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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3:複仇


    許家別墅門外這條路叫做銀狐大道,是銀狐鎮地幹道、商業街長兩公裏,寬可以並排通六輛卡車,兩邊集中了梨花一半以上的商鋪,許氏兄弟每當手裏缺錢,找上裝修看起來豪華一點的商店轉悠幾圈,錢就這麽來了。


    這時的銀狐大道從他家門口一直到盡頭,一眼望不到邊,並行兩列整齊地黑色轎車隊伍,估摸一算,起碼有兩千多輛,緩緩而行。


    車隊最前頭是三十二人分別抬著兩口青銅棺材,棺材長兩米,寬將近一米,重約一噸以上,兩側有繁複難言的鎦金花紋,前頭一個用銀鑲上去的“壽”字。光是這口棺材就價值好幾十萬了,裏麵躺著的是什麽人物,而且還是兩個?


    兩邊各有八個青年男女,披麻帶孝,摟著個籮筐,籮筐裏裝滿紙錢,每走兩步,探進去撈出一把隨後就撒密密麻麻,層層疊疊,飄得到處都是,地上鋪了厚厚一層,落到樹枝上,飛進附近商店裏,那些老板也不敢做聲。


    還有四個人架著一隻直徑兩米的牛皮大鼓,鼓邊用黑布包了,鼓手頭係白布條,賣力敲擊。旁邊敲鑼、打鈸的不計其數,人人左手臂佩帶黑紗。稍候一點,是一群九十九名和尚誦超度經文,其中夾雜著魚聲。旁邊還有幾個神甫手拿聖經,嘴裏不知念叨著什麽。


    後麵地轎車不時有一輛打開車窗,拖出一卷長長的鞭炮,劈裏啪啦,炸著紙屑橫飛,火光四射,屢屢濃煙。


    最讓人奇怪的是,棺材後有一輛牛車,上麵放著五個空的竹編豬籠。豬籠體積頗大。專裝大公豬用的,好像剛從村裏撿來,竹篾邊還沾著新鮮的豬糞。


    所有的鎮民全都從家裏湧出來,爭睹這千年難遇的奇觀。紛紛交頭接耳,胡亂猜測,光是青銅棺材就嚇人的了。鎮長許升平為自己準備的楠木棺材才不過兩萬塊而已,看看這架勢,起碼五千人不止,塞滿整條梨花大道,連街頭遊蕩的野狗也停止爭食,商店老板奔出門外看了片刻便互相詢問打聽。


    但是正巧在隊伍前的人看到了。


    謝家小女兒謝欣如披麻帶孝,手裏捧著禿頭老謝的遺像走在棺材前麵,身後有個戴墨鏡的男人為她撐著一把黑雨傘,雨傘壓得很低,誰也看不清他的麵容。


    禿頭老謝家中一貧如洗,兒子不成器,連女兒讓學的錢都是跟鄰居借的,死後兩天都沒人報喪,落魄至此,卻有如此哀榮,讓人好奇中隱隱感到一股寒氣帶著恐懼和憤怒的強猛氣勢,以青銅棺材為圓心向四周擴散,籠罩著整個銀狐鎮。所有人都喘不過氣來。


    野狗看了棺材一眼,夾著尾巴嗚咽著奔走了。


    許家院子鐵門前七八個人呆若木雞。


    許老大脖子上、手臂上突然跳出一顆顆雞皮疙瘩,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是那個人迴來了!”


    “是誰?”周斌的聲調有點抖。


    “致遠。”


    許老二的腿突然哆嗦得厲害。


    “致遠迴來了!”


    這句話像暴風似的短短兩分鍾內卷過小鎮,再無任何人交談說話,致遠這個名字炸響在每個人的心間。


    夕陽殷紅似紅,緩緩墜落於地平線下。料應厭作人間語,愛聽秋墳鬼唱詩!


    送葬的隊伍停住了,就在許家別墅前二十米處,兩口棺材正對著他家的大門口,這是極不吉利的事情,撐雨傘的男人靜靜抬起半隻手,仿佛事先約好似的,所有的鞭炮、鑼鼓、喇叭、誦經、引擎聲全都倏然停止,被高分貝噪音吵得快要崩潰的眾人耳朵還在嗡鳴,銀狐鎮呈現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周斌向來是許家的一號走狗,搶先拔出從不離身的殺豬刀,這把刀長有一尺,刀刃很寬,質地堅硬,因是殺豬佬常年剁骨斬皮的工具,極是鋒利,可用來剃胡子,號稱吹毛能斷,他狂嚎一聲:“哪個叫致遠的!滾出來!”大踏步向捧著遺像的謝欣如走去,手中刀子閃著嚇人的寒光。


    有道是英雄每多屠狗輩,英雄一多,便有狗熊混入其中,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周斌一路奔來,大道平坦,周圍既無絆腳石,也沒濕滑沙灘,就這麽突然仰八叉摔了個四足朝天,震蕩從背脊曼延,摔了七葷八素,殺豬刀劃破自己的大腿,鮮血噴濺而出,本人則像閹釺似的尖叫起來。


    死寂一般的鎮子突然爆出這聲慘叫,端的讓人毛骨悚然,周斌一陣,沒來由的恐懼填滿胸臆,大腿也不痛了,雙手撐起半個身子,慢慢倒拖出一條血路爬迴鐵門許家兄弟的身邊。


    許老三跑進院子,抄起電話就狂按了一個號碼:“豬肚皮,召集所有兄弟,拿家夥,馬上到我家裏來!”


