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靈心下甚奇:“怎麽這個‘浮’字總是不能順順當當的吐出?”


    她第三次又念時,自然而然的一提仙韻靈氣,化作一股較強的真氣,那‘浮’字便衝口噴出。童姥笑道:“好家夥,過了一關!”原來這首歌訣的字句與聲韻唿吸之理全然相反,平心靜氣的念誦已是不易出口,奔跑之際,更加難以出聲,念誦這套歌訣,其實是調勻真氣的法門。


    到得午時,童姥命鍾靈將她放下,手指一彈,一粒石子飛上天去,打下一隻烏鴉來,飲了鴉血,便即練那“八荒六合唯我獨尊功”。她此時已迴複到十七歲時的功力,與李秋水相較雖然大大不如,彈指殺鴉卻是輕而易舉。


    童姥練功已畢,命鍾靈負起,要她再誦歌訣,順背已畢,再要她倒背。這歌訣順讀已拗口之極,倒讀時更是逆氣頂喉,攪舌絆齒,但鍾靈憑著仙韻靈氣,不到天黑,居然將第一路掌法的口訣不論順念倒念,都已背得朗朗上口,全無窒滯。童姥很是喜歡,說道:“小和尚,倒也虧得你了……啊喲……啊喲!”突然間語氣大變,雙手握拳,在鍾靈頭頂上猛擂,罵道:“你這沒良心的小賊,你……你一定和她做下了不可告人之事,我一直給你瞞在鼓裏。小賊,你還要騙我麽?你……你怎對得住我?”


    鍾靈大驚,忙將她放下地來,問道:“前輩,你……你說什麽?”童姥的臉已漲成紫色,淚水滾滾而下,叫道:“你和李秋水這賤人私通了,是不是?你還想抵賴?還不肯認?否則的話,她怎能將‘小無相功’傳你?小賊,你……你瞞得我好苦。”鍾靈摸不著頭腦,問道:“什麽‘小無相功’?”秦雯卻借機調侃道:“小無相公,就是小姑娘沒有相公時,二女之間的一種把戲,後世人也稱之為百合。”鍾靈頓時羞紅了臉蛋。童姥看得頓時一呆,隨即定神,拭幹了眼淚,歎了口氣,道:“沒什麽。你師父對我不住。”


    原來鍾靈背誦歌訣之時,在許多難關上都迅速通過,倒背時尤其顯得流暢,童姥猛地裏想起,那定是修習了“小無相功”之故。她與無崖子、李秋水三人雖是一師相傳,但各有各的絕藝,三人所學頗不相同,那“小無相功”師父隻傳了李秋水一人,是她的防身神功,威力極強,當年童姥數次加害,李秋水皆靠“小無相功”保住性命。童姥雖然不會此功,但對這門功夫行使時的情狀自是十分熟悉,這時發現鍾靈身上似乎蘊有此功,而且功力深厚,驚怒之下,竟將鍾靈當作無崖子,將他拍打起來。待得心神清醒,想起無崖子背著自己和李秋水私通勾結,又是惱怒,又是自傷。


    這天晚上,童姥不住口的痛罵無崖子和李秋水。鍾靈聽她罵得雖然惡毒,但傷痛之情其實更勝於憤恨,想想也不禁代她難過,勸道:“前輩,人生無常,無常是苦,一切煩惱,皆因貪嗔癡而起。前輩隻須離此三毒,不再想念你的師弟,也不去恨你的師妹,心中便無煩惱了。”童姥怒道:“我偏要想念你那沒良心的師父,偏要恨那不怕醜的賤人。我心中越是煩惱,越是開心。”鍾靈搖了搖頭,不敢再勸了。


    次日童姥又教她第二路掌法的口訣。如此兩人一麵趕路,一麵練功不輟。到得第五日傍晚,但見前麵人煙稠密,來到了一座大城。


    童姥道:“這便是西夏都城靈州,你還有一路口訣沒念熟,今日咱們要宿在靈州之西,明日更向西奔出二百裏,然後繞道迴來。”鍾靈道:“咱們到靈州去麽?”童姥道:“當然是去靈州,不到靈州,怎能說深入險地?”


