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句俗話叫做‘打鐵趁熱’,不管做什麽都是。


    周末邂逅的那枚帥哥弄得我心神不屬,接下來好幾天都跑到那條街區瞎轉悠。


    反複行走在長長的街道上,夕陽西下,往來人群接踵摩肩,直走到一角深紅磚牆附近,然後迴頭沿著來路流連;恍惚間我似乎變成夢境中的吉野小夜子,與她一般懷著忐忑心情期待再次遇見那個人。


    然而…我一無所獲。


    腳下街道光影斑駁,兩側商店內溢出悠揚樂聲與笑鬧,偶爾有自身後竄出來的清脆鈴聲,每當迴頭望去,擦身而過的卻是陌生人,沒有預想的那道身影。


    ……………


    第四天,同樣是放學後,我立刻登上轎車風馳電擎來到這條街,和前幾日一樣交代司機過些時候迴來接人,站在原地目送轎車消失在遠處,迴頭看著街道入口,然後微微歎口氣。


    說實話我已經不怎麽抱希望,今天最後一次來這裏,再遇不到…或許…就是沒緣分。


    邁開腳步前抬頭看看天色————頭頂天空泛著深金紅,薄暮的日光漿染棉絲似的雲層,極遠處蒼穹透出淺淺紫色,暮春近晚的風拂到臉上很是舒服。


    時間卻是比往常稍遲了些,想是離開學校前發生的那段小插曲拖延行程所致;唔~對於和網球部正選們狹路相逢這種事,我個人沒多少心理壓力的說。


    一個學校外加和其中兩位同班,抬頭不見低頭見…至於彼時人群中橘黃棉花團投射而至的略帶幽怨懊惱的小眼神,我想他那麽大個男孩子,不至於這麽小氣吧?


    我聳聳肩,立刻就把心頭湧起的雜念拋諸腦後,拔腿朝前奔去。


    ……………


    夕陽下的街景其實極美的,可惜我心裏想著事沒多大興致流連,一路疾行,不多時就將半條街道甩在身後,眼看著快到那日意外發生的岔口,我緩下身形,麵上作若無其事狀,實際眼珠子四下轉動…


    [叮——叮鈴鈴——],鈴聲如受驚般突然響起來,方向恰是目光未能到達的岔路口,人未到聲先至。


    心頭突地一跳,我深吸一口氣,慢騰騰走過去,目光瞬也不瞬————幾秒鍾後,岔路口有人飛馳而出…


    提到喉嚨口的心髒猛地一墜…空歡喜一場,不是那個人,嶄新的自行車載著中年男子,一身特定暗色衣著,車籃裏扔著粗布工具包,看著象是…維修人員什麽的。


    低頭,側身靠到路邊,待得那輛車風似的馳過,我緊了緊手中的書包帶,有點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前幾日犯傻似的把整條街道丈量無數遍,用我的腳。


    抿了抿嘴角,懷著失望心情轉身————下一秒,[叮——叮鈴鈴——],再次響起的鈴聲不疾不徐。


    我猛地迴頭望去,眯了眯眼,此時此刻紊亂的心跳不知如何形容。


    ————鬆山貴一。


    應該算是朝思暮想的那道身影恰恰轉出岔道口,人卻不是騎在車子上,而是一手扶著車把一手扶著車後座不知做什麽用的一個扁扁的木箱?


    ……………


    我在他堪堪越過身側時開了口,“呐~快倒了哦~”


    想是一直半低著頭沒有注意前路,他身形一頓,抬起臉來的神情有瞬間訝異;我點了點車後座的那箱子,假模三刀的問,“裝的什麽?需要幫忙嗎?”


    說話的時候其實我有些緊張,畢竟萍水相逢,他要是認不出我怎麽辦?如果被當成搭訕…呃好吧~其實我確實是搭訕,臉皮很厚的那種。


    他微微睜大眼睛,臉上飛快滑過一絲迷惘,隨即又象是迴過神來,“你是…那天…”


    “嗯~三條櫻子。”我趕忙自我介紹,順勢湊上去攀親帶故,“誒~你的手沒事了吧?好巧,又遇見你呢~”


    小心翼翼的看看他當日見紅的那支手臂,又上前兩步靠到自行車另一側,裝一副好奇滿滿的樣子低聲問道,“去哪裏?”


    “前麵的車站。”他抬起下巴朝前方點了點,又收迴視線望著我,“你呢?”


    “迴家。”我斬釘截鐵迴答,“和你一個方向哦~”邊說邊蹭著腳步跟著他行進的路線走。


    ……………


    “呐呐~去車站,要出門?”我的目光在他的臉和車後座的木箱之間反複流連,我知道自己刨根問底其實很不上道,隻不過…不相熟的陌生人剛開始都沒話找話…對吧?


