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五日,宜:納采、祭祀、出行,忌:開市、置產、掘井。


    一大早起來,我收拾好一切,將接下來幾天可能需要注意的事宜一一交代給竹內小姐,最後拎著行李出門投奔等在外頭許久的那部轎車。


    萬年曆上說今天適宜出行,走出家門我抬頭一看,天色果真晴朗,碧空如洗,雖然空氣裏透著寒意,路邊的積雪卻消融得差不多了。


    還未走到那部異常紮眼的銀灰轎車跟前,車廂門已經被開啟,裏麵鑽出來的人氣勢張揚,一開口是我聽得慣熟的跋扈聲線。


    “三條櫻子你磨蹭什麽?居然讓本大爺等了足足四十分鍾。”眉梢一高一低,斜覷的眼神似是不屑,卻邊說邊上前搶過我手裏的行李,掂了掂,嘴角一撇,“四天三夜的旅行你就帶這點東西?禦寒的外套都不多帶一件麽?”


    我眯著眼睛傻笑兩聲,不願意在這種時候接聲辯解什麽————如此風和日麗,緊接著又是心馳神往已久的旅行,果然還是不要據理力爭橫生枝節的好。


    許是覺得我態度不夠誠懇,跡部景吾灰紫的鳳眸微微一挑,涼涼的哧哼一聲,眼神約莫是再說‘等下我們慢慢算賬’的意思,人卻一把撈過我的肩膀,將我往車裏推。


    我鑽進車廂,他替我安置好行李,等兩人各就各位,轎車穩穩的行駛出去。


    ………


    窗外靜止的風景開始流動,我把厚厚的外套脫下來扔在一邊,整個人縮在座椅裏沒了精神,眼睛的上下眼皮立竿見影的開始打起架來。


    從今天算起為期四天三夜的旅行,是我與他計劃過幾次卻因種種意外與顧慮不得實現,結果一再拖延直到春假才找到時機如願以償的想法,然而,目的地卻也不是原本跡部景吾盤算好的箱根溫泉之旅。


    元旦那日他與我提過趁著春假無所事事兩人做點什麽,可是真正實施的時候,跡部景吾設想裏第一選擇歐洲是去不成了,因為三條櫻子的簽證不知在哪個關卡被人動了手腳竟是沒辦法出境;至於第二選擇箱根…嗯~具體我也不是太清楚,總之跡部景吾接到消息說他的祖父似乎外出會友。


    總而言之,他把我介紹給家人先斬後奏的心思是付諸東流,彼時我見他悶悶不樂隻得好聲安撫之,許了n個不切實際的承諾之後他的臉色方才轉迴來;兩人又拿了地圖研究,後來我靈光一閃決定朝訪高野山。


    位於和歌山縣東北部的高野山是真言密宗聖地,新年裏專程上山祈福許願是許多人的選擇,雖然生平不信神佛,人說‘心誠則靈’,我卻僅知‘問心無愧’,但是,聽聽暮鼓晨鍾,撣撣經年塵埃,修身養性,也算是一件頗風雅的事。


    許是我的提議還算符合某人的心意,於是行程就此定抵。


    至於其它種種紛亂,我與他各自兩耳不聞窗外事,想必北井燎那裏焦頭爛額也暫時抽不出手來理會別的,於是,今日很順利的上路。


    ………


    東京與高野山兩者之間的路線橫貫日本,中間要經過大阪。


    按照旅行的樂趣來說本該一路走一路賞玩,可惜,跡部景吾怕夜長夢多生生讓這得之不易的休假夭折,所以他安排了直升機,從跡部集團大廈頂樓起飛到和歌山縣某處停機坪降落,一條直線幹淨利落,整一副出財大氣粗暴發戶嘴臉。


    表麵上我鬱鬱不樂,肚子裏卻暗自(⊙v⊙),這這這,這就是瞎貓碰上死耗子逮住個金龜婿的好處咩?


