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孟天楚對青磚進行顯微鏡觀察,發現了打擊平麵上粘附的人的頭皮殘片,在反麵上,提取到了比較完整的手印掌紋,雖然這青磚是墊腳用的,由於水缸裏沒有水,而飲用水是在廚房裏的,所以這幾天並沒有什麽人到後院來,因此沒有對這塊青磚上的掌紋痕跡造成多少破壞。


    孟天楚到靈堂倒了一杯清茶給林若凡,主要目的是提取她的指紋,當然,也順帶表示一下自己的慰問,不料卻引得林若凡感激涕零,心中很不是滋味。


    提取了茶杯上的指紋,經過與青磚上的指紋對比,確定同一,證明這塊青磚上的指紋就是林若凡的,也就是說,是林若凡用這青磚打昏了夫君海柱子。


    林若凡聽到孟天楚查出自己就是謀殺海柱子的真兇之後,身子一軟,依著桂花樹,慢慢滑坐在地上,仿佛全身的筋骨都被抽走了一般。


    海大山聽了這話,頓時慌了神,站了起來,望了望桂花樹下的林若凡,然後慢慢收迴目光,顫巍巍走到孟天楚身前,撲通一聲跪倒,一雙混濁的老眼充滿了哀傷:“師爺……求求你了……,別再問她了,都是我幹的,你們不就是要一個頂罪的人了案嗎?抓我就行了!是我氣惱這忤逆之子,一時氣憤殺了他,真的與柱子媳婦無關啊,求求你,放過她,抓我走吧,要殺要剮都著落在我身上吧,求求你了……”說罷,一連串地磕著響頭,搗得青磚地上咚咚有聲。


    孟天楚硬著心腸不去攙扶,一雙眼凝視著癱軟在桂花樹下的林若凡,冷聲道:“海夫人,你就忍心看著你的公公替你頂罪送死嗎?”


    林若凡身子一顫,慢慢抬起頭,望著孟天楚,此刻,明月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靜悄悄躲進了一片雲層之中,後院暗淡了下來,孟天楚手中的燈籠隱在水缸後麵,林若凡的身影雖然蜷縮在陰影裏,但孟天楚還是清楚地感覺到了她的目光,那淒然無助的目光正慢慢變得堅定。


    林若凡扶著桂花樹站了起來,走到孟天楚身前,將海大山攙扶起來,柔聲道:“公公,兒媳婦以後不能服侍你老人家了,你要多多保重。”隨後,轉過身,對孟天楚道:“是我打死了我夫君海柱子,與我公公無關,你們抓我吧……”


    海大山一把將林若凡扯到身後,慌亂地對孟天楚道:“不不,她胡說的,不是她,是我殺的!”


    孟天楚道:“我需要知道的是案件的真相,海大叔,你不用大包大攬了,我已經查清楚,你兒子海柱子不是你殺的,而是你兒媳婦林若凡將他打昏之後墜入水缸溺死的。所以你再這樣的話,不僅救不了你兒媳婦,反而會因為做假證將你一同連累進去,遭受牢獄之災!”


    海大山一呆,仿佛走到了路的盡頭才知道原來是懸崖。


    林若凡淒然一笑,對海大山道:“公公,這都是命,命裏注定了我不能給你們海家留下香火了……”


    “香火?”孟天楚心中一陣莫名的酸楚,望向清麗絕塵的林若凡,苦澀地問道:“你……懷了海家的……骨肉?”


    海大山聽了這話,嘴唇哆嗦著,雙膝一軟,咕咚一聲又跪倒在地,向孟天楚磕頭道:“師爺,小人知道師爺您是個好心人,柱子媳婦已經懷了柱子的孩子,現在柱子已經死了,可就指望著這肚子裏的孩子承繼我們海家的香火呢,求求你,高抬貴手,讓小人頂替柱子媳婦去死吧。求求你了。”


    孟天楚沒理海大山,依舊望著林若凡,苦笑道:“你懷了你夫君的孩子,你夫君知道嗎?”


    “知道,就在前些日子,我夫君帶我去城裏看郎中才知道的,已經快四個月了。”


    “那他還忍心打你?忍心把你抵債賣給黃師虎他們這幫禽獸?”