    又過了一日,鍾靈已將六路“天山折梅手”的口訣都背得滾瓜爛熟。童姥便在曠野中傳授她應用之法。她一腿已斷,隻得坐在地下,和咋了拆招。這“天山折梅手”雖然隻有六路,但包含了逍遙派武學的精義,掌法和擒拿手之中,含蘊有劍法、刀法、鞭法、槍法、抓法、斧法等等諸般兵刃的絕招,變法繁複,鍾靈一時也學不了那許多。


    童姥道:“我這‘天山折梅手’是永遠學不全的,將來你內功越高,見識越多,天下任何招數武功,都能自行化在這‘六路折梅手’之中。好在你已學會了口訣,以後學到什麽程度,全憑你自己了。”鍾靈道:“晚輩學這路武功,隻是為了保護前輩之用,待得前輩迴功歸元大功告成,晚輩迴到少林寺,便要設法將前輩所授盡數忘卻,重練少林寺本門功夫了。”


    童姥向她左看右看,神色十分詫異,似乎看到了一件希奇已極的怪物,過了半晌,才歎了口氣,道:“我這天山折梅手,豈是任何少林派的武功所能比得?你舍玉取瓦,愚不可及。但要你這小和尚忘本,可真不容易。你合眼歇一歇,天黑後,咱們便進靈州城去罷!”


    到了二更時分,童姥命咋了將她負在背上,奔到靈州城外,躍過護城河後,翻上城牆,輕輕溜下地來。隻見一隊隊的鐵甲騎兵高舉火把,來迴巡邏,兵強馬壯,軍威甚盛。鍾靈這次出寺下山,路上見到過不少宋軍,與這些西夏國剽悍勇武的軍馬相比,那是大大不及了。


    童姥輕聲指點,命她貼身高牆之下,向西北角行去,走出三裏有餘,隻見一座高樓衝天而起,高樓後重重疊疊,盡是構築宏偉的大屋,屋頂金碧輝煌,都是琉璃瓦。咋了見這些大屋的屋頂依稀和少林寺相似,但富麗堂皇,更有過之,低聲道:“阿彌陀佛,這裏倒有一座大廟。”


    秦雯忍不住嘲笑鍾靈,把皇宮說成是大廟,簡直就是劉姥姥進大觀園。


    可惜,鍾靈沒有看過《紅樓夢》,因此茫然不解。


    ……


    ……


    李舒崇搜遍了京都各貴族住所,始終找不到隱藏著的對手。


    顯然,對方有躲避神識探查的秘術——除非距離靠的很近。


    排除掉很多地方後,李舒崇忽然想起了一個對手最有可能藏身的地方——大廟。


    在倭國,佛教曾經極盛一時,就連倭國固有的神道教也不得不暫且退讓,苟全於佛教之下。


    到了平安時代後期,學習中國的高潮已經過去,倭國進入“國風時代”。


    又因為經濟重心從中央轉到地方,各種氏族勢力抬頭,倭國固有的文化開始複活,於是神道又複活起來了。


    當然,神道教雖已複活,但還不能擺脫佛教的影響。所以,朝廷令諸國國司修理神社進行祭祀。後來,又令將當地物產作為幣帛支付地方神社,不用再到京都領取。


    除了采用一係列扶持政策之外,倭國朝廷又以佛教經典充實神道的理論。還陸續建造了許多大廟小廟:各種級別的神宮寺。其中比較出名的有:越前的氣比神宮,伊勢的大神宮,下野的二荒山神宮,石清水的八幡神宮,尾張的熱田神宮等等。


    其中,後世最為知名的當屬伊勢神宮,又稱伊勢皇天大宮。


    這個大廟位於三重縣伊勢市,是祭祀天照大神的國家神社。被視為皇室權力象征的三大神器之一的“八咫鏡”也供奉在伊勢神宮。據《倭國書紀》,天照大神在天孫降臨之際,曾詔:“視此寶鏡,當猶視吾。可與同床共殿,以為齋鏡。”


    伊勢神宮在後世的倭國擁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它由內宮、外宮及123處小神社建築群組成,占地麵積達5500公頃,占伊勢市三分之一的麵積。內宮祭有太陽神——天照大禦神,稱皇大神宮;外宮祭有專司食物的豐受大禦神,稱豐受大神宮。


    伊勢神宮每隔20年要把建築焚毀再重建,叫做式年遷宮。伊勢神宮對倭國人來說相當重要,在海外出生的倭國人都將自己的頭發剪下一縷用黃紙包上,委托迴國探親的親友帶迴供奉到伊勢神宮,以此表明認祖歸宗。伊勢神宮內宮的正宮不對外來遊客和倭國平民開放。


    莫非,那個隱藏的對手就藏身於伊勢神宮的這些大廟之中?