    出個門都這般興師動眾,身為小老百姓不要太肝顫,(﹃),轉念一想,又多少替某君心有戚戚,他必是被以往種種意外驚到,不願各種天災**血肉橫飛,也隻能特立獨行。


    啊——扯遠了,言歸正傳。


    ………


    冬季日照偏短,抵達的時候一輪紅日沉沉欲墜,遠山峰頂的皚皚白雪卻給暮色平添幾絲亮意。


    一行人逗留在靠近山麓的某家民宿,原本應該直奔山裏宿坊,可是跡部景吾卻說他與我兩人風塵仆仆外帶心存雜念,唯恐對神佛不敬,還是原地休息一夜,第二天徒步上山以示誠意。


    我莫名其妙卻也聽之任之,平日裏是不曾見過跡部景吾這般虔誠,也沒聽說他有信仰,不過…算了,他眉宇間微微的喜悅值得迴票價。


    接應我們來此處的人共計三名,均是相當幹練的男子,跡部景吾讓他們稍行安頓後自行離去,我趁著他們或放置行李或安排住宿時走到庭院裏放眼眺望。


    群峰環抱的高野山殘冬將盡,拂麵而至的風裏稀稀落落藏著檀香的味道,側耳聆聽,不知哪裏傳來誦經梵唱,隻言片語卻似是會洗滌人心,我深深長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冰冷冷的寒意和著草木森澀灌入胸腔,三千煩惱、積鬱難平,一時都拋諸腦後。


    或許,參禪拜佛也不是那麽無法接受,至少能得個心安。


    ………


    “你在做什麽?”


    晚風送來紛遝的腳步聲,並著某個人略帶遲疑的詢問。


    我睜開眼睛,迴過頭,卻見跡部景吾與接應我們的那三人並肩走過來,到得近前,他掃了我一眼,隨即站定,對著那三人微微頷首,“我要離開的時候通知你們,和今天一樣東京會安排直升機。”


    接著又是你來我往的寒暄,幾分鍾後那三人離去,跡部景吾收迴目送的視線,轉過臉來,眉梢一挑,“不冷嗎你?”


    “啊——”我默默遠目,一時把剛剛打定主意要裝文藝的詞給忘得一幹二淨,想了想,抬手筢筢頭發,裝叉的說道,“那鍾聲聽著真是寂寞。”


    跡部景吾哼笑一聲,也不答話,伸手攥過我就往屋子裏拖,我幹笑兩聲隨著他踱進溫暖的室內————原本想借景抒情,結果…我與他果然沒有浪漫的命啊~


    方才,我不知怎的竟想起早年看過的武俠書,那些背負邪/教汙名卻以拯救蒼生為己任至死不悔的教/徒口中傳唱的詞————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此情此景,我竟聯想到這般不吉利的東西,真是…嗬嗬嗬~


    ………


    在房間裏稍作休整,跡部景吾就讓我出門吃東西,飯後準備去泡個熱騰騰的澡。


    也不知跡部景吾內心作何打算,許是覺得沒有安全感?他居然!隻要了一個房間!


    說到這裏,不得不提下此地獨有的風氣,許是寺院林立禪意濃厚的緣故,據說附近宿坊旅店基本上都呃~我不知怎麽形容,總之除了房間獨立,其他設施都是公用的,比如澡堂,比如洗手間;傳統和式風格,麵積小小的榻榻米,晚上睡覺先鋪床,娛樂就是看電視,還必須跪坐,果然很適合參禪悟道,囧。


    好在餐食還算符合我的口味,素齋什麽的對於喜歡蔬菜的我個人來說正合心意;一頓飯吃得倒是愉快,跡部景吾這個西式餐點養大的人看上去臉色還好,至少沒剩食物。


    把眼前餐盤內的食物全數掃進肚子裏,而後我放下手中的筷籌,等了一會兒,慢半拍的跡部景吾斯斯文文的拭了拭嘴角,於是我動手收拾桌上的器皿,端著它們交到廚房去。


    經營此處民宿的是位有些年紀的婦人,四十頗有餘五十尚不足,笑起來的時候神情很是和藹,態度也很親切,她總是拿眼睛打量我與跡部景吾,等我開口與她說話,答問間她也笑眯眯的說些年輕人相處要彼此忍讓的道理。


