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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55:影子


    嘉瑞安驀然想起,在遭受羊頭怪襲擊之後,老狼在山頂上講了一番話——什麽影子會循著“迂迴路線”迴到本人身邊的事情。不曉得什麽緣故,摩戈人艾夏拉克與安古拉克祭司詹達爾是同一人的這個事實,嘉瑞安倒不怎麽驚訝;這就好像一首複雜的旋律曾經稍微走調,而曲調突然複合為一時,感覺上再正常也不過。這消息像一把鑰匙似的,打開了他心裏的一扇門。


    “改天倒要討教一下,你是怎麽弄的。”艾夏拉克說道:“我覺得那個經驗很有趣;不過我的馬卻發狂了。”


    “馬兒的事,我深感歉意。”


    “為什麽我覺得你們講的話,我有一半聽不懂?”朗波倫問道。


    “原諒我們,陛下。”艾夏拉克說道:“老貝佳瑞斯和我正在敘舊。我們難得有這種機會,可以彬彬有禮地彼此交談。”然後艾夏拉克轉身,禮貌地對寶姨行了個禮。“寶佳娜女士,您豔麗如舊。”艾夏拉克故意以意味深長的眼光瞪著她。


    “你也沒變多少,詹達爾。”她的語調很溫和,但是對寶姨知之甚詳的嘉瑞安,馬上就了解到,她說給那安古拉克祭司聽的,乃是一句死亡的侮辱。


    “真是迷人。”艾夏拉克答道,臉上掛著一絲幾乎看不出的微笑。


    “這比戲還精彩哪!”那皇帝開心地叫道:“你們這些人真是壞到骨子裏了。可惜我無緣得見這場戲的第一幕了。”


    “第一幕非常之長,陛下。”艾夏拉克說道:“而且泰半都很枯燥;何況你可能也已注意到,貝佳瑞斯有時候耍小聰明耍過了頭。”


    “我敢說,這一點我可以給你彌補一下。”老狼帶著一絲微笑對他說道:“我跟你保證,最後一幕一定非常之短,詹達爾。”


    “威脅我,老家夥?”艾夏拉克問道:“我以為我們講好以禮相待的。”


    “我可不記得我們講好過什麽。”老狼說道;然後他轉向那皇帝。“我想我們要走了,朗波倫。”老狼說道:“當然,是在你的許可之下。”


    “當然好。”那皇帝答道。“我很高興見到你們——不過,我自然還是不相信你;不過,我的疑慮並非針對你個人,而是針對神學方麵的。”


    “這樣很好。”老狼說道,然後突然對那皇帝露出調皮的笑容。


    朗波倫也大笑起來。


    “我期待下次的會麵。”艾夏拉克說道。


    “換成我是你,我就不會那麽期待。”老狼勸道,然後便轉身領著大家走出朗波倫的花園。


    一行人走出皇宮大門時,下午已經過了一半了;在溫暖的春陽下,寬廣的草地顯得鮮嫩翠綠,而絲柏樹則在微不可辨的清風中輕擺。


    “我想,我們是不會想在賀奈城久留了。”


    “我們現在就走嗎?”曼杜拉侖問道。


    “我還有一點事情要辦。”老狼在強光下,眯著眼睛說道:“巴瑞克和他堂兄弟留下來陪我,別的人就先迴林奈格的官邸去等吧!”


    “我們會順路在中央市場停一下。”寶姨對老狼大爺說道:“我需要一、兩樣東西。”


    “這又不是采購團,寶佳娜。”


    “安嘉若祭司團的人已經知道我們在這裏了,父親。”寶姨說道:“所以我們實在不需要像賊兒一樣地躲這躲那的,是不?”


    老狼歎了一口氣。“好吧,寶佳娜!”