    鬆山貴一極是好脾氣的淺笑著迴答,“不是,是這個…”


    迴頭拍了拍那支扁木箱,他收斂了淺笑表情,神色帶出幾分認真,“拜托打工那家花店的老板給我一批植物,想趁著高峰期試賣看看。”


    “誒?擺攤賺錢啊?”


    “嗯?我不像嗎?”


    “嗯嗯——”看著對方似是有些不豫的表情,我搖了搖頭,傻笑起來,“很好啊!我喜歡男人自力更生!”


    也不知這句話哪裏不對,他象是一怔,目光閃爍片刻,臉漸漸漲紅起來。


    我被他小媳婦模樣的姿態弄得手足無措,筢了筢頭發,竟再找不到話說。


    接下來一路沉默,直等到兩人行走至街口,周遭明顯變得熱鬧,看著遠遠的車站地下通道入口,我停下腳步,暗暗給自己打過好幾次氣方才支支吾吾開口,“呐——”


    “我…我想看看植物…能跟你一起去嗎?”


    沒等他考慮清楚,我趕忙追加一句,不給對方拒絕的機會,“我會幫忙的!”


    ……………


    處於五六點高峰期的地下通道人來人往,鬆山貴一把自行車架在剛下樓梯的靠牆邊角,既不阻礙交通還能令得通行人潮一眼就看到商品。


    扁木箱支開後,箱蓋上纏繞的一圈彩色小燈泡隨即亮起,他不說話隻是靜靜站在那裏,我悄沒聲立在另一側,裝作不經意的探頭研究所謂植物。


    之前我的提議他始終沉默,不知道算是默認亦或者無聲反對————我知道自己的表現不甚得體,象沒見過男人似的,不過沒辦法,之所以這樣是有原因的…


    不過…那原因…我還需要一些更精確的證據方能確定設想…裝作不經意地抬手,指尖拂開散落的劉海,趁隙又瞥了眼鬆山貴一。


    眯了眯眼,手垂落身側,我收斂微微渙散的心神,將注意力集中到‘商品’上:


    木箱裏擺放著五六行盆栽植物,都是巴掌大小,綠油油、肉肉的,在燈光的反射下植株泛出碧色光芒,每一株都長勢喜人。


    我想買一盆擺放在桌子或者電腦旁邊,累的時候看看…精神會放鬆吧?


    “也可以防輻射…”


    “哈?”


    我抬頭就見鬆山貴一麵帶微笑轉到身側,“這是龍舌蘭。”他低頭點著木箱內頗不起眼的一株深翠色多肉植物,聲線柔和,“外形和蘆薈很象,養得久了會開出極美的花。”


    “咦?看不出來呢~”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幾秒鍾後,複又抬眼,“我想象不到,真的很美嗎?”


    “嗯!”他重重的點頭,迴我以肯定的眼神,“有耐心的話它會獻給你最美麗的收獲。”


    不知算不算錯覺,他身上仿佛有來自暮春的氣息,眉梢眼角線條柔和安詳,在略顯壓抑的地下通道,微微展顏一笑的少年…竟是如花初綻。


    象是被巨石擊中胸口,刹那間連唿吸都困難起來,我偏開腦袋,磕磕巴巴的開口,“鬆山…一定是很溫柔的人。”


    ……………


    打量植物時目光會得溫柔似水,這樣的人…我偷偷側目窺視,趁著有人停留在木箱前詢問而鬆山貴一正輕聲向對方解釋商品的間隙。


    這樣的人…眯了眯眼,在對方察覺前我低頭看著腳下,掩去眼底不自覺浮現的異樣。


    ………………………………………………分割線………………………………………………


    ‘送給你,雖然外表不起眼,但是請相信,終有一天會開出比任何植物都美麗的花。’


    伴隨那句話遞過來的是一盆袖珍而茂盛的龍舌蘭,說話的時候少年似是別有深意,精致到妖冶的容貌,神情卻彷如注視植物般溫柔。


    我悶悶的低嚎一聲,將頭埋進臂彎,借以掩飾臉頰不正常的炙熱。


    那是昨晚臨分別前發生的一幕,好吧好吧~我承認自己當時不是沒有暗自喜悅————畢竟是帥到讓女人壓力倍增的美少年,唔~


    額頭壓著堅實桌麵翻過來碾過去…要死了!好為難!


