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鼇坐著轎子,慢吞吞地到了溫府外頭,這時候隻是辰時,日頭還沒有升起來,清晨的淡霧彌漫不散,隻有偶爾幾個貨郎沿街賣著炊餅。


    王鼇的轎子走在街上並不起眼,可是兩個轎夫卻很是訓練有素,轎子穩穩當當地落下,王鼇並不急著下轎,隻是吩咐轎夫一聲:“去,拿老夫的名刺上去稟見。”


    轎夫應了,過去拍了門,從溫府的門房出來一個人,轎夫遞上名刺,這門房隻看名刺上寫著:東宮侍講學士、吏部侍郎鼇謁溫僉事。


    門房看罷,不由大驚失色,瞄了一眼那不起眼的小轎子,客氣地對那轎夫道:“少待片刻,小人這就去稟告。”


    說罷,飛快地往府中去了。


    這一次來的客人非同一般,所以這門房也不層層稟告,直接往溫正的臥房裏去,誰知到了臥房,才知道溫正去了老太君那邊請早安了,門房又氣喘籲籲地到了老太君的住處。


    溫正正煩心著那王鼇的事,心裏想著怎麽彌平,雖說他素來瞧不起柳乘風,可是不管怎麽說也是自己的女婿,到時候那姓王的真的不肯幹休,他溫正也隻能與他周旋一二了。


    不過想到要與王鼇周旋,溫正立時覺得頭皮發麻,現在不是往年,若是成祖皇帝在的時候,一個指揮使僉事還有幾分威風,可是當今弘治天子親近文臣,王鼇既是士林領袖,又是太子講師、吏部侍郎,半隻腳都已經踏入了內閣,幾個閣老見了他都得客氣著說話,自己一個僉事,除非托關係到指揮使那裏請指揮使大人出麵講和或許還能有幾分曙光。若是真到了鬧翻了臉的地步,柳乘風保不保得住性命還不好說,隻怕連自己的地位都未必能保得住。


    想到這裏,溫正的心情便又沉了幾分,心裏忍不住恨恨道:“原以為是招個女婿來衝喜,誰知竟找來了這麽個禍害。”


    老太君坐在榻上,似乎也聽到了一些風聲,見溫正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便問:“正兒,你的臉色可不太好,怎麽?是不是因為乘風的事?”


    自從柳乘風醫治了溫晨曦,老太君對柳乘風便有了幾分親近,已經將柳乘風當作自家人了,所以稱唿上也有了變化。


    溫正連忙搖頭道:“沒有的事,母親大人不要多疑,兒子正想著公事。”


    老太君籲了口氣,道:“你的心事,老身知道,老身也聽說過那王鼇,他是陛下跟前的大紅人,好幾次內閣閣議都有他的份,不過按理說以他的身份就這麽小心眼嗎?乘風畢竟隻是個孩子,這才多大?”


    溫正心裏卻不以為然,心裏想:堂堂吏部侍郎在國子監門口失了顏麵,人家會肯罷休?再者說,這王鼇既然派人到衛所裏去打聽柳乘風的身份,就肯定會有後著。


    正說著,外頭的門房已經氣喘籲籲地到了外頭,急匆匆地道:“老爺……老爺……”


    溫正一向是個講規矩的人,尤其是清早來陪老太君說話的時候最討厭被人打擾,再加上心情又壞,便忍不住道:“叫什麽叫,嚎喪嗎?”


    老太君臉色一板,道:“叫進來說話。”


    那門房滿頭是汗地進來,遞了名刺給溫正,道:“老爺,王鼇王大人前來拜謁。”


    溫正臉色一黑,連忙接過名刺,看到一個鼇字,已是臉色鐵青,忍不住道:“這一下當真是打上門了,罷罷罷,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他既然來了,老夫就去會會他。”他又吩咐門房道:“你去大小姐那裏一趟,叫那柳乘風暫時不要出來,若是再讓他們撞見,隻怕事情更加糟糕。”


    老太君不禁問:“正兒,是王鼇來興師問罪了?”


    溫正長身而起,捋了捋身上的錦衣,正色道:“母親安坐,我去見一見他。”


    ……………………………………………………………………………………


    一個小婢膽戰心驚地斟了茶到大堂來,王鼇含笑著喝了口茶,淡淡道:“溫僉事的茶味道不錯,可是福建的武夷茶嗎?”