    “我就知道,你會覺得我這麽說比較有道理。”


    老狼無助地搖了搖頭,然後和巴瑞克及林奈格騎馬走開,其他人則騎馬走下皇宮的山坡,往山下熠熠閃亮的大城而去。山腳下街道寬廣,而且兩邊都是豪華氣派的大宅——仿佛這裏又是個皇宮似的。


    “事情往往皆是如此,凱達王子。”曼杜拉侖有感而發地說道:“世人往往需要與當權者的實際往來,來證明自己的財富與地位;小人物急於昭示自己與王位寶座之接近,以求免於對自己的缺陷。”


    “就算我也不能說得更好了。”滑溜說道。


    賀奈城的中央市場是個龐大的廣場,廣場裏盡是鮮麗的攤位,展示著世界上泰半的商品。寶姨下了馬,把她的馬交給一個吉魯克的衛兵牽著,然後開始忙碌地將每個攤位逐一逛去,而且好像是看到什麽就買什麽。滑溜常被寶姨的大肆購買嚇得臉色蒼白,因為付錢的人是他。“你不能去跟她說說嗎?”那小個兒男子對嘉瑞安求道:“她快把我給毀了啦!”


    “你怎麽以為她會聽我的?”嘉瑞安問道。


    “至少你可以試一試嘛!”滑溜走投無路地說道。


    三個衣著華麗的男子站在市場正中央,正吵得不可開交。


    “你瘋了,哈杜爾。”其中一個短鼻子的瘦削男子激動地說道:“賀奈人會把帝國榨幹,盡收到自己的曩中。”那人急得滿臉通紅,眼睛也突出來了。


    “那佛杜城的凱杜爾又好到哪裏去?”那個名為哈杜爾的男子質問道:“你才瘋了哩,雷丹。如果讓凱杜爾繼位,他一定會把我們通通踩在腳下;別忘了世上有一種事情叫做太過霸道。”


    “你怎麽敢講這種話?”雷丹幾乎叫了出來,他那大汗淋漓的臉孔變得更暗淡了。“凱杜爾大公乃是唯一可能的繼位人選;就算他沒付我錢,我也會投他一票。”雷丹講話的時候,兩手狂亂地舞動,而且舌頭像是絆倒似的口齒不清。


    “凱杜爾是一支豬。”哈杜爾直截了當地說道;他一邊說著,一邊仔細地觀察雷丹,好像在估計他這話有多大影響似的:“他是一隻傲慢、殘暴的臭豬,不會比雜種狗更有資格繼承王位。他曾祖父是靠著買通,才進了佛杜家族的大門,我寧可割手斷腳,也不願對佛杜城碼頭小偷的子孫鞠躬。”


    雷丹聽了哈杜爾這一番火上加油的侮辱,氣得眼珠子差點兒爆出來;他好幾次張開嘴,像是想要講話的樣子,但是他的舌頭仿佛因為憤怒而凍結了。雷丹的臉漲成黑紫色,兩手在空中亂抓,然後他全身僵硬地往後倒。


    哈杜爾以不幹己事的冷漠態度觀察著雷丹的反應。


    然後雷丹慘叫一聲,重重地撞在鵝卵石的路上,並在地上劇烈地手打腳踢,他兩眼翻白,而且抽搐越來越嚴重,嘴裏也冒出白沫來;雷丹開始用頭去撞地上,又以痙攣的手指去掐住自己的喉嚨。


    “藥性驚人。”第三個男子對哈杜爾問道:“你去哪裏找的?”


    “我一個朋友,最近到悉絲荼城去了一趟。”哈杜爾一邊說著,一邊興致高昂地觀察雷丹的抽搐狀況。“這藥之妙,就妙在它完全無害,除非你情緒激動起來。之前雷丹非要我先嚐一口,否則還不肯喝下去哩!”


    “你肚子裏也有同樣的毒藥?”另外那個人大驚失色地問道。


    “我是很安全的。”哈杜爾說道:“我從來就不會被情緒帶著走。”


    雷丹的抽搐慢了下來;他的腳跟急速地在地上拍動,接著他發出一聲長長的慘叫,然後就死了。


    “這種藥,你該不會還有剩下的吧?”哈杜爾的朋友一邊考慮著,一邊問道:“我倒願意花一大筆錢來買這種東西。”


    哈杜爾大笑。“何不到我家好好聊聊?邊喝邊談,你覺得如何?”


