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


    東宮,


    身穿赤色袞龍袍,頭戴黑色翼善冠的朱標正批複著奏折。


    身旁的朱棣看著奏折上那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再看了一眼下筆如風的朱標,咂咂嘴。


    “大哥,你這輩子就要這麽活著了嗎?可真慘啊。”


    一旁的朱標瞪了他一眼,隨後將手裏批複好的折子放到一旁。


    “老四,你有事沒事?沒事就去玩,大哥現在忙著呢。”


    朱棣百無聊賴的走到一旁的座椅上,往後一倒。


    “沒意思,大哥,你說劉備為什麽非要打這一仗?”


    “連我都看的出這仗必敗。”


    朱標正拿起新的奏折批複,聞言一怔,隨後放下朱筆,看向朱棣。


    “劉曄在三國誌裏的一句話已經說明了。”


    朱棣斜歪在椅子上搭話道:


    “哪句啊?”


    朱標看著那懸於天際的光幕,靜靜道


    “‘關羽與備,義為君臣,恩猶父子。羽死不能為興軍報敵,於終始之分不足’”


    朱棣一愣。


    朱標繼續道:


    “劉備與關羽年少相識相知,同生共死,並肩奮鬥近四十年。”


    “若關羽被殺,他還能無動於衷,那他就不是那個值得讓關羽放棄曹操,誓死追隨一生所敬重的劉備。”


    “四弟。”


    朱標看向對麵的朱棣,認真道:


    “古人也是人,他們在做某些決定時,並不總是把得失算得清清楚楚,然後權衡利弊做出選擇。”


    “他們也會意氣用事,尤其是一個重情重義的人,更加如此。”


    朱棣撓撓頭,有點懂,又不懂。


    朱標笑了笑,拿起朱筆繼續批複奏折。


    “人活一口氣,有些人有時候做事就圖個快意恩仇。”


    “就如項羽屠鹹陽城、焚燒鹹陽宮,曹操屠殺徐州,都是圖一個爽快,出一口惡氣,不但對大事沒有幫助,反而都是大大的敗筆。”


    朱棣插一句話道:


    “就像爹對那些官員一樣?”


    和對大哥與我們不同一樣。


    朱標抬頭看了朱棣一眼,輕笑一聲:


    “這就是人啊,有血有肉,有喜有悲,有對有錯,這是真實的人。”


    “每個人心中都有最寶貴的東西。”


    “當最寶貴的東西被人搶奪之後,喪失理智、衝昏頭腦是非常常見的。”


    “劉備與兩漢的大多數皇帝不同之處就在於,他沒有時時刻刻算計得失、分析利弊的做法。”


    頓了頓,朱標補上一句。


    “最起碼,那時的劉備沒有。”


    朱棣有點難以理解。


    “就為了一時意氣?”


    朱標在奏折上批複上一個閱字,淡淡迴道:


    “不盡然,也有一舉功成拿下荊州的心思。”


    “不過,隻四萬大軍,馬匹兩三千,就想拿下兵力雄厚的荊州,有點癡人說夢了。”


    朱棣翻了個白眼。


    “鬧半天,還是意氣之爭!”


    “哼,咱可不會學他!以後咱要當一個冷酷無情!百戰百勝的大將軍!”


    朱標看著叉著腰,昂首挺胸的朱棣,搖搖頭失笑道:


    “好,大哥到時親自給伱助威。”


    ……


    天幕上繼續播放著,


    白帝城,


    如同憑空蒼老十歲的劉備,氣若遊絲的躺著床榻上。


    將一份詔書遞交給身邊的諸葛亮。


    “此乃朕親筆詔書,煩丞相交於太子劉禪。”


    “叫他莫以此為常言。”


    “凡事更望丞相加以教導。”


    諸葛亮雙手接過詔書,雙膝跪地叩首。


    “朕本想與卿同討曹賊,共扶漢室,不幸中道而別。”


    劉備眼神開始渙散,有氣無力道


    “丞相,卿之才十倍於曹丕,定能安邦定國,成就大事。”


    “若太子劉禪可以輔佐,則輔之。”


    “若太子不才,君可自取。”


    諸葛亮跪倒在地,用力叩首流淚:


    “臣敢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


    劉備感覺眼前發黑,但依然對身邊二子道:


    “爾等切記…朕言,朕亡之後…爾等…兄弟三人,皆以父事丞相…不可怠慢。”


    說完這句話,劉備頓覺一陣恍惚,嘴裏念叨著:


    “子龍,早晚要多看顧我兒。”


    此時,外界的聲音突然在他耳邊消失。


    劉備看到了一顆大樹,那棵樹長的又高又大,枝繁葉茂,如一頂華蓋。


    一個少年站在樹下,脫口而出:


    “吾必當乘此羽葆蓋車。”


    一轉眼,少年坐在涿縣街頭擺賣草鞋。


    因不甘寂寞,開始拜師讀書,結交兄弟。


    黃巾起義,投身亂世。


    少年在刀光劍影,血雨腥風的漫漫長路中上下求索。


    少年跌倒了爬起,爬起了跌倒。


    起起伏伏幾十年,百折不撓,堅韌不拔,成就一方帝業。


    “大哥!”


