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宮中,丁謂一路向政事堂而去,心情越發變得煩躁。


    而且,從剛才開始,他的眼皮就一直跳個不停,這讓他的煩躁當中,又隱隱多了一絲不安。


    坐在肩輿上,丁謂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希望能夠讓自己平靜下來。


    迴想起今天發生的事情,他心中的不安不僅沒有平息,反而變得越發強烈。


    直覺告訴他……不對勁兒!


    從接到太後手書的時候,他心中便有這種感覺。


    待他感到政事堂後,馮拯那突然強硬的態度,更是讓他隱隱覺得,這背後另有內情。


    但是,這都不是最關鍵的。


    想起剛剛在宮中,太後那突如其來的怒火,還有自己奏對時,隨侍在太後身旁的雷允恭,臉上一直難看無比的神色。


    丁謂的眉頭不由皺的越來越緊。


    一定是出事了!


    腦中閃過奏對的最後,雷允恭跟著太後一同離開時,那略顯無奈,想說什麽卻找不到機會的樣子,丁謂的心中有些不安……


    他能夠感覺到,宮內宮外,似乎無形之間形成了某種默契,而他卻被排斥在了外頭。


    “相公,到了。”


    身後隨從的聲音傳來,讓丁謂迴過神來。


    下了肩輿,他原本想著第一時間去找任中正問個清楚。


    但是,卻沒想到,他剛邁著四方步走進議事廳中,便見到馮拯等人聚在一起,不知在說著什麽。


    於是,他輕輕咳嗽了一聲,三人這才轉過身,朝著他迎了上來。


    “丁相,太後如何說?”


    開口發問的是馮拯。


    丁謂此刻心中的不安之感,雖然已經十分強烈,但是,麵上他還是努力維持著形象,道。


    “太後向來明理,下此手書,本也是為了官家和朝政著想。”


    “本相親自進宮,向她老人家闡明其中利害,太後自然並無他言,收迴了手書。”


    丁謂並沒有提起太後對他發怒的事,因為他很清楚,單靠他自己,想要壓服這些和他同級別的宰執,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一直以來,他依靠的都是太後的名頭。


    既是如此,他自然不能將爭吵之事說出來,免得這些人覺得他和太後有了嫌隙,趁虛而入。


    見此狀況,對麵三人對視了一眼,隨後,馮拯笑道。


    “丁相素來受太後信重,自然應該如此。”


    聞言,丁謂不由睨了一眼馮拯。


    這個老東西,這會倒是陪起笑臉了,之前擬熟狀的時候,怎麽不見他這副樣子。


    不過,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馮拯同為宰相,以如此神態和他說話,盡管丁謂心中仍舊有火,卻也不好發作。


    哼了一聲,他隻得道。


    “此事雖幹係重大,卻也並非難以決斷,諸位既然早已有了定論,覆奏便是,何必要遣舍人將某從府中喚來?”


    “身為宰執,自當有所擔當,豈可顧身自厚?”


    這話帶著滿滿的抱怨口氣,當然,他不是埋怨這些人把他叫來,而是埋怨他們,明明不聽自己的意見,還要把他叫來。


    麵對此言,馮拯卻依舊一臉笑容,道。


    “我等雖亦是宰執,但是中書向來以丁相為主,如此大事,我等自然當等候丁相迴來再行決斷。”


    此刻的馮拯,和之前的樣子簡直截然不同。


    奉承的話不要錢似的一句句往外湧,以致於平時最喜歡聽奉承的丁謂都有些不適應。


    這老東西……有必要嗎?


    心中升起一絲疑慮的同時,他忽然看到,馮拯身後的任中正一臉的難色,似乎是想要說些什麽,但是礙於馮拯一直在喋喋不休而插不上話。


    見此狀況,丁謂心中警鈴大作,直接了當的擺手,止住了馮拯的話。


    然後,他向前兩步,來到任中正麵前,問道。


    “出什麽事了?”