    另外那個人對哈杜爾投以驚訝的眼光,然後自己也笑了起來,不過笑得有點緊張。接著那兩人轉身走開,獨獨把那個匍伏在地的男子留在原地。


    嘉瑞安恐懼地看著那兩人,然後又看看橫屍在市場正中央的黑臉男子。走過那死屍附近的人,似乎都當成什麽也沒看到。“為什麽他們什麽事都不做?”嘉瑞安憤憤地問道。


    “他們害怕呀!”滑溜說道:“如果顯出關心的樣子,說不定會被誤認為是同黨的人;賀奈人對於政治,可一點兒都不敢隨便。”


    “總該有人去通報當局吧?”杜倪克提議道,他的臉色發白,聲音也在顫抖。


    “我敢說這事兒已經有人去做了。”滑溜說道:“我們還是別站在這兒圍觀吧!萬一被卷進去就不好了。”


    寶姨向眾人走過來;陪她去買東西的那兩個林奈格官邸的吉魯克衛兵,則是身上堆滿了東西,而且兩人都有點怯不敢言的樣子。


    “你們在做什麽?”寶姨對滑溜問道。


    “我們在看特奈隼政治的實況演出。”滑溜一邊說著,一邊指著仰躺在廣場中央的死人。


    “下毒的?”寶姨注意到雷耽扭曲的四肢。


    滑溜點點頭。“藥性很奇怪,除非人情緒激動,否則不會發作。”


    “阿絲拉毒。”寶姨麵色嚴肅地點了點頭。


    “你聽說過這種東西?”滑溜似乎很驚訝。


    寶姨點點頭。“這種毒藥很稀有,而且非常昂貴;我本以為這種毒藥,尼伊散人是不肯賣的。”


    “我想我們該離開這裏了。”希塔提議道:“那邊正有一隊軍團兵過來,而且他們可能會想要訊問在場的人證。”


    “好主意。”滑溜說著,便領著眾人往市場的邊緣走去。


    “天知道?”克雷聳聳肩,望了卡本一眼。“那信號很弱,不比咱們的探測燈在幾百au之外的信號強多少。如果外星站夠強,它當在1000au之外。”


    “可那些家夥就要——來了!”觀察台的圓頂下,可憐的船長在暗紅中顯得老態龍鍾,不堪一擊。“他們拆完斯比卡號,又對付咱們來了——”


    他停下來看著奎恩。


    “要是傑生?科萬真在斯比卡上發現了怪物——”


    “奎恩說他沒發現。”


    “好啦,我知道他在撒謊。”卡本轉過身,惴惴不安地盯著陰沉的星星那邊。“可我就是覺得,那些家夥正潛伏在我們四周。”


    “有可能,船長。”克雷附和道。“咱們把燈一關,就什麽也看不見了。”


    “那就關上。”他急促地說道。“等我請飛行指揮部派戰艦上來之後再打開。”


    “船長,我們真的需要戰艦嗎?”克雷輕聲說道,盡量照顧到卡本的情緒。“我是說,外星人還沒到這兒來傷害過咱們。也許他們要的是和平——”


    “見鬼去吧,你還嘮叨什麽和平,他們殺害了我的兒子!你要我們手無寸鐵坐在這兒,等那幫毫無人性的怪物來擺布我們,是不是?”


    “我們不是手無寸鐵,船長。”克雷反駁道,聲音仍然很輕。


    “我們有探測激光,足以消滅幾千公裏之外的事物——”


    “事物?”卡本哼了一聲。“我們麵對的不是事物。他們會乘著戰艦而來,像襲擊斯比卡號那樣襲擊我們!”


    他不再爭執,馬上給飛行指揮部發去了信號,要求派兵鎮守簡諾特,與外星人對壘。等待信號傳到太陽那邊並返迴的期間,他讓光圈站全麵警惕,探測激光關掉,讓雷達和反射器時刻搜索來犯之敵,並不停追問克雷關於外星人的信息。


    “還在那兒,船長。”


    現在奎恩成天和克雷一起呆在圓頂觀察台,這個簡短的觀察報告他聽了不下數十次。


    “有規律的脈衝,但不清楚是什麽意思。可能發自1000au之外,可能出自一個地方,聽明白了嗎?”


