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掙紮著從榻上坐趕來,對牟斌和蕭敬道:“你們起來說話吧。”


    牟斌和蕭敬站起,道了一聲謝,他們知道,皇上現在的心情已經好轉了許多,牟斌聽到這一次北通州由柳乘風出麵,倒是不由鬆了口氣,雖說柳乘風是他錦衣衛衛所的人,可是牟斌知道,自己這指揮使還真調不動他,此前他倒是有讓柳乘風去北通州的想法,不過這也隻是隨意想想而已。


    柳乘風扶著朱佑樘下榻,朱佑樘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掃視了牟斌和蕭敬,隨即道:“柳乘風說的不錯,這些亂賊,必然會在開春之後有所動作,運河一解凍,勢必要鬧出大事,無論是東廠還是錦衣衛,都因盡心竭力,勢必在這些亂黨鬧出事來之前,將他們拿住,否則……”


    朱佑樘掙柳乘風的攙扶,手指在虛空一指:“勢必京師震動,天下不安。”


    “萬戶心 ……萬戶侯……”朱佑樘似乎想起什麽,隨即道:“誰若是能揪出亂黨,朕不吝萬戶侯,封萬戶,為侯。”


    封萬戶……為侯……


    在大明,侯爵不過是個俸祿,俗話所說的金飯碗而已。可是朱佑樘著重將這萬戶和侯拆開,意味就不同了,這是告訴殿中的人,誰若是能得這功勞,便敕封侯爵,貨真價值食邑萬戶之侯。


    牟斌和蕭敬都不由心驚肉跳,朱佑樘這番話,有點兒悖逆祖製,可是話說迴來,這也代表了朱佑樘剿滅明教餘孽的決心。


    其實說這明教隻是餘孽,或許還不必這般費盡心機,可是明教隻露出了冰山一角,其聲勢就是不小,根據各種蛛絲馬跡 這明教極可能遍布天下,財力雄厚,甚至可能和藩王有聯絡,在這種情況之下,朱佑樘知道,這便是大明身邊的一刻定時炸彈,隨時都可能爆炸,一旦炸開 必然要傾覆社稷。


    更何況 大明在他十年的苦心經營之下,已顯現出中興的跡象,一旦出現變亂,那麽勢必要調兵圍剿,要消耗國庫,到了那時這十年的功夫,就等於全部白費,朱佑樘又豈能坐視這件事安生。


    此刻的朱佑樘,臉色冷峻而又激昂 他毫不猶豫的道:“今日的事就議到這裏,你們下去各自準備吧,柳乘風,你留下。”


    牟斌和蕭敬此刻還在咀嚼著朱佑樘的一番話,他們心裏自然明白 皇上的表態意味著什麽,北通州,無論是錦衣衛還是東廠能平息那裏的事態,那麽勢必會得到皇上的信任,所以二人心裏都不禁在琢磨 這北通州,絕不能讓對方拔得頭籌。


    二人各懷著心事退出去。


    朱佑樘的目光落在柳乘風身上,道:“煙花胡同百戶所百戶之職,誰可繼任?”


    柳乘風對朱佑樘的問話,並不覺得奇怪,無論是煙花胡同還是迎春坊,對朱佑樘幹係都是不小,朱佑樘要剿明教,需借助煙花胡同的財力,而迎春坊的聚寶樓,更是朱佑樘留給子孫的奇珍異寶,現在這兩樣都攥在柳乘風手裏,事實上也唯有攥在柳乘風手裏才讓朱佑樘覺得安心。


    就說那煙花胡同,這裏頭的巨大利益一向不小,是整個京師最肥的街市,可是這麽多年,無論是被東廠還是錦衣衛亦或是順天府,換了一茬又一茬的人,可是哪個不是拚命往裏頭摟錢,哪個肯將這些好處吐出來?


    唯有柳乘風將這些錢全部存放在百戶所庫房,向朱佑樘如實稟報。


    忠心很重要,對朱佑樘來說,這就是最大的忠心,所以就算柳乘風去北通州,這煙花胡同百戶所,還得牢牢攥在柳乘風手裏才成。否則朱佑楂不放心。


    更不必說,那聚寶樓完全是柳乘風的主意,如何經營,如何擴張,借助柳乘風的地方多的是,從某種意義來說,朱佑樘對所乘風已經有一些依賴了。


    柳乘風想了想,道:“陛下,煙花胡同總旗霍正為人厚道,這些時日,也立下了不少的功勞,若是讓他就任百戶,倒是不錯的人選。


    朱佑樘頜首點頭,道:“這件事你來決定吧。”


    柳乘風想了想又道:“百戶所司吏王獐,在上一次剿滅亂黨餘孽時,立下的功勞也是不小,微臣慚愧,其實這明教餘孽還是王司吏率先發覺,微臣見事態嚴重,才入宮稟告,微臣在想,王司吏勞苦功高,不過暫時在百戶所裏還需要他和霍正相互配合,維持局麵,既然不能升遷,是不是給一些補償?”