    溫正微微一笑,深望了王鼇一眼,道:“王大人,溫某是粗人,這大清早的,王大人總不會是來溫某這兒喝茶的吧?”


    王鼇看著溫正,在平素,像溫正這樣的武人,他是看都不屑多看一眼的,二人一個在錦衣衛,一個在內閣六部,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不過今日,王鼇卻是微微一笑,心裏想,這姓溫倒是痛快,這樣也好,老夫索性也不與他繞圈子,便道:“聽說令愛新招了個佳婿?可喜可賀。”


    溫正心裏一突,想:果然是要圖窮匕見了。他心裏雖然有些心虛,可是氣勢卻是不弱,大喇喇地道:“王大人的消息倒是靈通。”他原本想說若是小婿有得罪之處,還望大人海涵。不過這種服軟的話,溫正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他畢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在衛所裏也是說一不二,便是指揮使大人有事也得和他商量著辦,現在讓他請罪,倒不如殺了他。


    王鼇卻是含笑,道:“談不上消息靈通,隻是姻緣際會,與令婿有那麽點兒私交,能否請令婿出來一見?”


    溫正隻當是王鼇要報複,這些文人現在說得好聽,等到柳乘風出來,說不定就是氣勢洶洶地興師問罪了。隻是這時候他也沒有拒絕的理由,沉吟了片刻,心裏又升起一肚子的火氣,都是那柳乘風,若不是他去招惹王鼇,好端端的,哪裏會有這麽多事?這事兒,老夫不管了,索性就叫他來,與王鼇當麵對質罷。


    溫正沉著臉,朝著外頭探頭探腦的幾個家人怒斥道:“看什麽?去,把新姑爺叫來。”


    王鼇臉上露出微微笑容,風淡雲清地喝了口茶,便不再說話了。


    其實溫正和王鼇還真沒什麽可說的,二人身份懸殊,一文一武,也說不上什麽話。


    隻是這時候溫正心裏卻是七上八下,原本還指望王鼇至多偷偷使點絆子,教訓一下柳乘風也就是了。現在王鼇都找上門來了,看來這件事就難以幹休了。


    這廳堂裏一下子冷清下來,二人各懷著心事,足足等了半柱香的功夫,柳乘風才穿著一件長衫過來。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聽說那姓王的打上了門,柳乘風也索性放開了,你妹的,不就是個侍郎嗎?你還能殺了我不成?


    抱著這個心思,柳乘風大喇喇地闊步進來,倒像是自己做了老爺一樣,進了廳堂,眼角瞥了王鼇一眼,心裏冷哼一聲,想:睚眥必報的小人,這也叫什麽士林領袖?


    柳乘風故意不去理會王鼇,而是先給溫正行了個禮,道:“泰山大人。”


    溫正勉強擠出幾分笑容,若是私下裏,這老丈人多半是對柳乘風劈頭蓋臉地一陣痛罵,可是當著外人的麵,溫正居然神奇地擠出幾分笑容,朝柳乘風道:“來,見過王大人。”


    柳乘風心裏滿是不樂意,可是溫正吩咐,隻得照辦,抱了抱手,朝王鼇道:“王大人……”


    他這禮還沒有行下去,王鼇便如脫兔一般從椅上站起,快步過去挽住柳乘風的手,忙道:“柳公子不必多禮。”


    柳乘風的臉色一僵,心裏大罵:擦,這家夥居然連我的禮都不受了,這不是赤裸裸的歧視我嗎?


    柳乘風這樣想,溫正也是這樣想,心裏在琢磨,這姓王的不受禮,便是不肯輕易善罷甘休了,看來今日的事是別想善了了。


    看王鼇笑嗬嗬的樣子,讓柳乘風見識到了什麽叫笑裏藏刀,不過他既然不讓自己行禮,柳乘風索性也就不再客氣,嗬嗬一笑,道:“王大人幸會、幸會,咦,你鼻子上的瘤子什麽時候消的?”


    柳乘風這才注意到,王鼇的鼻頭上的那顆滑稽的瘤子居然不見蹤影了。


    上一次就是因為柳乘風笑王鼇的瘤子而引起的爭執,可是今天柳乘風又提起這瘤子,反倒讓王鼇如沐春風了,王鼇嗬嗬一笑,挽著柳乘風的手道:“柳公子,我們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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