶侯這邊拿什麽花用?所以從即日起,除了讀書人可以不納糧,無論是誰人,管他是豪強還是勳貴,都得按照規矩繳納糧賦,這件事,萬戶侯已經上書了朝廷內閣那邊已經點了這個頭侯爺,你們靖江王府在廉州有田地十七萬畝,具體要繳納多少糧,知府衙門正在計算,還請田莊這邊及早做好準備,省得到時候手忙腳亂。小人不過是代侯爺和知府大人傳句話侯爺自己掂量吧。”


    都頭說罷,抬起眸來,看到朱善的臉色已經變得鐵青,此外心裏更加虛了。


    事實上他所說的也都是實情柳乘風到了廉州,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偷偷地上了一道奏疏直陳內閣,內閣那邊似乎也想不到廉州居然糜爛到這個地步,一個靖江王府居然侵吞了十七萬畝田地。


    不過這種事,內閣不想管也沒興致管,畢竟廉州從此是姓柳的,跟朝廷沒什麽關係了,因此這份奏疏內閣沒有表態,卻是打到了宗令府宗令府是專門管理宗室和皇親國戚的萬戶侯和靖江王府的糾紛,確實和他們沾了點兒邊。


    對於這件事,宗令府那邊倒是沒有看出什麽奧妙,本來嘛,宗令府就不算什麽正式的衙門,政治覺悟很低,更沒有察覺到這奏疏裏隱藏著萬戶侯和靖江王府的明爭暗鬥,一看柳乘風的申訴,人家封地田地四十多萬畝,結果真正能用到的卻不過幾萬畝而已,看著也實在可憐,現在柳乘風聖眷這麽濃,當然不能輕易得罪,於是索性順水推舟做個好人,同意了柳乘風的意見。


    朱善聽了都頭的話,鼻子都要氣歪了,好啊,一個小小的都頭,竟然把內閣、萬戶侯都搬出來嚇自己,內閣算什麽,他們就是再位高權重,也管不到藩王的頭上,而那個萬戶侯又算是什麽東西?嚇嚇別人可以,拿來嚇靖江王府,卻實在可笑。


    朱善的眼睛如刀一般盯著這都頭,這時候他反而沒有動手了,朱善明白,這都頭隻是個馬前卒,犯不著和他置氣,沒得辱沒了自己的身份。


    朱善的臉色雖然不好看,可是整個人還是帶著幾分宗室子弟的倨傲,他的眼皮子抬了抬,將目光從都頭身上移開,淡淡地道:“就算是內閣那邊點了頭,靖江王府自然會去申述,可是自太祖皇帝以降,藩王就沒有納糧的規矩,你現在迴去告訴萬戶侯和你們王知府,想在廣西和靖江王府玩這些把戲,本侯就怕他們玩不起,一個小小萬戶侯算個什麽東西!滾出去吧,糧食是沒有的。”


    朱善沒有再說什麽,拂袖進了莊園,其餘的莊戶一幹人也紛紛緊隨進去,無人再理會這些什麽知府衙門的差役。


    都頭反倒是鬆了口氣,其實他心底裏明白,要靖江王府納糧,簡直就是開玩笑,對方一粒米也不會交的,自己來的這一趟隻是傳話,既然靖江王府表了態,自個兒迴去交差就是。


    朱善迴到廳裏,氣得臉都綠了,喝了口茶,好不容易順了氣,坐迴椅上,道:“來人……來人……”


    一個管事碎步進來,這件事,整個田莊都已經得知,居然有人惹到了靖江王府的頭上,現在侯爺正在氣頭上,當然要小心翼翼一些。


    “侯爺。”管事到了之後,立即屏住唿吸,一動不動,生怕有觸怒的地方。


    朱善抱著茶盞,隻是微微頜首,隨即道:“這個柳乘風,看來也不像原來想的那麽簡單,他這是擺明了不肯吃這個虧了。”


    管事欲言又止,猶豫了一下,卻不知該說什麽好。


    朱善抬抬眼皮子,道:“你有什麽話盡管說吧。”


    管事道:“侯爺,這事兒是不是該知會一下桂林那邊?”


    朱善卻是笑了,隨即道:“這就不必了,事兒還沒到勞動王叔的地步,這幾日叫人小心一些,多——些莊客做好準備,本侯覺得這個柳乘風像是在試探我們,肯定還會有下一步的動作,不得不堤防一些。”


    “啊……”,這管事嚇了一跳,隨即道:“不至於到這個地步吧。


    朱善搖搖頭,冷著臉道:“反正小心一些的好,不會有什麽壞失。”


    朱善這時候已經打定了主意,這件事隻能他一個人來扛,畢竟自己在廉州做的事已經得了桂林那邊的褒獎,總不能剛剛給了個甜棗下來,就告訴他們,事情出了麻煩。


    再者說,朱善雖然做了最壞的打算,可是自恃著畢竟是個宗室,那個柳乘風未必敢過火,大不了和他扯皮就是。


    另一邊的都頭立即迴到廉州府城,將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告知知府王箏,王箏則是立即求見柳乘風,將都頭的話轉述了一遍。


    柳乘風的心情似乎還算不錯,都頭的迴話並沒有蘇響到他的心情,隻是哂然一笑,對王箏道:“王大人,靖江王府就是這個意思,你來說說看,本侯該怎麽辦?”


    這句話看上去像是在等王箏的意見,其實王箏知道,這個萬戶侯早就有了主張,問自己不過是走個場麵而已。


    更何況,就算問也問不出什麽,王箏能說什麽?隻能笑嗬嗬地道:“侯爺,靖江王府那邊確實不留情麵了一些,不過話說迴來,靖江王府畢竟是宗室,這事兒……”


    王箏心裏覺得,這萬戶侯別看滿麵春風的樣子,可是隱隱有隨時要暴起的跡象,與柳乘風相處了些日子,王箏大致摸清了柳乘風的脾氣,這個人平時平易近人,可是一旦有人惹到他頭上,這人肯定是不會罷休的。


    到底怎麽個不罷休,王箏也不知道,不過他隻是個知府,當然不希望事情鬧大,少不得要勸柳乘風一下。


    柳乘風笑了,道:“本侯在宮裏的時候時常聽陛下說靖江王為人寬厚,有長者氣,宗室之中,靖江王的秉性最好,本侯深以為然,所以杵來靖江王也不是個不知道事理的,可是現在靖江王府竟然如此無禮,依本侯看,一定是王府裏頭有人瞞著靖江王在外惹是生非,不過知府大人說的也對,看在靖江王的麵子上,本侯當然不能計較,不如這樣吧,三日之後,命府裏的差役去收糧,且看看怎麽說。”


    三日之後……


    王箏的心裏鬆了口氣,不管怎麽說,這個柳乘風的口氣似乎對靖江王他老人家並沒有什麽惡感,這樣就好,隻要不鬧出什麽亂子,就還有迴旋的餘地。


    至於三日後去收糧,大不了到時候再慢慢交涉就是,王箏連忙道:“侯爺說的對,說的對,靖江王是出了名的賢王,大家還是講道理的好。”


    二人計議已定,柳乘風也痛快,直接賞了五百兩銀子給那都頭,帶去的差役也都有三十兩銀子的辛苦費,這一下子當真讓整個知府衙門目瞪口呆了,五百兩銀子啊,有這一筆錢,夠這都頭在這廉州置辦一份偌大的家業了。


    這個萬戶侯,果然夠闊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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