    許是我見多了周遭覺得我與跡部景吾各種不相配或憐憫或惡意的心思,碰到她這樣的人一時竟招架不住,交談幾句讓我有忙不迭逃竄的欲/望。


    不過,許是今晚氣氛太平和,也或許她眼底的期望太明顯,我的腳步怎麽也邁不出去;想是此處偏僻投宿的人不多,她說老人家想嘮叨也沒聽眾時常自言自語,我覺得偶爾八卦也不算什麽呃沒風度的事,於是就蹭到她身邊站著,豎起耳朵。


    新垣太太(民宿老板娘自稱)把衣袖挽到手肘處,在洗水池邊利落的洗滌碗筷,嘴裏邊絮絮叨叨,她不讓我幫忙又留我與她閑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話間我把目光四下遊移,不想卻看到邊上有一件頗奇異的飾物,是新垣太太從腕間褪下來的,方才沒留意,此刻定睛看清楚卻讓我一愣。


    “這是…”我不敢真的伸手去碰,隻得淩空點著那物,嘴裏問道。


    它是一百零八顆木珠佛串,上麵卻有一顆勾玉似的白色綴物…在燈光下溫潤如玉,可是又看不出材質,白森森的…象是…


    “這是熊牙…”新垣太太將碗筷歸置好,又洗了手拿布細細擦拭幹淨,這才拈起珠串戴迴手腕上,不知是不是想起什麽,她的眼神悠遠,眉宇舒展,笑容居然透出幾絲明麗。


    “哦——”我點點頭表示明白,很知趣的不追根究底,與她道過別就返身走出廚房,到了餐廳發現跡部景吾人跡渺然,就又迴到房間。


    拉開紙門見跡部景吾盤膝而坐,依著小茶幾,盯著房間一角開著的電視機。


    ………


    聽到動靜他側首看了我一眼,隨即有扭過臉繼續看電視,等我挨到他身邊同樣坐下,他將茶幾上的托盤往中央推了推,下巴微抬,也不說話。


    我端起玻璃杯,一口氣將溫度適宜的茶水灌進肚子,重重舒了口氣,然後轉頭一起看起電視來————原以為播放的是綜藝節目什麽的,沒想定下神一看卻不是心想的,而是…


    “哼~怪不得我們能這麽順利旅行。”跡部景吾涼涼的在我耳邊開口道,“原來…連環殺人案告破。”


    他說的卻是電視裏正在播出的,十幾年懸案真兇落網,警視廳一時揚眉吐氣的專題報道。


    默默挑了挑眉,我齜了齜牙,“給了那麽多線索還捉不到人,那些警察可以全部去死了。”


    “啊嗯?”跡部景吾收迴盯著電視的目光,改為瞪著我,“除了設局你還做了什麽?看過所有資料就能抓到兇手?”


    “隻是看過那些資料。”我歪了歪頭,裝叉的眯著眼睛笑,“其實沒什麽,不過是有很多當時看上去無關緊要的東西,實際上都是關鍵。”


    “怎麽就你看得見?”跡部景吾的臉色一黑,磨了磨牙,“你總不會告訴我,那些警察除了浪費納稅人金錢一無是處?”


    “怎麽可能?警方是國家法律正常運轉的齒輪。”我抿抿嘴角,怎麽也不敢真的狂妄自大,人貴自知,我不過是…想得比別人多些,經曆曲折了些,如此而已。


    “那個人犯案的時間很有規律,不是工作就是生活方麵比較特殊,這是第一。”我抬起手,扳著手指開始點算。


    “因為要擄人殺戮,他必須會開車,住處也需要保持獨/立/性與私/密/性,幾年前銷聲匿跡又重新出現,這表示或者他出了意外或者不在國內,反向推斷,這樣範圍就縮小了。”


    “往常他犯案的時候用的車或許是租借來的,常年生活或工作不在國內,身體可能受過很嚴重的傷導致他無法再狩獵。”


    “追查十幾年來係列失蹤案發生前後在那附近出現的車輛是否存在租賃情況,排查特幾個比較特殊的常年漂泊在外的工種人員…雖然比較繁瑣,收效卻絕對很好。”


    “以上種種,警方要是抓不到人,我也無計可施。”