    每次太陽升起,卡本都等在觀察台裏。一連幾天都沒有太陽帝國的任何消息,又過了幾天還是沒有消息。這一天夜幕降臨,卡本已經失望離開,打印機卻叮叮哐哐打出了消息。


    “這下好了!”克雷本來正在設置掃描程序,見到消息便喊了出來。“你朋友傑生?科萬又要來光圈了!”


    奎恩先是感到一陣恨意,接著又高興起來。現在他成熟了,也聰明多了。有這第二次機會和傑生較量,也許他能夠扳迴一分。至少,他不會再當大傻瓜了。


    “想不到他會來,”他說,“他明明知道,我們在破船上根本沒遇到怪物。”


    “也許他的事業又需要一隻怪物了。”克雷斜眼盯著控製盤上閃爍的紅光,臉上掛著嘲弄的笑意。“他弄了個新頭銜,叫什麽光圈司令。他將乘快船前來,接管一切,並取代卡本對付外星人。他到達之前,要我們時刻提防,保持安靜,不開探測燈,不與外星人聯絡,隻發給飛行指揮部基本信號。”


    “撤我的職!”克雷把打出來的文件遞給卡本時,卡本皺著眉頭說。“不過,隻要他能打敗那些野蠻的外星人,替我兒子報仇,我也就無所謂了。他到來之前,務必加強防範!”


    “怎樣防範,船長?我們什麽都看不見。”


    “用望遠鏡,巡視光圈。”


    “看不見,”克雷咕噥道。“行星向我們衝來我們根本看不見,等看見之後,它早將星星撞飛了。”


    於是他們等著傑生?科萬,或者說等著外星人。他們緊盯著儀器上的紅色光點,緊盯著星外的天空。但他們一無所獲,隻有那微弱而又神秘的激光脈衝。外星人在搜尋他們嗎?還是在搜尋遠處太陽那邊的行星?那是外星人相互間的交談,還是在召喚人類?奎恩閑下來就禁不住胡思亂想。在漫長而空洞的夜晚,當克雷和他一起值班時,他們談起了可能存在的外星人,談起了傑生?科萬。


    “別和他作對,孩子。”透過香噴噴的星霧,他柔聲說道。“我知道他欺騙過你,但現在他長大了。他是光圈司令,有手段給咱們弄來新的發動機,建立基地,這樣我們就可以繼續探索下去了。”


    “他對我的所作所為,我無法忘記。”


    “小不忍則亂大謀,孩子。最關鍵的是光圈啊——”


    “對我來說不是。”奎恩直言不諱。“我要去太陽那邊,我要盡力。”


    “你那樣做,表明你還是個傻瓜。”


    “也許吧,但我就是想去。”’“要是你去過我兒時的小鎮……”他悲傷地聳聳肩。“人類出了問題。人們對待創造自己的大自然聰明過頭了。真的,孩子,他們殺獅子、捕鯨魚、毀原野。然而,他們還是沒有聰明到能在這兒生存。


    “除非他們讓咱們來作領路人。”


    “要是很多人上來——”奎恩憂慮地搖搖頭。“這兒不也和太陽那邊一樣了嗎?”


    “不,孩子,不會的。”克雷吐出一口星霧。“因為光圈不同。


    空間比地球大一百萬倍,而且分布極寬,沒有什麽東西能將它盡數毀掉。光圈的生存法則也會讓人們不一樣。”


    奎恩靜靜地聽他解釋。


    “地球上,人們必須學會其殘酷的生存法則,他們必須像原始森林中的動物那樣生活、繁殖和爭鬥,否則他們將無從生存。而在光圈的法則下,按我的設想,人們必須學會自我教育、尊重鄰居、尊重整個生態環境。我們能夠做到這些,孩子,我們有些人能夠做到,隻要我們有足夠的智力和勇氣去嚐試。”