    李舒崇明確目標後,漸漸露出了笑容。


    ……


    ……


    童姥也忍不住輕輕一笑,說道:“小和尚好沒見識,這是西夏國的皇宮,卻說是座大廟。”鍾靈這才嚇了一跳,道:“這是皇宮麽?咱們來幹什麽?”童姥道:“托庇皇帝的保護啊。李秋水找不到我屍體,知我沒死,便是將地皮都翻了過來,也要找尋我的下落。方圓二千裏內,大概隻有一個地方她才不去找,那便是她自己的家裏。”鍾靈道:“前輩真想得聰明,咱們多挨得一日,前輩的功力便增加一年。那麽咱們便到你師妹的家裏去罷。”童姥道:“這裏就是她的家了……小心,有人過來。”鍾靈縮身躲入牆角,隻見四個人影自東向西掠來,跟著又有四個人影自西邊掠來,八個人交叉而過,輕輕拍了一下手掌,繞了過去。瞧這八人身形矯捷,顯然武功不弱。童姥道:“禦前護衛巡查過了,快翻進宮牆,過不片刻,又有巡查過來。”


    鍾靈見了這等聲勢,假裝有點膽怯,道:“皇宮中高手這麽多,要是給他們見到了,那可糟糕。咱們還是到你師妹家裏去罷。”童姥怒道:“我早說過,這裏就是她家。”


    鍾靈道:“你又說這裏是皇宮。”童姥道:“傻和尚,這賤人是皇太妃,皇宮便是她的家了。”這句話當真大出鍾靈的意料之外,她還沒有來得及看後麵的情節,現在全靠秦雯題詞,做夢也想不到李秋水竟會是西夏國的皇太妃,一呆之下,又見有四個人影自北而南的掠來。


    待那四人掠過,鍾靈道:“前……”隻說出一個“前”字,童姥已伸手按住她嘴巴,一怔之下,隻見高牆之後又轉出四個人來,悄沒聲的巡了過去。這四人突如其來,教人萬萬料想不到這黑角落中竟會躲得有人。等這四人走遠,童姥在她背上一拍,道:“從那條小弄中進去。”鍾靈見了適才那十六人巡宮的聲勢,知已身入奇險之地,若沒童姥的指點,便想立即退出,也非給這許多禦前護衛發見不可,當下便依言負著她走進小弄。小弄兩側都是高牆,其實是兩座宮殿之間的一道空隙。


    穿過這條窄窄的通道,在牡丹花叢中伏身片刻,候著八名禦前護衛巡過,穿入了一大片假山之中。這一片假山蜿蜒而北,綿延五六十丈。鍾靈每走出數丈,便依童姥的指示停步躲藏,說也奇怪,每次藏身之後不久,必有禦前護衛巡過,倒似童姥是禦前護衛的總管,什麽地方有人巡查,什麽時候有護衛經過,她都了如指掌,半分不錯。如此躲躲閃閃的行了小半個時辰,隻見前後左右的房舍已矮小簡陋得多,禦前護衛也不再現身。童姥指著左前方的一所大石屋,道:“到那裏去。”


    鍾靈見那石屋前有老大一片空地,月光如水,照在這片空地之上,四周無遮掩之物,當下提一口氣,飛奔而前。隻見石屋牆壁均是以四五尺見方的大石塊砌成,厚實異常,大門則是一排八根原棵鬆樹削成半邊而釘合。童姥道:“拉開大門進去!”鍾靈心中怦怦亂跳,顫聲道:“你……你師妹住……住在這裏?”想起李秋水的辣手,實在不敢進去。


    童姥道:“不是。拉開了大門。”鍾靈握住門上大鐵環,拉開大門,隻覺這扇門著實沉重。大門之後緊接著又有一道門,一陣寒氣從門內滲了出來。其時天時漸暖,高峰雖仍積雪,平地上早已冰融雪消,花開似錦繡,但這道內門的門上卻結了一層薄薄白霜。童姥道:“向裏推。”鍾靈伸手一推,那門緩緩開了,隻開得尺許一條縫,便有一股寒氣迎麵撲來。推門進去,隻見裏麵堆滿了一袋袋裝米麥的麻袋,高與屋頂相接,顯是一個糧倉,左側留了個窄窄的通道。她好生奇怪,低聲問道:“這糧倉之中怎地如此寒冷?”童姥笑道:“把門關上。咱們進了冰庫,看來是沒事了!”鍾靈奇道:“冰庫?這不是糧倉麽?”一麵說,一麵將兩道門關上了。童姥心情甚好,笑道:“進去瞧瞧。”