    “他……,所以公公覺得對不起我,又想著我肚子裏海家的骨肉,這才……逼著讓我答應一旦事情敗露,讓他頂罪……”林若凡的眼淚如斷線的珍珠一般落了下來。


    原來如此!孟天楚這才明白,其中還有這麽一段隱情,心中的苦澀讓他幾乎想就此轉身離去,可查清真相的使命感還是讓他穩住了心神,為了套問真相,繼續用言語逼林若凡:“你就忍心看你公公替你去死?”


    林若凡拚命搖著頭,抽噎著說:“我要不答應,公公就要尋死,我不得已,又想著肚子裏的孩子……,公公以前救了我的命,現在又替我死了,所以我才決定,要把海家孩子撫養成人,報答他的大恩之後,我就自殺謝罪……”


    “事情究竟是怎麽迴事?你是怎麽打死你夫君的?”孟天楚不想聽這些,他隻想查清真相就走。


    林若凡抬起淚眼,哀傷地問道:“師爺,如果我說了,你能不能等我生下這孩子,再將我問斬?”


    “依大明律,孕婦犯了死罪,要等產後哺乳一年方才問斬,你放心吧,你孩子不會陪你一起死的。”


    “真的?”林若凡和海大山齊聲問道。


    孟天楚想起了先前與左佳音溫存的時候,腦海中揮之不去的林若凡那柔美青純的形象,心中陣陣的酸楚,點點頭,勉強一笑:“是的,再說了,殺人不一定就要償命,還要根據具體情況確定,而且,要判死罪問斬,還需要層層上報,直到皇上禦筆親批才行。我知道你殺死夫君,情非得已,或許情有可原,罪不致死,你們兩先把經過細說一邊,讓我斟酌決定該怎麽辦——記住,一定要說真話,你們若再想隱瞞什麽的話,我可不管這事了。”


    林若凡聽說自己孩子可保性命,早已經欣喜若狂,至於自己的性命能否保住卻也沒去多想了,聽了孟天楚的話,忙不迭點頭道:“好好,我說,我一定照實說。”


    孟天楚又對海大山道:“我知道,屍體是你扛到池塘拋入水中的,而且,那晚上你還喝了很多酒,現在我已經知道,池塘邊那攤嘔吐物,不是你兒子吐的——他那時候已經死了,那嘔吐物是你吐的。對吧?”


    海大山難以置信地望著孟天楚,他不知道這年輕的師爺如何知道得這麽準確。


    孟天楚看出了他的疑惑:“我對那攤嘔吐物進行了詳細檢查,發現裏麵有許多米糠,這讓我想起了海裏正的話——你兒子把家裏的白米大部分都拿去變賣換錢打牌九輸了,剩下的白米他自己吃,讓你們兩吃米糠,而林若凡身單力薄,扛不動身高體沉的海柱子,況且,她有孕在身,更不可能喝酒喝到嘔吐,所以,這嘔吐物其實是你吐的。”


    海大山淒然笑道:“師爺料事如神,小人不敢隱瞞,一定照實說來。”


    孟天楚點點頭,對海大山說:“你先出去,我要單獨分別詢問你們倆,然後比對口供。”


    海大山答應了,推開廚房門出去了,後院隻剩下了孟天楚和林若凡。


    孟天楚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思緒,望著林若凡:“你說吧。”


    林若凡道:“那天晚上一更左右,我夫君迴到家,又逼我同意抵債賣給黃師虎他們,我依舊拚死不從,夫君就打我,公公看不過去,過來勸阻,也被他打了,然後推攘著將公公推出了房門,還說今晚不許他迴來,否則就打死他。公公走後,我夫君拿了一壺酒一個人獨飲,繼續軟磨硬泡讓我同意,我不敢頂嘴,隻是躲在房間裏不說話。直到夫君把那一大壺酒都喝幹了,我還是不答應,他就開始打我,然後找繩子要捆我強行送到黃師虎他們那去。我嚇壞了,跑進了後院……”


    “那時候是什麽時辰?”