    “也許吧。”他低聲說道。“如果外星人——”他頓了頓,朝布滿星球的黑夜望去。“如果外星人讓我們住下來。”


    “我相信他們一定會,”克雷道。“他們在光圈中進化了這麽多年,一定已經深諳其法則了。記住,隻要我們不襲擊他們,他們就從來沒主動傷害過我們。我認為咱們應該信任他們。”


    “但科萬人和太陽帝國絕不會信任他們。”


    “如果他們不信任,那就是他們最大的不幸。”克雷一本正經地說。“要是傑生跑來襲擊太空人,我相信他會後悔的。”


    克雷深吸一口星霧,傾過身子抓住奎恩的胳膊。


    “聽著,孩子。擺在咱們麵前的是個千載難逢的機遇。但真正開始之前我們還有很多麻煩,所以我們十分需要你。我們人本就很少,而要做的事卻很多。考慮考慮吧,孩子。”


    “我——我很遺憾,克雷。”他吞吞吐吐地說道。“那隻是你的夢想,而我有自己的打算。”


    傑生?科萬從科多伯西出發,他指揮的飛船叫太陽科萬號,是科萬係列飛船的最新型號,加速度是阿爾德巴倫的三倍,到光圈隻需飛行四個月。當飛船到來時,奎恩和克雷正站在圓頂屋裏。飛船是銀白色的,還沒被太陽原生質弄髒,顯得十分潔淨,它緩緩滑落在一塊橘黃色的塑料上。卡本將傑生帶進圓頂屋時,奎恩仍然守在崗位上。


    初看之下,傑生還是老樣子,奎恩感到一陣痛心的氣憤。他穿著黑得發亮的飛行服,整潔精幹,衣領上還鑲有表明身份的黑邊太陽圓盤。粗壯的鼻子一如既往地讓他顯得不可一世,然而也確實有幾分瀟灑。黃銅色的頭發飛揚著,小胡子修得整整齊齊,綠色的眼睛和他的金色太陽標記一樣顯眼。


    他沒有認出奎恩。


    “少爺,還記不記得德恩?”卡本滿臉笑容,似乎忘記了以前對他的厭惡。“他曾和你一起去過那艘破船。”


    “德恩?”傑生盯著他。“我還以為你死了呢。”


    “托你的福,我還沒死。”


    “不好意思。”傑生說得十分輕鬆隨意,一邊向他伸出手去。


    “當時你要合適的話,我就讓你坐救急船迴來了。”


    “你說,你看見我死了,”奎恩揭他的老底。“被外星人殺死了。”


    “噢,那不過是政治需要罷了。”


    傑生聳聳肩。他的微笑還是像以前那樣迷人。奎恩終於還是與他握了握手。“咱們那次冒險行動讓我獲得了這些。”他摸摸衣領上的太陽圓盤。“我明自我欠你,德恩。這個債我想償還。到我船上去喝兩杯吧,咱們好好聊聊。”


    “謝謝,”奎恩低聲咕噥道。“要是我真的死了呢——”


    然而,過了一會他又試著從好的一麵去看傑生。他已經長大,也許他真的與以前不同了。現在他在科萬大廈有權有勢,他還會迴到太陽那邊的。


    第二天,奎恩登上太陽科萬號,要求與司令見麵。一位低級軍官讓他在主艙等一會兒。他從未見過那麽豪華的地方。正當他彎下腰撫摸一張油光水滑、圖案新奇的桌麵時,他聽見傑生和顏悅色的一聲招唿,嚇得他像做賊一樣跳了起來。


    “歡迎你,德恩!”


    傑生動作優雅地衝進屋來,他喜歡這兒微弱的引力。他笑容滿麵地滑過來跟奎恩握手,然後順勢坐在他們之間那張漂亮的桌子上。


    “硬木做的。”他衝桌子點點頭。“我猜你在這兒沒有見過。來一杯烈性酒,如何?”