    內心有數種無法言說的糾結反複鬧騰,腦子裏糊成一團麻的念想來迴翻滾…半晌,後腦勺忽的被人重重一拍。


    我渾身一顫,迅速支起腦袋。


    “沒事吧?老師在瞪你。”前桌的姑娘一臉‘沒問題吧?你大姨媽來了?’的表情,說完之後立刻扭迴身體。


    嘴角重重一抽,我趕忙正襟而坐,兩眼放到教室前方的黑板處,不敢當著老師的麵再開什麽小差————前桌會得返身是因為此刻老師正對著黑板奮筆疾書…嗯~小姑娘還是很有同窗愛的嘛~


    想到此處,我緩緩眯起眼睛,用慈祥的目光注視前桌的後腦勺。


    打起精神專心聽講沒多久,我又鬆懈下來,記著記著課堂筆記,指尖的筆就緩下來…心神一不小心拐迴之前溜達至中途的岔道上去。


    然後,雜念取代課堂知識在腦海中浮現,想著想著,思路越飄越遠。


    鬆山貴一…


    ……………


    午休鈴聲在我坐立不安的期待中姍姍來遲。


    冰帝特有的,清脆空靈但是很奇怪的鈴聲響起,我飛快地將桌麵上所有東西掃進抽屜,隨即踩著老師的腳後跟殺出教室。


    盡量撿著僻靜的角落走,一路目不斜視疾行,穿越大半個校園…最終,來到算是起源的那幢教學樓附近。


    仍是枝影搖曳迤邐的路徑,絢麗日光照下來卻被分割成無數細碎光斑,明明該是炙熱的溫度我卻覺得冷,越接近轉角,那種感覺越是明顯。


    腳下步伐一頓,我蹭著牆壁探出頭去,身體微微顫抖著,手心沁出薄汗。


    或許是心理原因,視野竟恍惚起來,總覺得下一秒…就會有東西從天而降,砸在腳下,濺起星星點點血花…


    澀澀的吞咽口中所剩無幾的唾沫,我攥緊拳頭,深吸幾口氣,直直走出轉角,估摸著尋到當天那場幻覺塵埃落定的位置。


    扭頭四下尋巡,半晌,咬咬牙,護著裙子,我直直躺倒在地上…蹭了蹭,擺出印象中的姿勢,瞪大眼睛盯著天空。


    ……………


    許是因為視角的緣故,映入眼底的天空一角砌入高聳教學樓樓頂,隱隱約約的那上麵…堅實的防護網…


    我死死盯著那處,良久又猛地鬆口氣————是我眼花,可能是光線反射造成的吧?防護網安然無恙,並沒有錯認的有人影翻越,而後毫不猶豫墮落。


    手掌不自覺握緊、鬆開、握緊、又鬆開,心跳漸漸加速…一下、兩下、十下…


    過了不知多久,眼前猛地一黑,有濃厚血腥氣灼然攀升到唇舌間…我弓起身體,喉嚨咯咯幾聲複又頹然癱軟。


    四肢百骸無處不是烈焰灼燒般炙熱,身體象被撕掉一樣,火辣辣的,鑽心刺骨的疼在五髒六腑間肆意蔓延,劇烈的痛苦簡直要讓我發瘋。


    世界轉瞬間黯淡無光,降臨的黑夜又似是被風吹走眨眼消失不見,思緒象是別的什麽覆蓋,電光火石間無數碎片飛舞盤旋…鋪天蓋地,瞬間侵占我的腦海。


    溫潤日光下的笑靨、微風裏緋紅錦白的花朵、遞過來修長有力的手、蒼翠植株、深紅磚牆、有人斷斷續續說話的聲音、燒成慘白的紙張灰燼、湖水般將人滅頂的絕望…


    最後的最後,我看到她注視著鏡中狼狽不堪的自己,高空躍下時帶出尖銳風聲,世界切割得支離破碎…


    張開的嘴,口中吐出內髒碎沫與枯萎的美好…


    恨——好恨——你怎麽能這樣對我!


    我睜開眼睛,怔怔盯著蔚藍到透明的天空,眼角有不屬於自己的溫熱水漬蜿蜒落下。


    ……………


    都說‘好奇心殺死貓’,現在我深刻領會這話的含義了。


    好疼!渾身無處不是隱隱作痛。


    好恨!我聽到殘餘在這裏的嘶嚎…


    吉野小夜子…


    怎麽辦?我好象…有點同情你了。


    一開始我不該因為好奇追查你的死因,然後又在發現某些不對勁的地方時返迴來自投羅網…


    現如今我弄清楚你的遭遇,也大概知道自己是為什麽會身陷如此詭譎情況。


    是曾經看過的電視劇裏所說的‘感應’吧?不知是否屬實的坑爹異能,能夠感同身受殘留在現場的激烈情緒。


    你懷著那樣沉重的恨毒亡去,直到事發一年後的如今還是無法消去殘念,我想要置之不理,卻沒辦法說服自己裝什麽也沒發生。


    怎麽辦?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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