    “三更左右了,我跑進後院,天黑看不清,在水缸邊摔倒了,他上來壓住我,用繩子捆我,我拚命掙紮,又恨又怕,隨手抓了一塊磚頭拍了他腦袋一下,他哼了一聲放開了我,我爬起來又要跑,他一把抓住了我,我使勁掙紮可掙不脫,就迴身又拍了他一磚頭,他就摔進水缸裏去了,在水缸裏撲騰,我拿著那青磚跑過廚房,進堂屋到廂房裏關上門,插上門閂,用身子頂著門,生怕他會衝進來,可等了好久也沒聽到外麵的動靜,我這才大著膽子開門出來,到後院查看,發現……發現夫君已經死在水缸裏了……”


    孟天楚環視了一下後院,籬笆牆很高,他曾經仔細檢查過,並沒有外人鑽入的痕跡,問道:“當時你家裏有別人嗎?”


    “沒有。”


    “客廳正門開著的嗎?”


    “關上了,夫君把公公推出去的時候關上的。”


    “你發現你夫君死了之後呢?”


    “我把夫君從水缸裏拖出來,發現他已經死了之後,就嚇癱在地上了,不知該如何是好。等緩過勁來,這才把青磚放迴原處,卻不知道該怎麽處理屍體,也不知該不該報官,正在這時,聽到公公在門外叫門,我趕緊去開門讓他進來,公公一身酒氣,說不能再忍,要和夫君拚了。我這才告訴他,說我打死了我夫君,問公公是不是報官去。公公呆了半晌,說不能報官,我肚子裏有了海家骨肉,這香火不能斷了,又說他把屍體扛到村邊扔到池塘裏,裝成失足淹死的。說罷就把屍體扛走了。他處理完屍體迴來,生怕水缸裏遺漏什麽東西留下了線索,便將水缸翻倒把水都倒了,沒發現有什麽異樣,這才放心。接著,公公交代我說如果一旦事情敗露,就由他去頂罪,我開始不答應,公公就要尋死,我也想著肚子裏的海家骨肉,隻好答應了。”


    問完之後,孟天楚讓林若凡出去,把海大山叫了進來,單獨詢問了經過,與林若凡所說相符。


    當時海大山出去後,到自家田地旁牛棚裏呆了兩個時辰,這牛棚上麵有簡易住處,是看田水或者守稻子時用的,平日都放得有一壺酒。海大山自己想著憋氣,便把那一壺酒都喝幹了,越想越氣,決定迴來和兒子海柱子理論,如果海柱子堅持要將兒媳婦用來抵債,就告他忤逆送官治罪,迴來才知道兒子死了,於是偽造了現場。


    事情搞清楚了,海大山又開始哀求孟天楚讓他替林若凡頂罪,無論如何要保住海家的骨肉,林若凡聽了孟天楚說可以等生下孩子之後一年才問斬,便無論如何也不答應公公替自己頂罪了。


    孟天楚揮手製止了他們,望著林若凡,慢慢說道:“海夫人,你夫君不顧你懷有海家骨肉,不僅毆打於你,還執意將你用來抵債,全無夫妻感情,最後又用強,要捆綁你送入虎口,你為保貞節,拚死抵抗,誤傷夫君,意外墜入水缸致死,情有可原,為表貞烈德操,本師爺決定不追究你的罪過。”


    林若凡和海大山都呆住了,相互看了一眼,海大山問:“師爺……你不問柱子媳婦的罪了嗎?”


    孟天楚點點頭:“這個案子雖然具體過程我原先不太清楚,但今晚來之前,對其中的重要關節都已經了然於胸,我此番前來,隻是來查問究竟,還罪案真相,本就不準備追究,更何況海夫人的行為說到底,也最多不過是過失致人死亡之罪,最多也隻是杖徒之刑,且依律可納贖免刑,也就不用多事了。我之所以隻將你們兩人叫到後院,也是掩人耳目之意,這件事並無外人知曉,所以,我依舊會以海柱子失足跌入池塘溺死結案。你們放心吧。”


    林若凡和海大山大喜過望,跪倒一個勁給孟天楚磕頭。


    孟天楚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夢中依人,不僅已為人婦,且將為人之母,自己縱有心,奈何造化弄人啊。


    孟天楚擺擺手,轉身就要出門。忽聽得身後林若凡低聲道:“師爺,請留步,民婦有話要說。”


    孟天楚止步轉身,望向林若凡。


    林若凡低聲對海大山道:“公公,麻煩您先去外麵靈堂照料,兒媳和師爺說句話就來,行嗎?”