    聽筒裏一個興奮的聲音:“三哥,有什麽好事?街頭這裏不知什麽人出殯,真是太壯觀了,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太誇張了,就是皇帝死了也沒那麽……”


    許老三冷冷打斷他的話:“出殯的人是禿頭老謝,衝我們家來的。”


    “啊?”外號叫做豬肚皮的人明顯一呆:“殺了我也不相信,禿頭老謝的兒子像條狗一樣,有那麽大能耐?”


    許老三一字一句地說:“十年前砍斷你左手四根手指地那個人迴來了。”


    對方靜默了一陣,說:“三哥。我剛吃壞了肚子,可能要去銀狐醫院開刀,過幾天我再迴來。”


    電話裏嘟嘟的盲音,許老三破口大罵:“去你媽的,上個月誰幫你搞定那筆賭債地?等解決掉致遠再砍絕你全家!”


    他又拔了幾個號碼,終於召了一批一諳世事的小年輕,一聽許許家兄弟發話,那還得了,立即從四麵八主往許家別墅趕。


    許老大還在門口沒動,看著撐黑雨傘的那人,總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勁,對了,像是高氣壓,潛水到十米以下地那種氣壓,積壓整個軀幹壓得難以唿吸。


    後麵幾輛汽車車門打開,走下幾個黑色西裝的男人來到黑雨傘男人的旁邊。


    那男人合攏雨傘,摘下墨鏡,略帶著疲憊與無奈的神色,兩眼眯起,含著孤獨與落寞,嘴唇緊抿,胡渣叢生,偶爾眼簾一張,精光四射,他緩緩地轉了一圈,好像要把銀狐鎮所有人和事物全部印進腦海,與他眼神接觸的人都情不自禁垂下眼睛,不敢對視。


    距今夕最後一次返鄉已經過了九年,可是許氏兄弟仍然記得,這個人除了多了一點滄桑憔悴,基本沒有改變過,他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是雷霆萬鈞,直到將你打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今夕頓了頓,抬腳向許家別墅走去,腳步細微沒有聲響,可許老大卻覺得那像是敲打在他心坎的喪鍾。


    幾十輛摩托車、小汽車漸漸從鎮子四處趕到,車上人的臉大多驚疑不定,漲鼓鼓地腰間都藏了兇器,有的甚至將砍刀綁在摩托車後座,遠遠圍在鐵門旁邊,不敢進去,繞了個彎從後門拐進,再穿過院子轉到鐵門,站在許氏兄弟旁邊。


    許老大哼了一聲,轉身走進院子內,腳有些飄,竟是的顫抖,今夕就在他身後三米處,也跟著走了進去。


    短暫的壓抑過後,銀狐鎮的居民已經議論開了,禿頭老謝家附近的鄰居邱五剛買菜迴來,見謝家已經沒有動靜,女兒不見蹤影,又聽傳聞說老謝死在家裏還沒殮裝,不由找了老婆問話:“你知道謝家那丫頭在什麽地方嗎?唉,真可憐。”老婆搖頭,這時他兒子從外麵跑進來,大喊道:“不得了了,謝叔叔出殯了!”謝丫頭失蹤,兒子兩三個月沒迴家,是誰幹地?


    他們奔出門外,走出街口,隻見一長串的車隊望不到邊際,青銅大棺材,鑼鼓、鞭炮、僧侶、神甫、天啊?這是禿頭老謝出殯?邱五慌亂中抓了一個人急問:“是、是什麽人?謝禿子嗎?”


    那人看了他一眼,低聲道:“小聲點,是老謝地幹兒子致遠迴來了,你再禿子禿子這麽亂叫,要倒黴的。”


    “致遠?”邱五呆立於風中:“老謝真是好福氣,一輩子有這麽一個幹兒子就夠了。”


    老二、老三坐在狼籍的桌子邊,手裏拿著雙管獵槍,夜色降臨,看不清什麽臉色,周圍還有幾十個小混混或蹲或站,小刀棍棒提在手裏。


    這段十多米的路走得好像有幾個世紀般漫長,致遠的目光如同刺在他背上的針。許老大冷汗浸濕後襟,不是平時那種幹活累了細細滲出皮膚的汗液,而是和瓢子潑差不多,淋透衣服,一滴一滴掉到地上,彈起細小的煙霧。


    許老大終於走到桌子邊的椅子上,一咬牙,擎出殺豬刀嗖地倒插在桌子上,喝道:“致遠,你有種放馬過來!”


    旁邊的小混混都有些躍躍欲試的衝動,可是那送葬隊伍的超級奢華排場帶給他們內心的震撼無法磨滅,一時盡皆投鼠忌器,畏首畏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上前,要在平常,不用老大發話,他們早一窩蜂湧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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