    於是,任中正這才得著機會開口,道。


    “丁相,剛剛張都知來了一趟政事堂,說是奉官家之命,取走了一份判司天監邢中和呈上的奏劄。”


    這話一出,丁謂頓時臉色大變。


    他甚至來不及計較剛剛馮拯那明顯是在阻攔他的舉動,轉身直接就朝著政事堂來奔去。


    與此同時,隨著丁謂離開,議事廳中重新陷入了沉默,馮拯原本堆滿笑容的臉上,此刻已然麵沉如水。


    他眯起眼睛,冷冷的看向了任中正,道。


    “任參政當真是關心丁相公啊……”


    “馮相,我……”


    任中正的後背有些發涼。


    他吞了吞唾沫,正想開口解釋,卻沒想到,馮拯壓根不想聽他說什麽,一甩袖子,轉身便離開了。


    隨後,王曾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輕輕的搖了搖頭,同樣是半句話都沒有多說,便跟上了馮拯的腳步。


    政事堂中暫且不提,且說丁謂在聽到任中正所說的消息之後,心中紛亂不已……


    當初雷允恭對他說要移動皇堂的時候,他就覺得此事不妥。


    但是奈何,雷允恭執意如此。


    他雖是宰相,可之所以能夠壓服其他宰執,靠的就是宮中太後的勢。


    如今太後深居,內外文書皆仗雷允恭傳遞,哪怕是丁謂,也不敢輕易得罪他。


    所以,當雷允恭來找他的時候,丁謂才默認了此事。


    可很快他就明白,這件事是他太衝動了。


    因為就在皇堂位置移動後的幾天,中書就收到了一份判司天監邢中和的覆奏。


    奏劄裏頭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委婉的暗示了新皇堂的位置可能會有風險,這才再次上奏確認,是否真的要移動皇堂。


    當時丁謂心中就感到十分不安。


    於是,他立刻去找了雷允恭。


    後來,是雷允恭打著包票說,新皇堂是一處風水極佳之地,不可能出問題,而且,太後也已然應允了。


    所以,丁謂才放下了心。


    畢竟,一旦真的出了問題,第一個要承擔責任的就是雷允恭自己,對方不可能拿自己的身家性命來胡鬧。


    也正因於此,為了避免再出差錯,在雷允恭的要求下,迴到政事堂之後,丁謂就壓下了邢中和的這份奏劄。


    再後來,他又多次詢問過雷允恭皇陵進度如何,得到的答案都是沒有問題。


    於是,他也便漸漸將此事拋到了腦後。


    可剛剛的這個消息,卻讓他立刻就意識到……可能出事了!


    身在中書多年,拋開德行不談,丁謂本身的政治能力是足夠的。


    雖然任中正隻說了一句話,但是,其中卻有兩個關鍵的信息。


    其一就是,張景宗是奉官家之命前來的。


    經過上次製書的事之後,丁謂豈會不知,宮中官家現在對他的態度?


    此事既然是小官家插手了,那麽,必然就是衝著他來的。


    其二就是,張景宗此來,目的極為明確,就是為了取走邢中和的奏劄。


    要知道,當初這份奏劄送到中書之後,就被他壓了下來。


    中書事務繁忙,本就不是所有事情都要送入宮中處理。


    一些小事,中書的劄子也可以當做具有效力的文書執行下去,邢中和的這份奏劄,又是以覆奏的形式上的。


    這意味著,他不是在請示此事是否可行,而是已經得到了旨意,為防矯詔,所以再次上奏確認而已。


    按照規程,各個衙門和官員在接到旨意後都要進行覆奏,所以大多數情況下,這就是走個流程而已。


    因此,雖然其他幾個宰執也都知道它的存在,但是,也都沒有在意,任由丁謂把它當做普通的奏劄一樣擱置下來。


    這麽一份不起眼的奏劄,按理來說,早就應該淹沒在繁多的事務當中。


    那麽問題就來了。


    官家身在宮中,是如何知道這奏劄存在的?


    或許是宰執當中有人包藏禍心,打算以此針對他,或許是官家從別的渠道得到了消息,可能性有很多。


    這個時候,丁謂已經無暇細想,到底會是哪種狀況。


    但是,不管是哪個可能,官家既然派人來拿這份奏劄,那麽便說明,對方十有八九已經掌握了一些實證。


    不然的話,不可能做出這種絕對瞞不過他的舉動。


    一念至此,丁謂心中一陣恐慌。


    當然,不單單是因為移動皇堂的事有可能被鬧大。


    事實上,上次進宮的時候,丁謂就猜測,可能官家會用此事做文章。


    但是,那個時候,他依舊鎮定。


    因為僅僅是移動皇堂,還不至於動搖他的地位,除非……


    想起邢中和奏劄中暗示的那種可能,丁謂身子都有些發顫,咬了咬牙,緊著向前走了幾步。


    終於,讓他略微鬆了口氣的是。


    剛好在宮門前,他看到了從宮外迴來的張景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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