    兩道門一關上,倉庫中黑漆一團,伸手不見五指,鍾靈摸索著從左側進去,越到裏麵,寒氣越盛,左手伸將出去,碰到了一片又冷又硬、濕漉漉之物,顯然是一大塊堅冰。正奇怪間,童姥已晃亮火折,霎時之間,鍾靈眼前出現了一片奇景,隻見前後左右,都是一大塊、一大塊割切得方方正正的大冰塊,火光閃爍照射在冰塊之上,忽青忽藍,甚是奇幻。童姥道:“咱們到底下去。”她扶著冰塊,右腿一跳一跳,當先而行,在冰塊間轉了幾轉,從屋角的一個大洞中走了下去。鍾靈跟隨其後,隻見洞下是一列石階,走完石階,下麵又是一大屋子的冰塊。


    童姥道:“這冰庫多半還有一層。”果然第二層之下,又有一間大石室,也藏滿了冰塊。童姥吹熄火折,坐了下來,道:“咱們深入地底第三層了,那賤人再鬼靈精,也未必能找得到童姥。”說著長長的籲了口氣。幾日來她臉上雖然顯得十分鎮定,心中卻著實焦慮,西夏國高手如雲,深入皇宮內院而要避過眾高手的耳目,一半固須機警謹慎,一半卻也全憑運氣;直到此刻,方始略略放心。


    鍾靈歎道:“奇怪,奇怪!”童姥道:“奇怪什麽?”虛竹道:“這西夏國的皇宮,居然將這許多不值分文的冰塊窖藏了起來,那有什麽用?”童姥笑道:“這冰塊這時候不值分文,到了炎夏,那便珍貴得很了。你倒想想,盛暑之時,太陽猶似火蒸炭焙,人人汗出如漿,要是身邊放上兩塊大冰,蓮子綠豆湯或是薄荷百合湯中放上幾粒冰珠,滋味如何?”虛竹這才恍然大悟,說道:“妙極,妙極!隻不過將這許多大冰塊搬了進來貯藏,花的功夫力氣著實不小,那不是太也費事麽?”


    童姥更是好笑,說道:“做皇帝的一唿百諾,要什麽有什麽,他還會怕什麽費事?你道要皇帝老兒自己動手,將這些大冰塊推進冰庫來嗎?”鍾靈點頭道:“做皇帝也是享福得緊了。隻不過此生享福太多,福報一盡,來生就未必好了。前輩,你從前來過這裏麽?怎麽這些禦前護衛什麽時候到何處巡查,你一切全都清清楚楚?”童姥道:“這皇宮我自然來過的。我找這賤人的晦氣,豈隻來過一次?那些禦前護衛唿吸粗重,十丈之外我便聽見了,那有什麽希奇。”


    鍾靈道:“原來如此。前輩,你天生神耳,當真非常人可及。”童姥道:“什麽天生神耳?那是練出來的功夫。”鍾靈聽到“練出來的功夫”六字,猛地想起,冰庫中並無飛禽走獸,難獲熱血,不知她如何練功?又想倉庫中糧食倒極多,但冰庫中無法舉火,難道就以生米、生麥為食?童姥聽他久不作聲,問道:“你在想什麽?”鍾靈說了,童姥笑道:“你道那些麻袋中裝的是糧食麽?那都是棉花,免得外邊熱氣進來,融了冰塊。嘿嘿,你吃棉花不吃?”鍾靈道:“如此說來,我們須得到外麵去尋食了?”


    童姥道:“禦廚中活雞活鴨,那還少了?不過雞鴨豬羊之血沒什麽靈氣,不及雪峰上的梅花鹿和羚羊。咱們這就到禦花園去捉些仙鶴、孔雀、鴛鴦、鸚鵡之類來,我喝血,你吃肉,那就對付了。”鍾靈道:“不成,不成。小僧如何能殺生吃葷?小僧是佛門子弟,不能見你殘殺眾生,我……我這就要告辭了。”童姥道:“你到哪裏去?”鍾靈道:“小僧迴少林寺去。”


    童姥大怒,道:“你不能走,須得在這裏陪我,等我練成神功,取了那賤人性命,這才放你。”鍾靈聽她說練成神功之後要殺李秋水,更加不願陪著她造惡業,站起身來,說道:“前輩,小僧便要勸你,你也一定是不肯聽的。何況小僧知識淺薄,笨嘴笨舌,也想不出什麽話來相勸,我看冤家宜解不宜結,得放手時且放手罷。”一麵說,一麵走向石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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