    “行。”


    奎恩尷尬地笑笑,一時百感交集。羨慕也好、敬畏也好、恐懼也好,他是巨頭的兒子,住在天空網裏麵,什麽世麵都見過。看看他不經意之間表現出的非凡魅力,奎恩隻想忘記傑生曾經對他做過的那些壞事。


    “這是我的第一瓶烈性酒,”他坦言道,“是一位藥劑師用他所謂的飲用酒蒸餾而得的,但我覺得太難喝了。”


    一位服務員把酒端來,奎恩喝了一大口,嗆得他直想咳嗽,但拚命忍住了。傑生嘴角閃過一絲不易覺察的笑意,很快又消失了。


    “那咱們就開門見山吧——”傑生看著他,綠色的眼睛顯出狡黠的神情。“今天我跟老卡本一起,花很多時間討論了那些激光信號,你認為這些信號有什麽意義?”“我們遇上了有智力的動物。”


    他說道。“就像我們曾經抓住的那隻。我們尋找他們時,他們也在盯著我們。克雷認為他們並不懷有敵意。但是,他們什麽樣,想幹什麽——”他搖搖頭。“我也說不清楚。”


    “我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傑生端起酒杯。奎恩看見他的指甲修過,比臉上的太陽標記還要明亮。“我已下達命令,更換光圈裝備,撤消卡本職務,調查外星人的底細。我打算出去確認這些脈衝的發出地。”


    那雙綠色眼睛微眯著,直盯著他。


    “想不想去?”


    這一問比烈性酒的作用還要大。


    “考慮一下吧,德恩。離開科多時我不可能把所有人都帶上,現在我需要一位核裂變工程師。你朋友烏魯不想去,他說你去也完全可以,雖然你沒有取得過專門的學位。”傑生向他挪近了一步。


    “如果你還想要太陽標記的話——”


    他的心怦怦直跳,但他還是忍不住搖搖頭。


    “算了。”他輕聲說道。“我已經受夠了。”


    “我給你道過歉了。”傑生修過的手隨意地一揮,仿佛想把內心的不安一把拂去。“忘記過去吧,小子。那時咱們都是愣頭青嘛。


    那次的旅行真像玩了迴瘋狂的絕技。現在這個樣子,我想咱們倆人都算運氣。”


    “對你算運氣。”


    “當時我做對了。”傑生得意地把頭發擺到後邊。“現在我想讓你分享一點我的運氣。”他勉強擠出一點笑容。“我記得,那時你想去太陽那邊。”


    “現在——我仍然想去!”奎恩脫口而出。“不惜一切代價……


    噢,不是一切……”


    “那就和我呆在飛船上吧。”傑生閃光的手指指向窗外星空。


    “我們一起去尋找外星人。要是打起來,我們有火箭、導彈,還有激光武器——”


    奎恩心事重重地坐著,一言不發。


    “說話呀,小子。”傑生又挪近了一步,友好中帶點急迫。“你要是認為我虧待過你,我現在就來補償。迴到科多,我立刻派人給你弄到太陽標記!”


    “我怎樣才能相信你——”


    他腦海中又浮現出小飛船上的那一幕。他在主磁鐵燃燒放出的濃煙中被嗆得死去活來,傑生卻坐著救急船逃開,拋下他一個人等死。想到這兒,他使勁搖了搖頭。


    傑生臉上的笑容消失了。


    “聽著,小子!”他尖細的聲音變得冷漠起來。“你要是不去,就休想得到太陽標記。我就是下一任巨頭,我說了算!”


    “謝謝——”奎恩推開桌子,聲音一下子沙啞顫抖起來。“那我更要拒絕了。”


    “你自己看著辦吧,小子。你要是願意呆在這雪塊上,不願要太陽標記,隨你的便好了。不過我要說,你是個傻瓜!”