    ………


    跡部景吾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悶悶的開口說道,“結果,真的如你所料。”


    他說的是剛才電視裏披露的情況,嫌疑人今年五十二歲,從照片看起來竟是神容倜儻,果然很能討女人歡心的模樣,遠洋船大副,幾年前在國外意外受傷後閑賦在家…


    卿本佳人,奈何視人命如豬狗?我搖了搖頭,對電視裏大肆報道的,關於嫌疑人種種事跡與他為何犯案的揣測,表示不予置評。


    再多借口也無法粉飾太平,就如同有朝一日,倘若我罪有應得…也是相同心思。


    “對了——”許是我出神的時間太久讓跡部景吾不耐煩起來,他的手探過來重重彈在我的額頭上,語氣有些陰森,“你沒有別的什麽事要跟我說嗎?”


    “哈——什麽事?”我眨巴眨巴眼睛,作‘你說的啥我聽不明白請用地球語言’的表情。


    “給你最後一個機會…”跡部景吾緩緩眯起眼睛,神情頗具威脅性,“這次的旅行你堅持要到高野山來…還要我繼續說麽?”


    “嗯——嗯——”我皺著眉頭,半晌無語,待得發現他眉宇間煞氣大盛,臉皮重重一顫,抬起雙手作投降狀,“好啦好啦——”


    我說還不行麽?你那滿臉比鬼獰惡的樣子,嚇得我小心肝撲撲跳啊親!


    整了整臉色,又偷偷看了眼跡部景吾‘不說實話要你好看’的兇神惡煞姿態,我清清嗓子,顫巍巍開口道,“資料裏提到秋元舞子生前每年都會到高野山渡假…”


    “那又怎麽樣?”跡部景吾愣了下,隨即撇撇嘴角,有些不以為意。


    “沒怎麽樣,我隻是奇怪。”聳聳肩,我抬頭改看著天花板的隔塵,慢慢眯了眯眼睛,“資料還說秋元舞子是基督教徒,沒有特別的理由是不會涉足佛教聖地。”


    “比如說…”跡部景吾的語氣凝重起來,片刻之後他忽的低唿一聲,象是想起什麽,說話有些急促起來,“你是說她到這裏是為了什麽人?”


    我收迴視線,低下頭來,“秋元舞子的父親,我是說她母親每年帶她來,或許是為了讓某個人見一見女兒。”


    “和尚?!”跡部景吾灰紫鳳眸瞪得滾圓,“不是吧?”


    臉皮默默一抽,我白了他一眼,“法庭外狙擊小倉的遠程槍支需要專業技術,你想想除了警方還有什麽職業有那個能力?”


    我說完之後,跡部景吾露出深思的神情,“射擊運動員…”


    “你忘了還有一種…極特別的…”我不等他繼續想下去,直接給出答案,“日本有職業獵人的吧?他們擁有持槍證,合法持有槍支。”


    跡部景吾猛地一怔,眼睛裏還有尚未褪盡的茫然,語調拔高,“職業獵人…確實…你什麽時候發現的?該不會一開始就?”


    被他那樣震驚的眼神死死看住,我有些不安的動動,挪了挪身體,試圖避開他的目光,“我是後來才想起來,現在也是來看看…而已。”說得中氣不足,自己都心虛。


    ………


    我真的是後來才想到職業獵人一說,加上秋元舞子的母親早年經曆模模糊糊,若不是秋元舞子每年慣例的行程…誰會想得到?


    “那現在你打算做什麽?”跡部景吾顯然是迴過神來,臉色鐵青得很,“總不會打著和偶像握手簽名的主意來的吧?”說著他扭身去拿邊上的包,語氣恨恨然,“我通知日吉若,轉告警方,真是瘋了你這混賬!”


    “誒誒誒!”我見狀不妙忙不迭橫過茶幾撲上前,“再等等再等等,說不定人還沒迴來啊喂!更何況我不覺得他做錯什麽,是法庭讓他絕望,你總要等我確定…”


    跡部景吾的動作猛地停頓下來,他扭過頭,眉心皺得死緊,“等你確定三浦死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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