    海大山忙不迭答應,起身向孟天楚又鞠躬道謝後,這才進廚房到前麵堂屋照料喪事去了。


    片刻,查案這段時間裏暫停的嗩呐聲,又婉轉淒厲地響起,蕩氣迴腸地飄蕩在山村的夜空。


    林若凡站起身,慢慢走到孟天楚身前,遲疑了片刻,這才抬起頭,毫不躲閃地正視著孟天楚,柔柔的聲音道:“孟爺,謝謝你……”


    孟天楚察覺了她稱唿的變化,勉強一笑:“就這事嗎?”


    林若凡雪白的小貝齒輕輕咬了一下嘴唇,目不轉睛望著孟天楚落寞的雙眼,鼓起勇氣,上前半步,墊起腳尖,在孟天楚嘴唇上輕輕一吻。


    “海夫人,你……”孟天楚呆住了,有些不知所措,隻感到林若凡有些冰涼的紅唇是那麽的柔軟,還來不及迴味,林若凡已經退了迴去,但紅唇間那少女的清香,卻留在了孟天楚的唇間。


    林若凡依舊望著孟天楚,嘴角泛起一絲淒然笑意:“孟爺,若凡知道……你心裏有若凡……,其實,若凡心裏……也有孟爺……,隻是……,隻是若凡已懷有海家骨肉,今生恐怕與孟爺無緣了……,隻願來生,能報答孟爺對若凡一番憐惜之情……”


    原來林若凡知道孟天楚對她一見鍾情,心中卻也喜歡這年輕帥氣而又心地善良的刑名師爺,她嫁給海柱子,隻是為了報答海大山救命大恩,但對海柱子是沒有感情的,尤其是被海柱子無情對待,要將她用來抵賭債之後,更是心冷。而孟天楚對她的憐愛,喚起來她沉寂的情感,雖隻是短短幾天,可經曆的大起大落卻比幾年還要多了,這番經曆後,她一縷情思不由得也纏在了孟天楚身上。待到此刻,看見孟天楚充滿失落的眼神,心中不忍,她是個敢說敢做之人,心中激蕩歉疚之下,鼓起勇氣吻了孟天楚,並表露了心跡。


    孟天楚聽了林若凡一番表白,心中暖流奔湧,上前一步要去摟她。


    林若凡倒退了兩步,美目含淚,哀聲道:“孟爺,求你不要為難若凡!若凡已經懷有海家骨肉,今生是與孟爺無緣的了,剛才……那已經違反了婦道,隻是感激孟爺憐愛,再不能有別的……”


    “若凡……!”孟天楚往前跨了一步,又想去抱她,可看見林若凡眼中那說不盡的哀傷和無奈後,他定住了,他知道,自己不可能說服她,說服這個一直在傳統綱常倫理深深影響之中生活的倔強的明朝女孩。


    林若凡飲泣道:“孟爺……多珍重……,若凡會時時祈禱上天,保佑孟爺一生平安多福……”


    林若凡淚水盈盈而下,顆顆晶瑩如珍珠一般,深深地望了一眼孟天楚,帶著那說不盡的哀愁和無奈,掩麵轉身,碎步匆匆而去。


    孟天楚悵然若失站在桂花樹下,望著林若凡俏麗的背影消失,隻剩下淡淡的清香,不知是頭頂凋零的桂花,還是林若凡幽幽的體香。


    呆了半晌,孟天楚這才慢慢踱出後院,來到前廳,已不見林若凡的蹤影。原來林若凡不忍再見孟天楚絕望的眼神,躲進了閨房。


    孟天楚心中酸楚,無心再留,決定迴城。


    孟天楚告訴海裏正,海柱子一案已經查清,依舊是失足跌入池塘溺死,與海大山和林若凡無關,解除對他們的監控。


    臨行前,孟天楚掏出白銀五十兩,塞給了海大山,囑咐他好生照料兒媳婦林若凡,如果有什麽事情,可以直接到縣衙找他解決。


    海大山感激涕零,連連磕頭答應,與海裏正等人一直將孟天楚送到村口,這才揮手作別。


    走出老遠,夜色闌珊中,孟天楚驀然迴首,隻見海家堂屋前的燈光下,林若凡翹首而立遠望著他們,俏麗的身影是那麽的絕塵般清秀脫俗,夜風吹過,雪白的衣帶輕輕飄蕩,如同纖纖素手,在向他招手作別。(未完待續,如欲知後事如何,請登陸.qidian</a>,章節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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