    “大哥!”


    “主公!”


    “陛下!”


    一陣陣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落寞的劉備突然迴首,看著那一張張熟悉的臉,笑意重新浮現在臉上。


    “雲長!”


    “翼德!”


    “士元!”


    “孝直!”


    劉備開懷大笑的向那來迎接他的眾人跑去。


    ……


    此時,天幕一晃。


    一位麵目憨厚,頭戴長冠的青年打開一份詔書。


    隨之,一份老人的諄諄教導聲響起


    “人五十不稱夭,年已六十有餘,何所複恨,不複自傷,但以卿兄弟為念。”


    “射君到,說丞相歎卿智量,甚大增修,過於所望,審能如此,吾複何憂!勉之,勉之!”


    “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


    “惟賢惟德,能服於人。”


    “汝父德薄,勿效之。”


    “可讀《漢書》《禮記》,閑暇曆觀諸子及《六韜》《商君書》,益人意智。”


    “聞丞相為寫《申》《韓》《管子》《六韜》一通已畢,未送,道亡,可自更求聞達。書也展露於天際。”


    青年看完這份並不長的遺詔,悲戚哀嚎:


    “阿父!阿父!”


    ……


    【公元223年四月二十四日,蜀漢昭烈皇帝劉備崩於永安宮,年六十三。】


    【丞相諸葛亮護送靈車迴到成都。】


    【葬身之地未明,設衣冠塚於成都之南。】


    ……


    大漢,


    劉邦怔怔的看著天幕,喃喃道:


    “類己,類己。”


    一旁的呂雉沒有打擊他,她知道說的類己是類的什麽。


    她看向天幕,輕聲說道:


    “勿以惡小而為之,勿以善小而不為。”


    “惟賢惟德,能服於人。”


    “親手創建的帝業,隻完成了一半,一統江山的抱負,也無法在實現。”


    “但他卻沒有太多的遺憾,沒有太多的悲憤,十分平靜、波瀾不驚。”


    劉邦點點頭,同樣輕聲道:


    “詔書通篇隻字未提讓劉禪繼承遺誌、一統江山。”


    “隻是一個父親在臨終前對兒子的諄諄教導,教他怎樣做人。”


    夫妻倆對視一眼。


    “終其一生,庶幾無愧!”


    ……


    大漢·文帝時期


    劉恆看著天幕,第一次稱讚道:


    “劉備隻是在教導兒子,而不是教育承嗣帝業者。”


    “他這一生的確對己無愧。”


    而一旁的劉啟則是一臉別扭。


    “他讓諸葛亮自取?難道讓一個漢篡去攻打另一個漢篡?這不是笑話嗎?”


    劉恆看著劉啟,歎口氣。


    劉啟鬱悶道:


    “阿父,有事您就直說吧,總歎氣幹嘛。”


    劉恆十分無奈。


    “說你笨吧,你還知道不能以一個篡逆對付另一個篡逆。”


    “說你聰明吧,朕還虧心。”


    “伊尹放逐太甲,霍光廢黜昌邑王。”


    “他們的行為就是‘自取’。”


    劉恆看向天幕,淡淡道:


    “劉備的詔書裏很明顯的表明太子劉禪不是個聰慧之人。”


    “又已善小惡小之別囑咐之。”


    “這表明,他生怕太子會走了歪路。”


    “所以,這句話是給了諸葛亮莫大的法理。”


    “如果太子劉禪真的不學好、不成器,諸葛亮可以以此來放逐或廢黜太子。”


    “他真的很信任諸葛亮啊。”


    “就不知,諸葛亮擔不擔得起這份信任。”


    ……


    曹魏,


    司馬昭突然開口道:


    “父親,武帝文帝明帝也都托孤給你,你怎麽……”


    司馬懿瞥了一眼他。


    “劉備,仁義君子。”


    “諸葛亮,忠貞之人。”


    “但曹家三帝,哪個也不與仁義忠貞這四個字沾邊。”


    “那我為何要與這四字沾邊?”


    “再者說……你怎麽知道我沒仁義忠貞過?”


    司馬昭默默轉過頭。


    劉備開的書單,這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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