    “也許——也許我就是傻瓜。”


    “大傻瓜!小子,大傻瓜!”傑生按一下鈴,示意服務員送他下船。在他背後傳來傑生嘲弄的聲音。“你要是逼我又一次迴去報告你死了,你就再也不能說我是在撒謊了。”


    設備陸續從太陽科萬號上搬下來,還有六七位新麵孔前來接替站上已服役期滿的員工。他們中有一位是新來的信號官,還有一位工程師。工程師名叫托尼?卡福迪奧,長得又瘦又黑,他父親曾經是一位船長。奎恩帶他上卡帕拉號去見喬莫。他隻瞥了一眼那幾台破舊的發動機,立刻就憤怒地大叫起來。


    “科萬人做的好事!”他黑色的眼睛似乎要噴出火來。“家父看見這堆廢鐵,就曾經叫人把它們扔掉——整整15年了!”他又可憐又驚訝地看了喬莫一眼。“你們仍然把你們的生命——我們大家的生命——托付給這些廢鐵?”


    “壞了我們就修,”喬莫咧開嘴笑著說,“隻要能修,一切就太平。”


    “這機器還能修?真是天大的奇跡啊!”


    “這就叫,”喬莫一臉嚴肅地說道,“寧為自由死。”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麽。”他漠然地點點頭。“不過,比起奧拉夫?索森那些新發動機——”


    “索森?”奎恩盯著他。


    “你們遠隔萬裏,也聽說過他嗎?”


    “他娶了我母親。”


    “啊哈?”他衝奎恩眨眨眼睛。“我從沒聽說娜婭?德恩還有個兒子哩。不過我倒真的和索森共過事,為科萬係列飛船研究血漿極化素,比這堆爛銅破鐵要先進一百年。索森是位天才,他要是精通太陽政治的話——”


    “他有麻煩了?”


    “我們都有麻煩了。”他的臉陰沉下來。“太陽那邊的人都有麻煩了。過去常聽家父談起他的光圈之行,我就一直向往上這兒來。”


    他咬緊嘴唇,衝著那幾台發動機搖搖頭。


    “看來,我並不十分了解你們這兒也有許多問題。”


    傑生?科萬裝完反應物質,立即向星空飛去。奎恩與克雷一起站在圓頂屋,看著太陽科萬號飛快消失在黑暗的天宇,一種說不出的壓抑與無奈油然而生。光圈站似乎驟然變得很小很小,而他向往著海闊天空。


    消息傳來時,既不是深夜,也不是傑生發來的。那時奎恩正準備接克雷值班。信號機正跟蹤太陽那邊的中轉站。接收機發出響動,飛行指揮部送來了消息。審查人員加了密碼,他們隻好等卡本前來將它放進解碼器。


    卡本讀發信息的時候,克雷慢慢張大了嘴巴。


    “他們已經繞過咱們——”打印出的紙張在他指間抖動著。“又抓了一個外星人。與上次那個不同種類,硬實得多。征服海王星艦隊抓住的。它跟在一艘供應船後麵,飛近光圈站,偵察飛船泊位和無線電反射器。這個外星人有銀白色鱗片,活動起來像條魚,所以他們管它叫天魚。”


    “他們先用激光擊昏它,然後將它拖上船。它毫無反抗能力,但還是活了下來。他們用供應船把它運迴了科多。”


    卡本停下來,凝望著遠處黑暗的星空。他滿臉胡子拉碴,看上去比以往更蒼老、更虛弱了。“這一切幾個月前就發生了。掐指一算,大約是科萬司令上這兒途經征服海王星艦隊那會兒。審查人員正著手調查,語言學家們也在想辦法審問它。”


    奎恩心想,他母親是不是也在其中。


    “它是怎樣到那兒的?”克雷問道。“乘的什麽飛船嗎?”


    “沒有詳細說明,看得出飛行指揮部震驚了。我們收到了外星人信息,而且太陽科萬號對它居然毫無覺察,依據這兩點,他們確信我們就要受到攻擊了。”


    “他們會派援兵來嗎?”