    朱佑樘不由莞爾一笑,道:“你現在倒是膽子大,竟向朕問起好處來了。”


    柳乘風知道朱佑樘隻是說笑,並不是當真怪罪,苦笑道:“陛下,微臣並不是要好處,隻是這些人對大明忠心耿耿,勤於王事,若是不賞,難免會寒了大家的心。”


    朱佑樘頜首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朕也不是那種蠻不講理的人,有功要賞,有過要罰,你方才說這王司吏暫時不能升遷,是因為這百戶所還需要他與那霍正維持局麵是嗎?那麽暫時就不升官吧,隻是封爵卻也不妥,不如這樣,暫時先欽賜一件飛魚服,以示恩賞‘等將來再立下功勞再說。”


    柳乘風道:“謝陛下。”


    朱佑樘歎了口氣,從坤寧宮走出去,柳乘風亦步亦趨的跟著他,這紫禁城裏,臘梅綻放,積雪積壓在琉璃瓦上,雪白一片,遠處,張皇後和朵朵公主在一處亭子下,正低聲說著什麽話,至於那朱厚照,卻不知跑去了哪裏。


    朱佑樘駐足,眼睛朝張皇後望過去,對柳乘風道:“柳乘風,你還年輕,做出點樣子出來,為朕分憂,也讓天下人看看,朕的門生,遲早一鳴驚人,你去北通州,定要小心,那些亂黨已刺殺了三個錦衣衛千戶,朕不想有人進京報喪,明日,朕會下一道密旨給你,平時這旨意不要輕易示人,隻有在千鈞一發之時,再頒出密旨,朕授你調動北通州一切軍馬、節製一切衙門的權利,你去吧,今日是大年初一,好好歇一歇,你的夫人現在好嗎?”


    柳乘風道:“托陛下鴻福,好的很。”


    朱佑樘旋過身,朝柳乘風笑了笑,道:“好好待她,大丈夫固然要帶吳鉤,卻也不能冷落了妻子。”


    柳乘風行了禮,告退出去。


    朱佑樘仍是站在這坤寧宮的簷下,臉色不禁黯然,張皇後和太康公主已是過來了,見朱佑樘長籲短歎,張皇後不禁道:“陛下,你的身體不好,為何不在屋裏歇著,外麵風大。”


    朱佑樘搖搖頭,歎口氣道:“朕在想……”


    張皇後沒有說話了,她不是那種關心則亂的女人,每當朱佑樘有話要說的時候,她都會表現的極為恬靜,很有耐心的聽他說話。


    朱佑樘繼續道:“朕在想,朕這麽做,是對還是錯,但願朕不會為此後悔。”


    張皇後道:“陛下後悔什麽?”


    朱佑樘臉上露出苦澀:“柳乘風算是朕的門生,平時他對朕忠心耿耿,替朕辦了不少事。可是這一次,朕卻要讓他去北通州任職。”


    “啊……”張皇後不由露出驚訝之色,一時說不出話來,北通州的事她也略有耳聞,那是什麽地方?此前已經結連刺殺了三個千戶,據說這些刺客刺殺的手段可謂防不勝防,讓柳乘風去北通州,和送死其實並沒有什麽分別。


    倒是朵朵,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道:“北通州距離京師也是不遠,父皇若是什麽時候想見這家夥,一紙謅令叫他進宮就是。”


    張皇後拍拍她的背,道:“你知道什麽,柳乘風這一次去,是九死一生,你往後再不要唿他做這家夥、那家夥,這個人,雖然平時做事有點兒大膽,可是人卻也是不錯,反正本宮瞧著倒是喜歡。”


    朵朵臉色微微變了變,一時變得有些落落寡歡起來。


    朱佑樘並沒有注意到朵朵的變化,隻是淡淡的唿了一口氣,道:“罷,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這是他的誌向,朕……“……”朱佑樘沒有再說下去,一時間變得有了幾分多愁善感。


    他本就是個感情深厚的人,可是現實卻逼迫他的鐵石心腸,做皇帝越久,他就越來越冷漠,隻有在這時,朱佑樘才忍不住流露出幾分觸動。


    朵朵此時已是推說身體不適,迴了自己的閣樓去,她這時腦子裏亂糟糟的,倚著窗台,看著窗台外的雪景發呆。


    她的眼眸略帶幾分迷蒙,這時她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見慣了別人奉承她,見慣了無數人為在她麵前邀功表現,柳乘風這樣的人,確實是一個另類,他在她麵前,永遠是一副冷漠而又敬而遠之的態度,甚至朵朵有時候想,若是她和一個木頭樁子一起出現在柳乘風麵前,隻怕這柳乘風看木樁子的時候還會多一些。


    這種被人輕視的感覺,自然讓朵朵有些不忿,柳乘風越是如此,她就越是要為難他,可是……


    “橙兒……”。


    “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北通州很危險嗎?”


    “啊……殿下為何問起這個其實這兩日,宮裏倒是有不少人也在談北通州的事,說是這北通州一個多月的光景,就被刺死了三個錦衣衛千戶,連宮裏派過去的公公和東廠那邊,也差點被賊人所害,現在宮裏頭對這北通州,都是談虎色變呢。”


    朵朵噢了一聲,沒有再接茬。


    九死一生,母後似乎說的一點都沒有錯,那個家夥,會死嗎?


    他死了,我該是哭呢,還是笑呢?


    朵朵的心情,竟有幾分複雜,似乎心底裏有一種衝動蠢蠢欲動,偏偏被她的理智死死壓住,動彈不得。


    她籲了口氣,臉色有了幾分落寂。


    “合上窗吧,本宮冷了……”


    朵朵離開窗台,吩咐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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