    卡本顯得愈加虛弱,搖了搖頭。


    “他們打算撤出光圈,關閉光圈站。給我的命令是:打點行裝,難備撤離。維拉?布魯恩船長已在火星科萬號上整裝待命,前來接我們迴去。”


    在核星觀察站,西陽根在那幾個存活下來的行星兩足動物身上,沒有取得多大進展。這幾個東西出奇地虛弱,而且自殘性很強,實在讓她難以理解。他們多數都或太蠢,或太弱,或太兇,根本無法進行智力交流。隻有一個高個子男性是例外——每當他試圖和她交談,他的同伴就殘酷地懲罰他。


    他們將他關在籠子外邊(他們則在籠子裏麵做些怪裏怪氣的事情),見他一個人呆著時就衝他大吼大叫,有時甚至把不要的食物扔向他或用小便淋他。有一個女性對他很忠心,他們一起躲進他自己的小籠子裏,隻有上語言課時才打開門栓。對西陽根來說,這些語言課純粹是痛苦的折磨。這些家夥說話時,在他們需要的有毒的大氣中製造出聲音振動,在令人無法容忍的壓力下伴有腐蝕性的氧氣噴出,而且熱氣逼人。


    然而,她咬牙堅持了下來。語言課一度進行得非常順利,連那位女性也來聽課了。當她理解了一聲咕嚕或一聲尖叫時,她就猛擊前肢,把已經過熱的氣體拍得天旋地轉直振動。


    每當天黑,她的夥伴們就需要一種獨特的休息和交媾活動。遇到這種時候,她總是很難受,因為她同伴天生的暴虐讓他們在黑暗中折騰不停。有一個夜晚,這位可憐的女性死了。


    天亮之後,西陽根發現門栓壞了,兩個人都被人用鐵條毆打了。男性的身體飄在毒氣中,由於某種至關重要的體液流失過多,差點送了命。


    像所有原始人一樣,他也反抗了。籠子裏液體亂濺,一片狼藉。另外五個男性和兩個女性鼻青臉腫,滿身是傷,表明他們就是兇手。


    她在另一間籠子裏找到了死去女性的屍體,一大群家夥圍著屍體號啕大哭,情緒非常激動。屍體被抽打過,而且被肢解了,一隻眼睛裏還插著金屬條。


    她將受傷的男性轉移到一間單獨的屋子裏,並把他敵人身體裏的液體輸給他。好不容易蘇醒過來,他兩次掙紮著要自殺,想拿刮臉刀片割斷他前肢上的液體管道。


    盡管光亮得刺眼,熱得起泡,味道臭得惡心,她還是耐心地一次又一次迴到他旁邊,勸他繼續和她交流下去。她從行星飛船給他拿來了食物和飲料,並發明了設備把自己的聲音轉化成空氣振動,而把他的聲音轉化成光。她把艾爾德的藝術品給他看。盡管他身體虛弱,智力低下,但她的努力終於有了迴報。


    她學會了他的語言。


    他有名字。雖然名字的聲波形式很難翻譯成光,但他說,這個名字與他老家的一種小野生動物同名。在被抓獲的飛船上,他是個聯絡人員。再次讓她吃驚的是,他的同伴死了,可他一點也不想報仇。


    “不要傷害我們的人,”他央求她。“除非萬不得已。眼下他們生活在恐懼和絕望之中,所以也不能全怪他們。”


    他告訴她,行星人一共來了三艘船,隻有這一艘被抓獲了。他急切想知道其他人的消息,坦言任何俘虜都想迴到同伴身邊。因為害怕他會泄露他們準備逃跑的機密,他的同伴才對他動武的。


    當他得知另外兩艘飛船已經到達一個小光圈內緣並在那兒住了下來,他懇求送他去那兒,當她告訴他不可能時,他再一次掙紮著想自殺。她給他輸了些他同伴身上的液體,並且告訴他,她已經接到報告,另一艘行星飛船正朝這兒飛來。


    “我們的人!”他高興得全身發抖。“來接我們迴家的!”


    “我們不能放你走。”她告訴他。“目前還不能。”


    “你們害怕嗎?”他的快樂讓空氣劇烈振動起來。“所以總躲著我們?”


    她解釋道,艾爾德議會在收到她的報告之前,根本不會考慮與行星人聯絡,所以她請他耐心點。不幸的是,行星人生命短暫得令人不可思議,讓他們耐心等下去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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